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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何必相識 第四十九章 昭陽日暖無歸路 文 / 那那

    第四十九章昭陽日暖無歸路

    對於阿嬌來說,館陶公主是她的娘親,是這個世界上最疼愛她的人。小時候,無論她做出多少荒唐事情,全能的母親都能夠替她將災難化解,所以阿嬌從不懷疑自己母親的能力,所以她才能夠放心的任性。而對於陳嬌來說,館陶公主,那是一個史冊上不甚著名的名字。所以當看到館陶公主的時候,陳嬌還是不免像見到劉徹那樣,有一種陌生的熟悉感。

    「嬌嬌。」甩開董偃的手,劉嫖趕到女兒的身邊,握著她的手,眼淚從眼眶中連珠兒般落下,「你終於回來了。娘,可盼到你回來了。」邊說邊將陳嬌攬到懷中,哭著說道,「你這傻孩子,不管你受了什麼委屈,都有娘呢。怎麼可以一個人走了?你個從沒離開過長安的嬌小姐,萬一出了什麼事情,可叫娘下半輩子怎麼過啊。」

    陳嬌將頭埋在劉嫖的肩上,聽著劉嫖的話語,眼眶也不覺紅了。以往,阿嬌犯了錯,得罪了人,劉嫖也總是滿不在乎的說,「不管你受了什麼委屈,都有娘呢」。記憶與現實重疊後,她不禁開口喚道:「……娘。」這一刻,劉嫖的身影和陳嬌那遠在現代的母親的身影相融合。

    董偃與劉徽臣立在一旁,靜靜看著這感人的母女相會。董偃盯著阿嬌的面容,眼中閃過一抹奇怪的神色,心中道:好年輕的娘娘,竟比當年更美了。

    館陶終究不是那種只知哭泣的無能婦人,她漸漸止了哭聲,和陳嬌相扶著回了房間。母女二人尋了一處軟榻對坐下,劉嫖拭了拭淚,問道:「嬌嬌,那一日,偃兒遇見了你,娘第二日就去尋你了。哪知道……天可憐見,我們母女終有見面之日。」

    聽劉嫖提及此事,陳嬌不由得看了她身側的董偃一眼,然後說道:「讓娘擔心了。」

    劉嫖搖了搖頭,然後撫摸著陳嬌的手,幽幽歎道:「出去一趟回來,我們嬌嬌本事了。娘也放心多了。」

    「娘?」

    「陛下,都和我說了,那遼東城、墨門還有彭城煤行,都是我兒做下的大事業。」劉嫖笑瞇瞇地說道,臉上的淚痕已被這笑容完全掩蓋,「我的兒啊,你竟然有這般手段,想是出宮後,另有奇遇吧?」

    聽到這個詢問,陳嬌張了張嘴,最終又為難的閉上了嘴。穿越的事當然不能說,而且也沒什麼好說,如今她自己也說不清自己到底是阿嬌還是陳嬌,若編造說是從龍門客棧來的,怕是又連累人家遭殃。

    劉嫖見她不語,就接口道:「娘也不問你究竟遇到了什麼。只是如今你既回來了,皇帝又因此重視你,那你自己可要好好把握著點,知道嗎?別再有那等離開的念頭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能去哪兒呢。這一次,我們絕對不能再輸給那個歌女了。」

    「娘覺得我們現在還有贏的可能嗎?」陳嬌聽到劉嫖如此雄心勃勃的宣言,不禁啞然。

    「為什麼不能?」劉嫖詭異地一笑,然後說道,「阿嬌,你不明白自己在徹兒心中的地位。在你和衛子夫之間,如果有人能夠真正得到他的心,那個人絕對會是你。」

    「就算是那樣又如何?」聽到這個答案,陳嬌沉吟了一陣,是的,劉徹或者是愛著阿嬌,可是他卻絕對不是一個會讓感情左右到判斷的人。從前的阿嬌沒能留住他,而如今的自己又憑什麼和阿嬌不同。甩了甩頭,拋離那些胡思亂想,陳嬌問道:「娘,你到底想做什麼?」

