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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飛蛾撲火 第五十章 意氣相逢為君飲 文 / 那那

    第五十章意氣相逢為君飲

    披香殿

    「禮又被退了?」王靈聽到這個答案不禁皺起眉頭。

    「是啊。奴婢連殿門都沒進,直接讓江都翁主給擋回來了。」阿靜回答道。

    「昭陽殿,這殿裡的,到底是什麼人?」王靈皺眉自語道。後宮之中,是沒有秘密可言的,那一日在花園的事情,早已經傳得沸沸揚揚。昭陽殿那位竟然根本不曾給身為皇后的衛子夫行禮,而皇帝也認可的這一點。

    再加上,殿中有江都翁主貼身伺候又有館陶公主府中人常來常往,太后似也有庇護之意。這一切舉動,讓所有人明白,這一次進來的絕不是什麼普通的民女,其身份尊貴怕是更在衛子夫之上。至少,執掌鳳印六年餘的衛子夫就從不曾讓老太后明確表示過什麼讚許之意。以大漢的慣例,其實太后若還在的話,後宮第一人應是太后。只是由於王太后當年不願和阿嬌皇后爭權,後來也懶得再理會宮中瑣事,才由衛皇后統領後宮的。

    「這樣不成。」王靈咬牙道,「大事在即,本宮必須先弄清楚她到底是什麼身份,才好走下一步。」想到這裡,她立刻起身道,「你方才說,昭陽殿的借口是她們要去拜見太后是吧?那我們也去拜見太后,便去這長樂宮裡撞她一撞。」

    她一聲令下,左右的小宮女們便開始幫她著裝。一番打扮後,王靈神清氣爽地往長樂宮趕去。

    長樂宮臨華殿

    王娡滿臉微笑地看著下面的平陽公主劉婧、隆慮公主劉嫿、修成君金俗、金俗的女兒金娥以及淮南翁主劉陵。在劉陵的刻意調節下,整個大殿充滿了歡樂的氣氛。

    王娡一面笑,一面低頭對身邊的孫女兒金娥說道,「這位陵翁主啊,可是最風趣的。從前在宮裡的時候,一張嘴就是最能討人喜歡的。你入宮得晚,到今兒菜見識到。」

    「是孫兒沒福氣,今日見了,才知道陵翁主這是名不虛傳呢。」金娥乖巧地應道。

    「太后真是太過獎了。劉陵也就是性子野,愛到處瞎跑,看了些有的沒有的,回來學嘴的。」劉陵頑皮地吐了吐舌。說也奇怪,她的年紀明明不小,但是這個動作下來卻不讓人感到厭煩,反而覺得她身上有一種少女稚氣,竟比真正處於年少的金娥更具魅力。

    「你看看,」王娡笑著搖頭道,「娥兒,你可得跟陵翁主好好學學。像她那樣會說話,將來才能公婆面前說得上話哦。」

    金娥面上一紅,不依道:「外婆,你說什麼啊。」

    金娥和淮南王太子劉遷的婚事,早在王娡的催促下,提上了議事日程。今日這場召見便是要將金娥介紹與劉陵認識,探一探她的口風。

    「太后真是的。就我們娥兒這相貌,這人品,到哪不討人喜歡啊。還用學我麼,你這不是寒磣我這至今待嫁的姑娘家麼。」劉陵故作不滿地斜了王娡一眼,嘟囔道。此言一出,殿內又是一場轟然大笑。正笑著,外間有人來報,說是昭陽殿的陳娘娘並江都翁主劉徽臣到了。

    「宣她們進來吧。」王娡說道。

    陳嬌與劉徽臣的身影裊裊出現在殿中,陳嬌看著這滿室美女聚集,不解地看向王娡,不明白她為何在這時候召自己過來。王娡輕咳了一聲,說道:「阿嬌,其他人我想你也都認識,哀家就不多做介紹了。」她指了指金俗,說道,「這是修成君,你們還沒見過吧。」

    陳嬌早知道這位太后愛女的身世,衝著她點了點頭,便在宦官的指引下,到一側落座。王娡見人都到齊了,便將話題轉向了主題。她對劉陵說道:「陵翁主,哀家聽說令弟至今都沒有結納正妃,可是真的?」

