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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 佳期如夢 第六十三章 萬里江山千鈞擔 文 / 那那

    第六十三章萬里江山千鈞擔

    「廣玉主葭者,後之愛女也,年不足月,帝即抱之於膝上見諸臣,恩寵若此,世所罕見。」

    ——《漢書昭帝紀》

    上林苑,御宿苑

    「高祖年間,雖言抑商,令賈人不得衣絲乘車、重租稅以困辱之,然則令民鑄錢,且馳山澤之禁。其後,私錢泛行天下,文景二帝皆不能制,而王侯商賈以之斂財聚貨,日漸坐大。吳楚七國連兵而起,非事出無因。」一個清越的聲音在苑內響起。

    一個小小的圍欄邊上,劉徹坐在欄杆旁,聽著面前兩個臣子的匯報。那兩人身材修長,都穿著一身黑色的官服,頭髮被整齊地收攏在頭冠上,僅從背影就可以看出二人定然氣質不凡。

    「另外,鹽鐵之事,關乎國本,如今其利卻為商賈王侯所得,臣以為此事若不及早解決,則諸侯形成尾大不掉之勢不過是遲早的事情。」另一個聲音說道。

    「桑卿,李卿,你們的意思,朕懂了。」劉徹點了點頭,然後他忽然發出一陣輕呼,頭不覺低了下來,臉上露出無奈的神情。順著他的視線看下去,就可以看到一個粉雕玉琢的小人兒,正呵呵地笑著,開心地把玩著搶到手邊的兩根冠帶。

    原本站著稟報的桑弘羊看到這一幕,嘴角微動,隨即想到此刻正在面聖,忙收回了笑容,而李希則是看著那皇帝膝上的小人,臉上閃過一絲慈愛之情。

    「陛下,經過這幾個月的討論,臣等認為朝廷首要有兩件事情:第一,是將鑄錢之權收歸朝廷所有,嚴禁私鑄錢幣;第二是實行鹽鐵專賣。」李希飛快地收回心神,繼續說道,「鑄錢之權收歸朝廷,則可全權控制住天下財貨往來的命脈。而鹽鐵之利是許多大商賈的根本所在,斷了此利,則可大大削弱地方諸侯的實力,與陛下的『推恩令』可互為補助。只是……」

    「只是,這兩樣無論哪一樣,如果實行得不妥當,都很可能令諸侯們起反叛之心,對吧?」劉徹說道。

    「正是如此,陛下!」桑弘羊和李希齊齊行了一禮。他們二人自建元二年在郎官公署和劉徹相遇之後,便受到任命,令他們二人將當日對諸侯王的政策做一盤點,好好調查一番,最終拿出施行的方案來。經過這一年時間的思量,他們終於可以將自己的全部想法上報。

    「那麼,你們認為,朝廷如今是時候施行這兩樣政策了嗎?」劉徹問道。

    「臣等以為,時候未到。」桑弘羊看了李希一眼,然後說道。

    「為什麼?」

    「此二令與推恩令不同,是生生要從諸侯和商賈手中奪利,而對他們自身來說沒有任何益處。如今,雖說朝廷相繼收回了燕齊二國,又因為北擊匈奴而訓練出了一批精兵良將,但是對諸侯王的壓力卻不足以使他們交出財權。所以,此二令的施行,必須是在朝廷對諸侯佔有絕對優勢的時候,到時候以兵勢相壓,逼迫他們交出鑄錢權和鹽鐵之利,這樣,即使他日諸侯想要起兵造反,也不過是無源之水。」桑弘羊解釋道。

    劉徹沉吟著點了點頭,開口說道:「雖然如此,不過卿等仍需早做打算。桑卿出身富商之家,素以心算見長,朕看著這方面的才華,倒不能浪費。在朕實行這些政令之前,你和李卿要為朕做好萬全的準備。」

    「是。陛下。」桑弘羊和李希同時躬身應道。

    這時,劉葭的哭聲忽地響起,方纔還嬉笑的玉顏上滿是淚痕,讓場中諸人俱是一愣。劉徹有些手忙腳亂地抱起女兒,按照陳嬌所教的,輕拍她的背部。可惜我們的廣玉公主卻一點也不給自己的父親面子,仍舊大哭不止。看著當朝皇帝尷尬的樣子,李希暗暗感到好笑。他輕咳了一聲,開口說道:「陛下,公主也許是餓了吧。」