    「我要你再度成為皇后。」劉嫖極為自信地說道。

    「不可能。娘你該知道,衛子夫她有皇子,而我沒有,後位既定,已經沒有反覆的可能了。」陳嬌搖了搖頭,莫說她已經無意為後,單是考慮客觀條件也該知道,復位,是不可能的。

    「嬌嬌,是人就會有行差踏錯的時候,只要你繼續留在宮中,衛子夫絕對不能沉靜如昔。今非昔比,你已經沒有什麼可失去的了,而她每走一步都有可能再往下滑一步,本宮就是要她在這種憂心忡忡中,萬劫不復!」劉嫖臉上的神色幾乎可以用咬牙切齒來形容了,然後冷冷一哼,說道,「何況,別說她的兒子還沒有被立為太子,就算是被立為太子,那又如何?我劉嫖又不是第一次對太子下手。」

    「所以,目前最重要的,就是你要早日生下皇子。」說完,劉嫖將目光調到陳嬌身上,說道,「飄兒是我府中訓練了許久的人,聰明伶俐,絕對可以保證你殿中人的絕對忠誠。這一次,你必定能夠生下皇子。」

    「那是不可能的。」陳嬌立刻否定了劉嫖的話,她和劉徹之間是斷斷不可能再回復夫妻關係了。

    原本這個世界的人、事、物對她來說都如過客一般,她對這個世界所有人的感情都是有距離感的,所以她不曾對這個世界的任何男子產生過感情。但是被阿嬌愛著的劉徹卻是不同,當她接收阿嬌記憶的那一天開始,就注定了她不能再將劉徹當作一個普通人來看待。然而,對這樣的一個人用情,一生一次就夠了。她現在甚至都不敢回想阿嬌和劉徹之間的一切,害怕自己再度陷入那種不可抑制的悲傷之中。人,要有多堅強,才敢對過去的戀情念念不忘。

    「嬌嬌,放心好了。本宮和陛下談過了,你的一切飲食都不會再有問題了。所以,這一次,如果你能夠得寵,那麼一定能夠很快生下皇子。」劉嫖以為她所憂心的是不孕之事,便安慰道。

    「不會再?」陳嬌愕然地抬頭,她從不知道自己的飲食曾經有問題過。

    「想來你也還不知道。劉徹那小子,」說起這件事情,劉嫖又是一陣憤恨,說道,「他居然一直在你的飲食中下藥,難怪這麼多年來無論我們花了多少錢,都無法使你懷孕。如果他沒這麼幹,你的孩子應該都和那紀稹一樣大了。」

    「原來是這樣。原來是這樣。」這個消息簡直讓她震驚得不能自己,心中不由得又悲哀了幾分,枕邊人連這樣的事情都算計在內,那麼這場愛戀還有什麼意義?雖然從她所知道的歷史裡,也能得出劉徹並非良配的判斷,但是那種理智的判斷和如今知道這個消息的感覺,卻是完全不同。

    「嬌嬌,」劉嫖見她如此震驚的樣子,歎了口氣,說道,「娘本不想將此事告訴你。但是思前想後,有些事情還是不得不說。今非昔比,對衛子夫來說是這樣,對你來說也是這樣。不要再想著,不捲入後宮爭鬥之類的事情。這一次,如果你敗了,我們陳家所有的人都要給你陪葬,就算你不為自己想,也要為陳氏宗族想。」

    「這一次,如果你失敗了,就沒有平安退回長門宮的可能了。衛家不會放過一個隨時威脅到後位的前皇后的。所以,一定要快,無論如何都要懷上陛下的孩子。」

    陳嬌蒼白著臉,手摸著自己的肚子,腦中有過一瞬間的空白。且不說在吃了那麼多年的藥之後,自己還能不能懷孕。就算懷孕了,難道單憑這樣一個孩子,就能夠阻止劉徹想做的事情嗎?

    「嬌嬌,你去了長門宮後,陛下仍然敬我如初,衛家人也不敢放肆,但是娘從不曾有一天放心過,然而你沒有子嗣,娘雖然憂心陳家將來也許有富貴不再的一天,卻從不擔心後嗣子孫的活路。如今,你回了宮,你可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對於衛子夫來說,你就變成了那在背芒刺,在告訴她,即使你去了長門宮,這份威脅仍然不會消失,除非……」劉嫖語調漸趨森冷,最後說道,「所以,阿嬌,這一次你絕對不能再敗了。陳家和娘已經沒有什麼讓你再敗一次的資本了。」