    「小弟不孝,至今沒能婚配。」劉陵目光掃到金娥身上,發現她面帶羞澀,忽然明瞭了太后的用意。

    「淮南國,如今可是我大漢第一藩。遷太子身為繼承人,遲遲未婚可不成。」王娡搖了搖頭,說道,「我老太婆看,這樣下去可不行。」

    劉陵立刻接口道:「是啊。我平素也是如此說。可淮南地處偏遠,人才有限……」

    「那便到長安來尋一個嘛。哀家給徹兒說一說,讓遷太子入京一趟便是。」王娡一揮手說道。

    劉陵自然不可能反對,她掩袖笑道:「只怕他來了後,看著這兒的美女,傻了眼睛。」說話間還有意無意地將目光掃向金娥,含義明顯。

    王娡樂呵呵地拍著外孫女的手,對劉陵說道:「知道你鬼精靈。這事,你可得給哀家辦妥了,知道嗎?」

    「太后放心,陵兒定然不負太后所望。」劉陵起身,裊裊行了一禮。

    解決完此事,王娡又轉向陳嬌,問道:「阿嬌,你與這一眾姐妹也是許久不見了。今日恰好她們都入了宮,哀家喚你來,與她們敘敘舊。」陳嬌低眉應是。王娡又囑咐了幾句,便讓阿嬌與平陽公主等人一起出去走走。

    才離了殿門,劉陵便走到她身旁,聲音半帶咽嗚,輕輕說道:「阿嬌姐姐,你受苦了。」

    陳嬌回之一笑,然後說道:「陵翁主有心了。」

    「當初,陵兒遠在淮南沒能為姐姐盡一份力。如今,陵兒真是無顏見姐姐。」劉陵說著,臉上還落下了幾滴清淚,煞是楚楚可憐。

    陳嬌聽到她這份說辭不覺愣了一愣,隨即嘴角揚起一絲諷刺的笑。劉陵和阿嬌的感情的確算得上好,加上她嘴甜如蜜,從前的阿嬌也一直把她當做一個單純的小妹妹來疼愛。可是,對如今的她來說,淮南劉陵會是一個單純的女子嗎?以翁主之身卻在歷史上留下了自己的姓名,被太史公司馬遷親筆讚譽為「慧,有口辯」的女子,怎麼可能單純呢。只是這場面上的話,卻還是要說的。現在這個時候,還是少樹敵為妙,雖然在她的記憶中,淮南王一家也威風不了多久了。

    「陵妹妹多慮了。宮中的是是非非本就不關你一個宗室翁主的事,你肯為我傷懷,姐姐已經很感激了。」陳嬌輕聲說道。

    「謝姐姐大量!」劉陵順著陳嬌的手站了起來,臉上猶自帶著淚水,抽泣間彷彿真的傷透了心。

    那邊平陽公主與隆慮公主也都走到了陳嬌身邊,平陽公主因為有過接觸,所以只是微微一頷首,兒隆慮公主卻是親暱得多了。她一把抓過陳嬌的手,叨念道:「可是回宮了,阿嬌。今後,可別和徹兒鬧了,要好好的,知道嗎?」

    陳嬌無奈地看著隆慮公主劉嫿,含糊地應道。劉嫿和陳嬌年紀相近,也是自小玩到大的。劉嫿從小就沒什麼太多的彎彎心思,劉姍出嫁後,王太后也疼她疼得厲害。早早將她嫁了個開國勳臣之家,可惜婚後沒幾年丈夫便亡故了,只留下了一個遺腹子。而劉嫿又是認死理的主,至今也沒有動過改嫁的心思。

    見陳嬌被劉嫿纏住了,劉陵行到劉徽臣身旁,柔聲問道:「這位想必就是江都翁主吧。」

    雖然論身份,二人持平,可是論輩分,劉陵卻比劉徽臣長了一輩,劉徽臣欠身行了一禮,說道:「徽臣見過陵翁主。」

    「不必如此多禮。」劉陵笑著扶起她,說道,「前些年我們也是見過的,何必如此生疏呢。前陣子,江都王繼位大殿,我還去江都觀禮呢。只是當時,江都王竟沒提,你入宮來與阿嬌姐姐為伴了呢。」

    劉徽臣神色微微有些不自然,回道:「多謝陵翁主關心。入京一事是父王身前的安排。」

    劉徽臣恍然大悟道:「原來如此。」心中卻在盤算著,看來上次在江都探到的消息果然是真的。江都翁主與一無名女子一起出逃,而劉建對這妹妹卻是不同尋常的重視,為此事幾乎氣急敗壞。只是卻不知道,她又是如何來到長安的呢?難道那無名女子只是劉非身前安排的煙霧麼?