    經李希一點醒,劉徹才醒悟過來,打從自己將女兒抱來,已經一個時辰了。他轉而對楊得意說道:「愣著做什麼?還不快送公主回娘娘那裡?」

    「是。是。」楊得意連聲應是,招來一個宮女抱著劉葭離去。

    經過這一場有些荒唐的鬧劇,方才嚴肅的氣氛一掃而空。劉徹看著自己的兩位重臣,不覺笑了,開口問道:「李卿家中,有幾個孩子?」

    李希回道:「回陛下,臣膝下有一子一女。」

    「想來李卿一定十分疼愛自己的兒女,所以對照料孩子一事,如此熟悉。」劉徹說道。

    「臣與髮妻,盼了十餘年,才有了這一雙兒女。所以自幼就十分疼愛。」李希想到家中的兩個孩子,語氣不覺柔和了下來。

    盼了十餘年。劉徹不覺想到自己和阿嬌,其實葭兒的出生,他又何嘗不是盼了十餘年呢。這是一個他原本以為永遠不會出生的孩子,如今卻活生生地,安睡在他懷中。帶著她接見大臣,固然是為了讓長安城中那些等著看戲的權貴明瞭自己的心之所向,又何嘗不是因為自己是真的打從心底裡疼愛這個孩子呢。

    上林苑,鼎湖宮。

    「現在是什麼時辰了?」陳嬌從午睡中醒來,看了看身邊空空如也的搖籃,歎了口氣,問道。

    「快申時了,娘娘!」阿奴答道。

    「叫飄兒去把葭兒抱回來吧。」陳嬌說道,然後問道,「稹兒呢?回來了嗎?」

    「是,娘娘!」阿奴一面拿出外衣為陳嬌披上,一邊回答道,「紀少爺已經回來了,正在外間和霍公子比試射箭呢。」

    「噢。」陳嬌點了點頭。近幾個月來,紀稹和霍去病交情日深,有時他會在劉徹的允許下,邀請霍去病來上林苑小玩。

    穿好外衣,陳嬌靠在躺椅上面,等待著女兒的歸來。近幾日來,劉徹為了顯示對廣玉公主劉葭的寵愛,每每在接見朝臣時,將她抱在手上,在眾人的眼中劉葭已經成為劉徹最寵愛的孩子,要知道即使是太子劉據初生時,也沒有享受到這樣的待遇。她知道,劉徹的這個舉動,也許是對她拒絕收養劉閎的一種投桃報李。可是看著他對女兒的種種寵溺,還是會讓她有一種錯覺,會以為那個人真的在學著如何做一個父親,而不是一個父皇。

    「姐姐,葭兒又笑了,你快來看啊!」紀稹從外面走進來,手中抱著劉葭,對著陳嬌喊道。

    「怎麼是你抱著她?」陳嬌被他一句話從沉思中喚醒,臉上露出了笑容。

    「呵呵,葭兒這麼討人喜歡。我不趁這個時候抱抱,等陛下來了,就輪不到我了!」紀稹吐了吐舌頭,然後低頭向劉葭尋求認同,「對吧,葭兒!」

    小劉葭立刻又配合地露出了無齒的笑容,圓圓的小臉,粉粉的小嘴,口水順著流了出來,沾滿了紀稹的衣襟。

    「姐姐你看,葭兒都贊同我的話了!」紀稹毫不介意自己的衣服沾上小劉葭的口水,反而得意洋洋地炫耀著,「去病,我說過,葭兒很可愛的。沒騙你吧。」

    「廣玉公主自然可愛。」一直跟在身後看著他們一家和樂的霍去病略帶惆悵地點了點頭,笑道。

    「你來抱抱!」紀稹看出了好友的淡淡憂傷,便把手中的劉葭往前一遞,放到了霍去病的懷中。

    霍去病頓時手忙腳亂,兩手僵直像是捧著什麼珍寶似的保持著,讓劉葭不舒服地皺起了小臉。

    「她……好軟啊!」霍去病愣愣地說道。

    「去病,你這樣葭兒會不舒服的。」紀稹很有經驗地指點道,「應該這樣,這樣!」

    「噢!是這樣嗎?」霍去病立刻虛心學習。在他有限的經驗裡,只抱過嬰兒期的諸邑公主劉縈,但是劉縈每次被他抱的時候都會發出驚天動地的哭聲,像劉葭這麼乖的嬰兒,還是第一次抱到。