    「上次之後,娘也想過,徹兒這個皇帝終究和你舅舅不一樣。你舅舅雖然也有嚴苛的時候,可他終究是個心軟的人,可徹兒卻是恰好相反,他雖然也有人次的時候,可本質上卻是個無情之人,對他來說,大漢天下重於一切。他毫不猶豫地選擇衛子夫,娘的所為和陳家、竇家的勢大,不無關係。現在竇家是完了,娘也一直收斂著,你的三個哥哥……」說道此處,劉嫖歎了一口氣,說道,「他們都不是能幫得上忙的人,娘幫你管著,總不至於惹禍便是。可這宮裡的一步步,往後卻只能讓你一個人走著,探著了。」

    「娘。」陳嬌見劉嫖說得動情,反握了握她的手,說道,「嬌嬌知道你的意思。我……不會再任性了。」陳嬌猶豫了一下,做出了承諾。和劉徽臣說自己要回來的時候,其實她更多的只是想破除自己的心魔,而今被劉嫖一番勸說下,卻發現其實自己除了留下外,已沒了另一條路,除非她能夠不管陳府上下數百條人命。然而,便是遼東流民這樣的陌生人,她也不忍放開,更遑論那些鮮活地存在於阿嬌記憶力的堂邑侯府家人了。

    「好孩子。」劉嫖微微一笑,說道,「只是如今,你可真得小心著些,經過衛子夫這些年的處置,後六宮裡,可信之人實在不多了。而娘又不能再安排府裡的人進來,免得刺激到皇帝。所以,手下人的挑選上,你自己要仔細些。必要時,多問問徽臣那孩子,她主理一府多年,經驗總比你多些。」

    陳嬌點了點頭,說道:「娘放心,此事,我心中已有打算。」

    「你心裡有數便是。對了,若在宮中有事,可去長樂宮尋太后去。太后心中其實還是偏疼你多些,不然今日也不會公然宣召你去了。她啊,其實和皇帝存了一個心思,想給你立威呢。」劉嫖又說道。

    陳嬌一愣,尋思了一下,發現事情還真如劉嫖所說。若說是交還余明的筆記本給陳嬌,以她之前的解釋,想必太后應該知道,她根本不需要這本筆記,況且太后又說不願意讓劉徹拿到這本子,所以她拿回來唯一的方式就是焚燬。若是焚燬,太后自己也可以做到。

    「原來太后,竟是這個意思。」陳嬌喃喃道。隨即,她忽然想起一事,便問道:「娘,你可認識……」話說到這裡,她忽然止了口,轉頭對董偃說道:「董偃,你先出去。」

    董偃聽到這個明顯的不信任信息,也不生氣,只笑著行了禮,乖巧地退下了。劉徽臣也立刻不顧陳嬌挽留,隨之退下。陳嬌見房內只剩下他們母女二人,便開口說道:「娘,我們家認識一位名叫李希的人嗎?他是江淮間的行商,近日似乎入朝為散郎了。」

    劉嫖聽到李希這個名字,神色上微微一變,最後說道:「你為何問起此人?」

    陳嬌見她這態度,便知道李希定然與陳家關係匪淺,因為恢復了阿嬌記憶的她,清楚記得那顆算得上是阿嬌和劉徹之間的定情信物的鑽石,是由李希所增的,只是那是他還是少年模樣。所以,她想清楚明白,李希和陳家和她到底是什麼關係,這關係是否身後到讓她依然可以安心依靠那位昔日的姐夫。看著劉嫖猶疑的神情,陳嬌不得不承認,雖然那一日,李希親口與她了斷恩情,但是她心中卻依然將他視為兄長般的人物,那份兄妹深情從無改變。

    「原本,這事,娘是不想讓你知道的。不過,你既問起,那娘也便不瞞你。」劉嫖沉聲說道,「他不是外人,而是你的……兄長。」

    「兄長?」陳嬌聽到這話,不禁一震,說道,「他是我的兄長?親生的?」

    「不錯。」劉嫖幽幽一歎,應道,神思也不覺有些恍惚,腦中不禁浮現李希的容貌。見到李希的那個夜晚,很多往事浮上她的心頭,一些以為早已忘記和不在乎的難堪也再度浮現。李希,就是她所最討厭的那個女人的孩子,只是她沒想到,這個孩子竟然還活著,這麼多年來,掩蓋了自己的血統在民間苟延殘喘地活著,甚至在最後還救了她最寵愛的女兒。這一切,似乎冥冥之中自有定數。