    劉陵看著急急躲開的劉徽臣,面上露出了平靜的微笑,心道:無論你是如何來的長安,只要你在這兒,那我便有理由去勸劉建那無知小兒上我淮南王府的船。

    陳嬌與劉婧等人出了臨華殿,自然不會傻站在走廊上,在劉嫿的引導下,一行人往長樂宮側的花苑裡行去。

    「阿嬌,我雖然離宮好些年了,許多是是非非,對對錯錯,已無力分清。」劉嫿說道,「不要再和陛下倔了。他心中是有你的,不然就放過了你。可是,有第一次,卻絕對不會有第二次的,知道嗎?」

    「放過我一次?」陳嬌聽到這句話,不由得苦笑。是啊,對劉徹來說,阿嬌可能是他所有的女人中,下場最好的那一個了。至少,歷史上阿嬌被廢置長門後,陳家仍然榮寵不衰。而做了他三十年皇后的衛子夫,自盡於未央宮,因她而顯貴的衛家、公孫家、陳家都遭了滅族之禍。為他生下了繼承人的鉤弋夫人,掖庭賜死,與此同時宮中所有嬪妃姬妾全部殉葬。只為了不給他的兒子劉弗陵留下一個有可能壓制他的太后,就算是養母也不行。

    不同於隆慮公主的親暱,始終與陳嬌保持著距離的劉婧,卻是在審慎地觀察著陳嬌。

    沒有變。即使恢復了記憶,阿嬌的眼神卻始終是那麼清澈。即使小妹一再提及徹兒,她眼中也未見一絲痛苦或迷惘。劉婧心中想道。可是,阿嬌沒有迷惘,你呢,徹兒,陛下,你心中是否真的如你口中所說的那樣,毫不留戀……

    一行人才行了幾步路,就被迎面而來的一群人攔住了路子。來人卻正是王夫人王靈,她看到劉婧,立刻停步,到劉婧跟前行禮,說道:「臣妾見過陽信長公主,隆慮長公主。」

    劉婧面不改色地頷首示意她起身,而劉嫿卻是眉頭一皺,隨口說道:「起來吧。」隨即,她拉住陳嬌的手,從王靈身側繞過,同時有意無意地說了一句,「阿嬌,我們去北宮花苑。當初你種的桂樹還在呢。」

    王靈聽到這話,不禁身子一震,平靜的臉上有著驚駭神色。陳嬌看了看王靈又看了看劉嫿,苦笑了一番,心道:這下可好,看來她身份的真相,馬上就要傳遍整個漢宮了。

    茂陵邑墨門

    明媚陽光下,韓墨手握一卷書,坐在窗邊,目光呆滯地看著手上的書卷。服侍他的書僮奇怪地看著韓墨,心道:韓先生這是怎麼了,看了這麼久,卻一頁也沒翻過去。但是他卻不敢提出質疑,為韓墨布好茶,帶上房門,退了出去。

    時間過去許久,房門被人輕輕推開,那人信步走到他跟前,看著韓墨,開口說道:「久違了,韓墨。」

    「李希!」韓墨抬眼看了看來人身上的官服,輕輕吐出這兩個字,面無表情,態度甚至冷漠。

    「你已經見過她了,是嗎?」李希問道。

    「你來做什麼?」原本沉默不語的韓墨,終於開口問道。

    「來問你一句話。」李希走到韓墨身前,伸手指了指他的胸口,說道,「韓墨,你怕死嗎?」

    「生亦何歡,死亦何苦。」韓墨笑了,那個表情卻比哭更加讓人覺得悲傷。是的,如果不是想到自己的求死可能會給陳嬌帶來巨大的危機和困擾,他早讓皇帝皇帝將他處死了,而不是可以壓制自己的感情,困守在這墨門之中。

    「是啊。」李希說道,「死並不難,難的,是活著。活著看自己所愛的女人,在他人的懷中。」

    「她回宮,是你做的嗎?」韓墨沉默了一會兒之後,問道。以陳嬌在遼東城的表現,韓墨不相信她會主動回宮,她分明是自己逃出宮的,而且從來沒有想過要回去。

    「……」李希不可否認在這一點上,自己的確對不起這個妹妹,但是從他的角度來說,阿嬌回宮是最好的選擇。他深吸了一口氣,說道:「是的。」

    「你!」一貫溫文的韓墨第一次明顯表現出自己的憤怒,他狠狠抓住李希的衣領,怒氣騰騰地瞪著他,說道,「你難道不知道,有皇子在,衛子夫中宮穩固嗎?你難道不知道,衛家正越來越受到陛下的器重嗎?你難道不知道,現在她在宮中身份有多尷尬嗎?」

    「韓墨,她不回宮,難道你能夠將她娶回家去嗎?」李希將韓墨的手掰開,說道,「你捫心自問,如果不是因為你察覺到,她對你並無情意,又怎麼會在她面前,將自己的心事藏得這麼深,這麼好?」

    「韓墨,你留不住她。一年的朝夕相處,你仍然沒能得到她的心。」李希知道自己此刻說的話,對於韓墨這個溫柔的男子來說,太過於殘忍。但是為了讓韓墨成為陳嬌最好的保護者,有些傷口必須撕開。

    「你應該知道,她是一個多麼與眾不同的女子。她腦中的奇思妙想永遠都不會斷絕,胸中的錦繡文章永遠沒有窮盡的時候,我們都不能完全把她的光芒給掩蓋住。如果她不回宮,等到衛青建立更大的功業,等到劉據被封為太子,再被陛下發現她的存在,到時候,一切就都晚了。」李希說道,「至少現在,在陛下的心中,還有一絲舊情,一絲不忍。」

    「你不必為自己找這麼多借口!」韓墨針鋒相對地說道,「你不過是在為自己的仕途鋪平道路罷了。你根本不配做她的哥哥!」

    「或者是這樣的。」李希說道,「韓墨,我有我的路要走。如果你自認可以比我做得更好,那麼就好好保護她吧。」說完轉身離去,踏出房門的那一刻,他轉身說道:「從此以後,你最好謹言慎行,因為陛下對你的監視,從來就沒有放鬆過。」

    「少爺,那韓墨真的會成為代替你在明面上守護小姐嗎?」莊昕擔憂地問道。

    「他會的。」李希歎了口氣,說道,「我不會看錯的。韓墨那樣的人,一生只會為一個人傾情。」

    「夫君,你或者希望,韓墨在朝中平步青雲之後,能夠給嬌嬌一點助力。」張萃皺眉道,「但是,如果陛下不給他這麼機會,那麼反而……」

    「當今陛下,是個惜才而且絕對自信的人。」李希笑道,「既然他一開始沒有殺韓墨。那麼以後,只要韓墨有能力,他絕對會重用他的。為私怨殺名臣絕非明君所為。」

    「只要有能力,就會重用。」張萃幽幽一歎,說道,「那衛青,卻是個有能耐的,有他在,想鬥倒衛家,卻是難啊。」

    紀稹興奮地提馬馳騁,一路跑到長城腳下,看著以土石堆疊成的長城雄關,他不由得心中澎湃,口中喊道:「不到長城非好漢,不到長城非好漢。」

    衛青一直與他並肩而行,聽到這句話不由得笑了,說道:「紀稹,你這好漢也太好做了。若說是不到龍城非好漢還差不多。」匈奴的王城被成為龍城,衛青此言其實是表述自己的雄心。

    紀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說道:「將軍說的是,卻是我眼界太小了。只是對此盤踞千里的長城,心情澎湃,不免激動。」

    「要吟詩,也得好好挑呢。」衛青說道。

    紀稹心中一想,便說道:「倒是想起了一個和長城有關的。不過此中有個典故。」

    「什麼典故?」

    「從前,有兩戶人家共居一處,兩家宅院相隔了一道三尺長的小巷。一日,其中一家人要擴建,將那三尺小巷佔了。另一家覺得不忿,便要求太守判這小巷為共有。由於兩家在朝中都有人為官,太守不敢輕判。那家人便修書一封往京城,讓家中為官的兒子,對太守施壓。那兒子卻回了一首詩。」紀稹說道此處,掃了一眼衛青,見他饒有興致的樣子,便搖頭晃腦地將詩句念了出來,「千里修書只為牆,讓他三尺又何妨?萬里長城今猶在,不見當年秦始皇。」