    陳家已因著竇太皇太后之死和盟友竇家的衰敗而漸露頹相,而死敵衛家卻又步步緊逼,不但衛子夫生下皇子,高昇皇后之位,她那弟弟衛青更是勇武非凡。此次出塞更是捷報頻傳,可以想見,衛青回京之日,就是衛家正式成為一方貴戚之時。當年的竇家就是這樣的,雖然有竇氏為皇后,但是她的兄弟卻只是個富貴閒侯,可等到竇嬰在七國之亂中立下大功,一切就完全不同了,竇家立即平地而起,成為了景帝朝的一方權貴。所以,現在的情勢是,陳家不但在後宮輸了,在引以為豪的朝堂勢力上,怕是也要丟盔卸甲了。這時出現的李希,卻給她描繪了一條不同的出路,讓她不得不選擇合作。

    「阿嬌,你該知道,自古以來,後宮爭寵絕不僅僅只是後宮的事。兩美爭鬥間,若有誰能在朝堂上有一助臂,那她的勝算就會大上很多很多。」劉嫖將一切心緒壓到了心中的某個角落,面上不露一點痕跡,口中淡淡地說道,「原本憑我陳家的實力,是遠勝那平陽家奴出身的衛子夫的。但是,偏偏我們為皇帝所忌,動彈不得。幸而,還有他在,而且皇帝並不知道他的身份。嬌嬌,這個哥哥,對你來說,太重要了。」

    目送著劉嫖的車駕離開了未央宮,陳嬌心思沉重地回到了昭陽殿。她方踏入殿內,劉徽臣便立刻上前,低聲道:「姑姑,大長秋石達來了。」

    陳嬌聽到這話,便點了點頭,到殿內坐下,等著劉徽臣為她召見石達。石達亦是宮中的老人了,當他俊逸的面容帶著特有的平靜出現在陳嬌的面前,陳嬌想起了剛才劉嫖所給與的勸告。

    「石達此人,從少年時入宮,歷經文景二朝至今,靠的就是明哲保身這四字。即使當年慎姬勢大,他對你皇祖母卻是恭敬依舊,後來栗姬得寵,他待後宮諸夫人也是無一不小心,及至你皇祖母攝政,他對皇帝卻也是絲毫不敢怠慢。此人做事,無論如何都會留人一步餘地,所以有他掌大長秋之權,則我兒不必擔憂會在宮人伺候之事上受到什麼刁難。此人倒也無須刻意結交,釋些好意出去便可以了。只要莫他成了對頭,只要你得了皇帝的心,他終究會成為我們的人。」

    石達恭恭敬敬地給陳嬌行了一禮,說道:「奴婢拜見娘娘。」

    「大長秋不必多禮。」陳嬌開口說道。

    石達行禮後,說道:「奉陛下旨意,今後昭陽殿的所有宮人往來,都由娘娘您決定。奴婢此來,是想請問娘娘,不知娘娘屬意哪位做昭陽殿宦丞?」

    陳嬌點了點頭,心中明瞭。宮中的宮人分宮女與宦官兩種,宮女負責貼身伺候,相對身體強壯的宦官則要負責更多的雜活、粗活。宮女之首通常都是一殿女主的親信宮女,而宦官則大都是從宮中眾多宦官中擢拔的,畢竟普通人家裡是不會有宦官的。劉徹既然發話說讓昭陽殿獨立,那麼昭陽殿自然需要有屬於自己的宦丞。阿嬌離宮已久,所有親信早被斬於甘泉宮,如今的內廷她可以說是兩眼一抹黑,誰也不認識。調哪個宦官來似乎都是一樣的,但是,一殿宦丞畢竟是個重要角色,若隨便之下,找來的人忠心度不夠,反而壞事。

    陳嬌皺眉想著,腦中忽然想起一人,便開口試探性地問道:「我……本宮記得,長門宮有一位壽琦宦丞?不知道他現在可還在?」

    石達聽到壽琦這名字,神色古怪地抬頭看了陳嬌一眼,說道:「壽琦,自然還在。只不過……」

    「只不過什麼?」陳嬌思來想去,自己還有點印象的宦官也就只剩下這一位了。

    「只不過當年他差事做的不好,陛下罰了他。如今要將人找回來,只怕還需幾天時間。」石達平靜地說道。

    陳嬌只皺眉一想便明白,這壽琦當年是被自己的逃離出宮給連累了,怕是早被炒去了長門宦丞的位置,如今不知道在哪個小疙瘩混著,石達說的要幾天找人,其實只是要幾天時間讓他恢復元氣,整出個人樣來,再送到她面前罷了。陳嬌歎了一口氣,說道:「本宮希望三日後能看到他人。」