    衛青聽到這詩,笑了笑,說道:「那當官的兒子倒是心胸寬大得很。後來這事如何解決的?」

    「那家人收到信後,便收回了控訴。後來鄰居得知前因後果,也改變了修建計劃,不但沒占那三尺小巷,反而退了三尺,成了六尺巷。」紀稹說道。

    「這倒是一番美談。」衛青朗聲笑道,「紀稹啊紀稹,也不知道你腦中哪裡的氣死怪想。左一個典故又一個典故的,我雖讀書不多,卻也知道你這些典故啊,世人少知。你卻是從哪裡看來的?」

    「我是……」紀稹猛地聽到他這麼一問,心中一驚,忙應道,「都是書上胡亂看來的。」

    衛青卻是根本不信,待想再問,身旁卻來了一小兵,輕聲說道:「將軍,有從長安來的急報。」

    衛青眉頭一挑,和紀稹打了招呼,策馬離去。他皺著眉拆開那封家信,心中奇怪,有什麼事情會讓陳掌等不及他回京便將消息傳了來?打從他出塞後,由於孤軍深入便與後方斷了聯繫,自然也就不知道近來長安發生的一切變化。待他展開信封一看,卻是大吃一驚,那彭城煤行的陳皎果然就是陳皇后。只是她非但沒有死在他所派的刺客之手,反而還被皇帝帶回了宮。而且……這位陳皇后似乎還和墨門關係匪淺,回宮後,竟然得到了皇帝的默許,引領墨門。

    墨門?那個從遼東回歸的墨門成了廢後的助力?衛青頓時心思混亂。等一下,遼東?遼東!他的目光轉到了不遠處的紀稹身上。陛下在他出征前忽然要他往遼東帶一名少年回去,本就是怪事一件。雖然見過紀稹後,他承認這聰明伶俐武藝不凡的少年的確有受到重視的資格,可那之前,皇帝是如何知曉在千里之外的遼東城有這麼一位少年的……

    天是那麼的藍,陽光灑落在關中大地上。一匹黑色駿馬在大地上奔馳著,引起塵土飛揚,馬上的霍去病那尚顯稚氣的臉在陽光的照耀下,變得流光溢彩,本就黑亮的眼睛在此刻更顯得懾人心魄。

    「去病少爺,等等,去病少爺!」幾個家奴被他遠遠地甩在了後面,只能驅使著自己的劣馬,試圖追趕他們興奮不已的少爺。

    「哈哈,你們別喊了。我現在迫不及待想見舅舅。」霍去病對身後喊了一聲,揚起馬鞭往馬身上狠狠一抽。

    自從聽說衛青過幾日就要班師回朝了,霍去病就迫不及待想要見到分開數月之久的衛青,從他那裡打聽這場戰爭的詳情,便自己偷溜出來來找人。

    過了一會兒,霍去病就看到遠處有一支隊伍正快速馳來,儘管距離遙遠,那招展的軍旗上奪目的「衛」字還是立刻進入了他的眼睛。

    「舅舅!舅舅!」霍去病不由得大喊起來,胯下的駿馬也撒開四蹄向那隊伍奔去。

    紀稹自從隨衛青入關,就一直被他帶在身邊。他很快就聽到空氣中傳來的一陣陣呼喊,他轉頭看了看衛青,見衛青眼中有欣喜之色,嘴上卻笑罵道:「這孩子,怎麼又先溜出來了。」

    霍去病騎著馬呼嘯而入,訓練有素的士卒們立刻開始給他讓出一條通道來。當他暢通無阻地到達隊伍中央的衛青跟前時,紀稹才終於看清了他的容貌。一個和自己年紀差不多的少年,華麗的衣著顯示著他不凡的出身。

    「舅舅!」霍去病對著衛青喊道,「這次可立了大功了,陛下說要封你為長平侯呢!」

    此言一出,眾皆嘩然。

    一旁的李息、張次公忙恭賀道:「恭喜衛將軍了。」雖然之前衛青已經被封為關內侯,但是那只是一個沒有封地的侯爵之位,而這次的長平侯顯然不同。

    衛青聽到此話卻是眉頭一皺,說道:「諸位將軍不要聽這孩子胡說,陛下詔令未下,我等臣子不可枉自揣測。」

    「衛將軍說得是。」李息知道衛青為人一貫十分謹慎,聽到這話,便應和道。

    衛青向眾人告了一聲罪,帶著霍去病離開了隊伍,到一旁去聊天。紀稹望著霍去病和衛青遠去的身影,問身邊的張次公道:「張校尉,他是誰啊?」

    「是衛將軍的侄兒。」張次公大大咧咧地說道,「皇后娘娘的二姐,衛少兒夫人的孩子。武藝很不錯哦。遇到你以前,我還以為你們這個年紀的人當中,沒人可以比得上他呢。」

    「張校尉說哪裡話。霍少爺有名師指導,紀稹這點微末伎倆怎麼和他比。」紀稹笑著搖了搖頭,心中卻把這個霍去病記住了。

    離開隊伍有一段距離之後,衛青才問身旁的侄兒道:「此地距長安還有約有半日的路程,你什麼時候離開家的?」

    「早上!」偷溜離家的事情,霍去病也不是第一次做了,說得極為順口。

    「你啊!還是這麼不知道輕重。」衛青歎氣道,「今晚大軍要駐紮城外整頓,明日才會進城的,你先回去吧。」

    「不用了。」霍去病說道,「我讓下人給娘帶封信,今晚我陪舅舅紮營。」

    「你!」衛青一貫對這個外甥極為寵愛,無奈地歎了口氣,便允諾了,然後衛青問道,「舅舅不在,家裡沒什麼事情吧?你娘和姨娘都還好嗎?」

    「家裡倒是沒什麼事情。」霍去病撇了撇嘴,大姨娘家的公孫敬聲和舅舅家的三個表弟在他看來都是無膽鼠輩,從來也鬧不出什麼大事。

    「那宮中呢?皇后娘娘……好嗎?」衛青又問道。

    「皇后娘娘,可能不大好。」霍去病頓了頓說道,「那個陳娘娘,她不但回宮了,而且陛下還將墨門的事情交給她打理。現在整個長安城都為這個事情議論紛紛呢。」霍去病無所謂地說道,對這種政治上的事情,他一貫不是很在意。

    在這方面,衛青比他敏銳得多,他很快意識到,廢後的回宮對他們整個衛家的影響,衛青陷入了沉默了之中,一直到霍去病不斷的叫喊聲把他喚醒。

    「我們歸隊吧。」衛青歎了一口氣,看來有些事情,他們只能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晚間,明月高高地升起在半空之中,天幕上滿是繁星,它們眨著眼睛,溫柔地凝望著地上的萬物。衛青讓軍隊在距離長安城三十里的地方駐紮,一萬多士卒飛快地紮起了連綿的營帳。

    霍去病站在主帳中,研究著這次戰爭的行軍圖,聽張次公為他講解,然後不時地詢問。張次公是個粗人,經常有許多地方回答不上來,而衛青自回帳之後,就不再出來,霍去病也不能去打擾他。他不由得緊皺眉頭,抱怨道:「若是蘇校尉還在就好了,他說得就清楚多了。」

    霍去病口中的蘇校尉便是這次隨衛青出征的蘇建,蘇建家學淵源,在漢軍中算得是個文武雙全的人物。可惜,回師前,皇帝一道詔令讓他留在河南地築朔方城。

    「要不,我讓紀稹來。」張次公見霍去病這個樣子,腦袋一拍,說道。

    「紀稹是誰?」霍去病稀罕地問道。

    「是衛將軍帶回來的。」張次公答道,「這一路上,他都在向衛將軍討教這次戰役的事情,他應該能夠講得比我清楚。」張次公越說越覺得自己這是個好主意,便對外面的小兵喊道,「去把紀稹叫來。」