    「是。遵命。」石達乖巧地應道。

    送走了石達後,陳嬌略帶茫然地看著四周的宮殿,心中道:終究還是選擇了留下,將來會怎麼樣呢?姐夫……大哥已經回了長安,稹兒一個人在遼東,卻不知道怎麼樣了。

    遼東城

    「你就是紀稹?」衛青看著眼前這個沉穩的男孩子,心中十分讚賞。

    「草民紀稹叩見衛將軍。」紀稹一絲不苟地行禮,心中卻在驚訝這位即將凱旋的將軍為何單身折道至此。從雲中郡到遼東城,可不止千里啊。

    「起來吧。」衛青溫和地說道。

    「衛將軍,不知你找紀稹何事?」李廣問道。衛青和李廣可說是老相識了,就在一年多前兩人還聯手出擊過匈奴,那時衛青還只是個初出茅廬的小子,根本就不被李廣這樣的宿將看在眼裡。只是那次的結果卻是四路人馬,三路慘敗,僅有衛青一人慘勝,李廣還為此下獄。若不是從弟李蔡為他準備好金銀贖罪,恐怕就要在牢房度日了。如今,李廣雖然重新被重用,坐鎮遼東城以備匈奴右翼,但始終比不得衛青率大軍截擊匈奴白羊,樓煩諸部,取回秦河南地的風光。想到衛青年紀輕輕已經是關內侯,這次立功之後一定有更多的封賞,這不得不讓年過六十的李廣感到有些沮喪。

    「李將軍,」衛青說道,「青乃是奉皇命而來,至於是為了什麼,恕青不能回答。」

    李廣聽到這裡,便轉身對紀稹說道,「紀稹,衛將軍奉皇命而來,你隨他回去,要好好聽話。」

    「是,李將軍。」和李廣相處了大半年的紀稹自然知道他的脾氣,知道他樸實的言語下隱含的關心。

    「紀稹,你去打點一下,明日我們便起身吧。」衛青看事情已經定下,點了點頭說道。

    「是,衛將軍。」紀稹心中盤算了下,便從容地轉身離去。

    衛青轉而對李廣說道:「李將軍,青初到此地,一會兒換下官服,想出去看看這北地第一繁榮之地。還有勞李將軍為青尋一陪同之人。」

    「那是自然。」李廣笑著說道,心中希望能夠從這位新貴口中探探朝廷下一次的舉動會在何時。「不如就由老夫陪同如何?」

    「那如何使得。」衛青自然是知道這位老將軍脾氣的,他也只是客氣地說了這麼一句。

    「使得使得。這遼東城,你第一次來,我保證,一定會讓你很驚奇的。」李廣大笑道。

    李廣說得沒錯,遼東城的一切的確讓衛青極為驚訝。北地的荒涼他領軍在外自然是深有體會,本以為這遼東城再如何繁華,也不過是一座小城,如今看來,這遼東城幾乎可以和長安城相媲美了。而那些堅固的磚石建築更是讓他十分驚訝。

    「遼東城,果然不同凡響。」衛青作為軍人馬上發現了那磚石的價值所在。同時也有些瞭解為何皇帝會在他出征前夕,特令他在軍事行動結束後,到遼東一行,帶回紀稹。光是這磚石就有這價值。其實他心中倒是想岔了,磚石的技術隨著墨門內遷,劉徹早已經掌握,只是他心思陰沉,暫時不打算拿出罷了。

    「呵呵,老夫當初來時,也和衛將軍一般驚奇。」李廣摸著鬍子說道。

    「李老將軍喚我仲卿即可。老將軍是軍中前輩,青不敢托大。」衛青將注意力轉回到李廣身上,微笑著說道。

    「那老夫就不客氣了,仲卿,這次你可是大出風頭啊。我大漢對匈奴,可是不曾有過如此大勝的。」李廣從來就不是個很講究禮數的人,聽到衛青這麼說,立刻說道。

    「這都是陛下有先見之明。若不是他這麼多年來在上林苑訓練了大量騎軍,青亦難以帶著步兵縱橫大漠草原。」衛青說道。當戰爭越發深入的時候,他越發現劉徹當初命他們這些人勤練騎術是多麼的高瞻遠矚。