    「霍少爺有時間可以和他較量較量。次公可是很好奇,你們兩個到底誰的武藝比較好呢。」張次公回頭對霍去病說道。

    過了一會兒,那個小兵回來稟報說:「校尉大人,紀稹說來不了。你要是有事,自己去找他。」

    「去!他一個大閒人,哪裡來的事情啊?」張次公一聽,立刻嚷嚷道,「霍少爺,你等等,我去把他拎來。」

    「不用了,你帶我去見他吧。」霍去病現在對這個自己舅舅帶回來的少年十分好奇。衛青待人寬厚是出了名的,同時,霍去病也明白這個舅舅出於種種原因,對於外人總是有幾分的保留。紀稹到底是誰?居然讓舅舅親自帶在身邊調教。

    霍去病隨著張次公向營中走去,很快就看到營帳中間的一片空地上,燃著篝火,許多的士兵聚集在篝火的四周,大塊吃肉,大聲笑談。

    一個清秀的少年,拿著一個大碗站在中央,對眾人說道:「大家這次可辛苦了。現在回家了。紀稹祝大家,娶妻的娶妻,陞官的陞官!」說完一飲而盡。

    「好!」一眾士兵轟然應道,顯然紀稹的祝賀很合他們的心意。間而有幾個人,喊道:「紀稹,你可太不夠意思了。廚藝這麼好,卻藏了這麼久。」

    「就是!就是!」

    「這可不是我的錯啊。」紀稹笑呵呵的從人群裡拽出一個士兵,「大羅是廚師,他可以作證啊。烤這些東西,是需要一種西域的特產的,叫孜然,知道不?那東西少啊,只能讓大家嘗嘗鮮。」

    「我作證,我作證。」滿臉油光,還不停地往嘴裡塞肉的大羅,含糊地說道。這又引起了一番哄堂大笑。

    霍去病望著眼前的士卒同樂圖,不由得對紀稹另眼相看。

    在當時的西漢軍隊系統中,有兩種領軍方式,一種是李廣那樣的,平日與士卒同樂,戰時親如一家;一種是程不識那樣的,平日嚴格訓練,戰時令行禁止。這兩種方式,各有優劣。衛青整軍嚴苛,很有程不識遺風,故而軍中極少出現這樣的場面。而霍去病從懂事起,衛家的地位就一直處於上升狀態,所以養成了少爺脾氣,對於為將者和士卒的關係並不甚重視。

    「紀稹,我們張校尉總誇你武藝好,來和我們比試比試怎麼樣啊?」一個士兵如此喊道。這立刻引起了一片叫好聲,很快就從人群裡走出來幾個身材高大的士兵。

    「你們這些傢伙。」紀稹笑罵道,「有沒有搞錯啊,我才十三歲好不好。你,你,你還有你,比我大了多少啊,也來找我比試。」

    「那我怎麼樣啊?我也十三歲。」霍去病適時出聲道。

    這時,紀稹才注意到人群中的霍去病,一身黃色曲裾深衣顯示出他與眾不同的身份。紀稹幾乎是第一時間就認出了來人,他笑著說道:「紀稹見過霍少爺。」

    「你認得我?」霍去病有些奇怪。

    「日間紀稹就在衛將軍身旁。」紀稹含笑道。

    「哦。我們比比如何?」霍去病其實對這個並不是十分在乎,聽到解釋後,便點了點頭,說道。但是紀稹卻有些為難的看著他,說到底,霍去病身份不同,萬一有損傷,他對衛青怕是不好交待。

    「怎麼?你怕輸?」霍去病挑了挑眉。

    「我怕你輸!」紀稹一笑,露出潔白的牙齒。

    兩個人說動手就動手,同時發招,兩個身影很快交織成一團。

    起初,紀稹並不將霍去病放在眼裡,總覺得這個在京城裡泡大的大少爺不太可能有什麼真本事,待得幾個回合下來,連連吃了幾次險招,才知道自己托大了,開始認真應對著霍去病。

    霍去病憤怒地發現無論自己如何攻擊,紀稹都能夠飄飄避開,然後再欺身而上,粘在他身上,任他如何都甩不開,什麼招式都發揮不出來。好在霍去病極善借力打力之道,使出渾身解數,兩人間也維持了個不勝不敗的局面。

    軍營中的比武從來就不似後世武俠小說中的俠客對決那麼飄逸,大約半盞茶時間後,兩人都汗流浹背,在火光的映襯下,臉上的汗水顯得晶瑩剔透。

    此時他們全部的感官都集中在對方的一舉一動上,身旁眾人的吆喝聲都逐漸遠去,這種僵持其實已經沒有必要繼續下去,只是那種不肯認輸的倔強,支撐著他們不肯做先認輸的那一個人。

    就在這時,喘著粗氣的兩人同時被人一記手刀擊倒,衛青的身影出現在他們兩人的身後。他皺著眉頭,看向用力吆喝的眾人,頓時一眾看熱鬧的人都收了聲。

    「張次公!」衛青開口喊住正打算偷偷溜走的張次公,知道只有這個好看熱鬧的傢伙才會鼓動霍去病和紀稹比武。

    「衛將軍!」張次公見躲避不成,尷尬地走到衛青身邊,說道,「這不兩人都沒事嗎?」

    「你把紀稹抱回去。」衛青看了一眼周圍,知道法不責眾,也不責罵,只是抱起霍去病回營。

    紀稹醒來已經是第二日的早晨,過度的疲勞令他的肌肉一陣一陣的酸痛,他費勁地爬起來,扭了扭脖子,痛苦地想:真是小看了那個大少爺啊。

    「醒了嗎?」就在這時一個聲音忽然在他耳邊響起,一轉頭就看到昨天還和自己殊死搏鬥的臉近在咫尺。

    「你的武功很不錯啊!」霍去病坐在紀稹的榻旁如此說道,「你可是我碰到的第一個和我旗鼓相當的人啊。」

    「吹牛吧你。」紀稹說道,經過昨天那一架,他覺得霍去病這個大少爺看來順眼了許多,因此也不顧忌什麼,馬上回嘴諷刺道,「你能贏得了衛將軍?」

    「現在當然不可以。不過等我到舅舅這個年紀,一定能做得比他更好。」霍去病說道,臉上有著無比的自信,然後他拿出手中的酒罈子遞到紀稹面前問道,「怎麼,你沒有那樣的自信嗎?」

    「哼!」紀稹接過酒罈,仰頭一飲而盡,將空罈子往一邊的地上一放,挑釁地看著霍去病。

    「你還挺能喝的嘛!」霍去病踢了踢空罈子,說道,「聽舅舅說,你是遼東城來的,和匈奴人打過交道?」

    「是啊。」紀稹站起身,邊穿衣服邊說道,「我和匈奴人很熟。不像你,連匈奴人的面都沒見過。」說完,把頭探到霍去病面前,「我看衛將軍這麼厲害,等你能出關的時候,連匈奴人都見不到了,因為已經被趕到歐洲去了。」

    「胡說八道!」霍去病一聽這話,抬腳就是一踹,被紀稹險險躲過。隨即他又好奇地拉住紀稹的衣袖,問道:「歐洲是什麼地方?」

    「歐洲啊,就是西域過去再過去的地方。」紀稹揉了揉鼻子,說道。

    「你怎麼知道那裡的?」霍去病伸手搭在紀稹的肩上,問道。

    「我姐姐說的唄!」紀稹邊說邊往外走去。也許是靠近長安,即將見到姐姐的興奮,也許是因為的確看這姓霍的很順眼,紀稹竟然將一路上對衛青隱瞞的姐姐之事脫口而出。

    一走到外面,就看到士卒們正有條不紊地收著帳篷,轟隆隆的馬蹄聲大作。兩人看著一隊一隊的騎兵從自己眼前馳過,向著東方集合,沒有任何的談話聲,昨夜的嬉鬧已經遠去,清晨的霧氣雖然遮住了稍遠處的那些騎軍的面容,但是那種百戰之軍才會有的士氣卻穿透薄霧,撲面而來。

    嘹亮的號角開始吹響,那種劃破長空的響聲,讓兩人精神一振,對視一眼,從彼此的眼中看到了興奮。

    「去病,紀稹,你們倆也上馬吧。陛下在等我們。」這時,一身戎裝的衛青出現在他們面前,淡淡地說道。

    這是「帝國雙璧」霍去病和紀稹的相遇,很多年後,當他們各自的故事成為廣為傳說的傳奇,所有人都對這場歷史的相遇,抱有濃厚的興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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