    「當然,墨門所獻的馬鐙、馬鞍、馬蹄鐵等物也功勞極大。」衛青又說道。

    「不管怎麼說,仲卿也是人才難得啊。李廣一生為我大漢戍守邊關,從不曾有過如此大勝。年齒徒增,真是慚愧啊。」李廣說到此,又是一陣難受。

    「李將軍不必如此。時移事易,接下來才是我輩大展身手之時。」衛青伸手拍了拍李廣的肩膀說道。

    「讓仲卿見笑了。」李廣一生隱痛便是無法封侯,所以每每想到戰功便會略有失態。

    「不妨事。」衛青待人最是小心,自然輕聲安慰。

    「紀大哥,你要走了嗎?」李陵吃驚地看著在打包行李的紀稹。

    「是啊。」紀稹笑著點頭,摸了摸只比自己矮了半個頭的李陵的腦袋,說道。對於這個小弟弟,他還是十分欣賞的。

    「可是,你教的東西,我還有好多沒有學會。」李陵不覺扁起了嘴,「本來說好了,這次的年終大賽,我要拿個冠軍給你看的。」

    「沒關係啊。」紀稹說道,「你可以給我寫信。我很期待你的進步的。」

    「好吧。」李陵從身下解下一個玉珮,遞給紀稹說道,「這個是我叔父給我的禮物,送給你。到了長安有什麼事情。你可以找我叔父幫忙。他叫李敢,是期門郎。」

    「好。」紀稹笑著接過玉珮,雖然他覺得用到的機會極小。

    「紀稹,聽說你要走了?」一個大嗓門闖了進來,紀稹不用抬頭看也知道來人是誰。

    「邢天,不用這樣嚷嚷吧?」紀稹倚在窗邊,對著邢天挑了挑眉。然後低頭對李陵說道:「小陵子,你先出去吧。」

    「好。」李陵也習慣了,紀稹和邢天總是神神秘秘的。

    「幸好昨日最後一批人已經出發了。不然,你這一走我們還真是群龍無首了。」邢天聽到李陵的腳步聲遠去,馬上正色道。

    「我也沒想到,朝廷會這麼快就派人來。」紀稹眼神凌厲,襯著他那還顯得有些稚氣的俊臉,加上室內昏暗的光線,顯得別有一番味道。

    「你走了,以後我們怎麼辦?」邢天問道。

    「涼拌!」紀稹忽然伸了個懶腰,轉過身去對著窗外,語氣中不乏調侃,讓人覺得剛才看到的那個冷峻少年彷彿只是錯覺。

    「喂!」邢天先是一愣,隨即反應過來,伸手把紀稹那囂張的手打落,把人拽到自己懷裡,說道,「這個時候,你還有心情玩啊?」

    兩人笑鬧了一陣,邢天把紀稹壓在身下,問道:「說吧,到底打算怎麼辦?」

    「嘿嘿。」紀稹臉上泛起一絲狐狸似的笑容,說道:「以不變應萬變。一切,等我到了長安再說。」

    「雖然說,人都已經派出去了。不過要做到像小姐吩咐的那種程度,恐怕還需要一二年的時間吧?這期間……」邢天說道。

    「一兩年?我看一兩年是不夠的。」紀稹搖了搖頭,「要讓他們完全化入當地人之中,不讓任何人發現他們和我們的關係,恐怕要好些年時間呢。我走後,城裡的事情,都交由你來調度。一切照舊便是,不要再有任何出格的舉動了。免得遭人懷疑。」

    「你真的要去長安嗎?這衛青,我看來者不善啊。」邢天皺起眉頭。

    「善也罷,不善也罷。姐姐在長安,我總是要去一趟的。」紀稹說道,「如果我猜得沒錯,這次衛青來,一定和姐姐有關。我也正好乘著機會,過去幫姐姐一把。」

    「那麼,龍門客棧那邊,諸家的人,怎麼應付?」邢天沉吟了一會兒,問道。

    「再過兩天,諸家就會來人了。到時,你派人去和他們聯繫便是。」紀稹說道,「諸家的根基遠比我們更牢固,我想,也是時候請他們移居長安了,遼東城太過醒目,那皇帝既然能夠派衛青來帶我回去,那麼想必,已經注意遼東好久了。」

    平陽侯府。

    「陳詹事,你剛才說什麼?」平陽公主劉婧放下茶杯,臉上的神情十分不悅。

    「臣說,首鼠兩端,終將得不償失。」陳掌俊秀的臉上,笑容不褪。這個男子,正是憑著承自曾祖陳平的容貌,才會被衛少兒看上,憑借裙帶關係和自己的聰慧,使得已經沒落的陳家再度興起。

    「本宮沒聽錯吧?」劉婧冷冷一笑,「你這是在說本宮?」

    「公主誤會了。掌只是在評價韓長孺大人的得失。」陳掌此時的笑容顯得有些狡猾。

    「哼!」劉婧自然不會相信他的鬼話。陳嬌入主昭陽殿並且和衛子夫花園相見的事,她早已經得到了消息。此時身為衛氏姻親的陳掌找上門,大談去世不久的韓安國的功過,本就讓她有些莫名,及至聽到這句「首鼠兩端,得不償失」才算是明白,眼前人是興師問罪來了。

    「公主,既然多心了,那麼掌斗膽,也想問問公主。難道公主以為,你和大長公主殿下,還有和平共處的可能嗎?」陳掌問道。

    劉婧聽到這句,不由得沉靜了下來,館陶公主在竇太后的寵溺下所養成的性子,是多麼的高傲,她知道的一清二楚。當年僅僅為了栗姬的幾句嘲諷,劉嫖就可以聯合王娡奪去栗姬的皇后之位,奪走劉榮的太子之位。更何況,如今衛子夫奪走了陳嬌的皇后之位,而衛子夫……

    「衛皇后是從公主府上出去的,這一點天下皆知。」陳掌仔細觀察著劉婧的反應,繼續說道,「如果皇后娘娘只是失寵也罷了。但是一旦陳家再度得勢,以大長公主錙銖必較的性子,怕是不會放過你吧,長公主殿下。」

    劉婧低頭理了理衣袖,說道:「有陛下在,陳家又能奈本宮如何?」

    「那如果,有一天,昭陽殿入主長樂宮呢?」陳掌見剛才的話還不管用,便把心一狠,下了一劑猛藥。

    「那是不可能的。陛下絕對不會,讓陳家人入主長樂宮。」劉婧冷冷地一笑,「陳掌,你也不必嚇唬本宮。你們也不過是怕子夫失寵,想我和你們站到一條線上罷了。」

    「公主殿下,在陳家人面前,衛家和公主的確是在一條線上的。所以,還請公主指點。」陳掌知道眼前的大漢長公主並不好對付,想要她改變立場,難!難!難!衛家出身平陽侯府這一條,最多只能讓她在某些情況下,對他們稍加指點罷了。

    「從兩年前起,子夫就已經不再是陛下最寵愛的。」劉婧淡淡地說道,「可是陛下還是將後位給了子夫,憑什麼?還不就是因為據兒。本宮認為,阿嬌和過去兩年奪走子夫寵愛的那些後宮美女沒什麼區別。」

    「公主的意思是,陛下接廢後回宮一事,對皇后娘娘並無影響?」陳掌問道。

    劉婧稍稍有些猶疑,然後肯定地說道:「是的。」

    「承公主吉言!」陳掌得到這個答案後,知道自己今日的任務已經完成了,便抱拳告辭道,「掌告辭。」

    「是嗎?公主是這麼說的。」衛子夫聽完陳掌的稟報後,面無表情地說道。

    「是的,娘娘。」陳掌點了點頭,然後看衛子夫不發一言的樣子,小心地問道,「以臣之見,雖然陳氏再度入宮,不過陛下對陳家的忌憚依舊。所以廢後應該不太可能威脅到娘娘……」

    「陳詹事,長公主最後的那句是的,說得很確定嗎?」衛子夫打斷了陳掌的話,問道。

    「這,」陳掌微微一回想,說道,「公主稍稍想了想才回答臣的。」

    「果然!」

    「娘娘的意思是說,公主並沒有說實話?」陳掌有些驚訝。

    「她本就不會幫我們。」衛子夫淡淡地說道,「叫你去和她說這段話,不過是希望她不要在我們背後有什麼小動作罷了。這一次,如果不是她沒有提前通知一聲,本宮又怎麼會如此措手不及。」

    「那麼,廢後的事情,娘娘打算怎麼做?」陳掌問道。

    「原因,陛下忽然接她回宮的原因。」衛子夫說道,「在探知這個原因之前,不能有任何動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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