    陳嬌看著未來的驃騎將軍像個奶爸似的抱著自己的女兒,不覺撲哧一笑,引得霍去病尷尬地向她這邊看來。

    「姐姐,姐姐,葭兒又對我笑了!」紀稹喊道。

    「葭兒本來就愛笑。你又是她的小舅舅,她自然對你多笑些了。」陳嬌笑著回應紀稹道。

    「可我怎麼覺得她對去病也笑得很開心啊!」紀稹微微抱怨道。

    「一邊去,那是我比你有魅力!」霍去病已經完全融入了陳嬌和紀稹兩姐弟的融洽中,笑著回道,「你看,廣玉公主又對我笑了,她這是在贊同我的話。」

    「得了吧,葭兒對誰都笑得這麼無齒的。」紀稹吐槽道。

    詹事府。

    「你回來了?」當霍去病拖著疲憊的身子走進房中時,黑暗中傳來一個聲音。

    他隨即點亮了蜜燭,看到跪坐在席前的衛青。

    「舅舅!」無奈的聲音。

    「你今天到鼎湖宮了?」衛青問道。

    「舅舅不是都知道了嗎,還問什麼。」霍去病說道。從劉據那不滿的眼神中,他就知道,今晚肯定不能平靜了。

    「我再說一次,他們是敵人!我告訴過你,在戰場上該怎麼對付敵人的。」衛青說道。

    「……」

    「去病,舅舅手把手教你武藝,看著你長大,就算對自己的兒子,我也不曾花過這麼多心思,你不要讓舅舅失望!」

    「不是因為我,只是因為,無論是公孫敬聲還是衛伉表弟三人,都比不上我。所以,舅舅才會對我另眼相看的。」霍去病淡淡地說道。

    「舅舅,你做的所有的一切,都是為了衛家。對我的好,對太子的好,都是。」

    衛青聽到霍去病此言,心中不覺有種悲涼,他說道:「為了衛家,難道不對嗎?你我的身上都留著衛家人的血啊!我維護的不是衛家今日的榮華,我只是不希望我們衛家人回到從前那個為奴為婢的過去。」衛青沉聲說道,「去病,你出生之後,皇后娘娘就進宮了,從你懂事起,她就已經得寵於後宮,所以你不會明白,做人下人的那種屈辱。」

    「……舅舅覺得,一個頂著私生子頭銜的人,會不知道為人下人的屈辱嗎?尤其他還生長在一個開國功臣的家族中!」霍去病沉默了一會兒後,開口說道。

    私生子!這三個字是他們甥舅二人一致的心病!衛家的女人很美,所以衛家也特別容易出私生子!當初衛青就是因為受不了生父家的虐待才回到衛家的,而霍去病則是從小就沒有見過生父的面。衛青對霍去病的特別憐惜固然是因為霍去病才華出眾,卻也未嘗不是因為那一點同病相憐的情愫。

    「舅舅,你重情重義,你要衛家的每個人都好好的,卻讓自己太累了!我和你不一樣,我從來就不想做衛家的保護者!」霍去病對著衛青搖了搖頭,說道,「舅舅可以為衛家做任何的犧牲,但是我卻不想被任何東西束縛。」

    「去病,無論你是怎麼想,但是對外人來說,你就是屬於衛家的一分子。」衛青似是瞭解了外甥的想法,起身走到霍去病身邊,說道,「不要再和紀稹來往了,那對你沒有任何好處!」

    「不要拿你的期望來約束我。我們不一樣,舅舅!」霍去病正視著前方,眼神清澄,「舅舅,你可以為了衛家去向平陽主求親,但是我卻不能為衛家犧牲到這個地步。」

    衛青的身子一僵,望著霍去病說道:「你是什麼時候知道的?」

    「在這個家裡,只要我想,沒有什麼事情是可以瞞過我的。」霍去病撇了撇嘴,說道。

    衛青沉默了許久,說道:「對衛家來說,有平陽主的支持,是件好事。」

    「舅舅,當你馳騁沙場、對戰匈奴的時候,也是這樣謹小慎微的嗎?」

    甥舅二人擦肩而過,就好像和過去曾有的親密無間道別。

    陽光下,兩個少年背靠著背,休息著。

    「紀稹!」霍去病仰望著天空,說道,「有一個手足至親真的很好啊!」

    「怎麼忽然這麼說?」紀稹問道。

    「沒認識你以前,我一直以為自己的志向就是成為一個像我舅舅那樣的人。」

    「衛將軍那樣很好啊。他是我們大漢最強的將軍,而且馬上又要出征了。」

    「不,我不想像舅舅那樣活著。」霍去病說道,神態是那樣的孤傲。

    上林苑,御宿苑。

    傍晚的風徐徐吹著,將絲絲涼意吹到了鼎湖宮中,陳嬌斜靠在躺椅上,享受著這難得的悠閒,口中發出輕輕的歎息。

    劉徹走到殿中的時候,正好看到這一幕美人斜臥圖,他饒有興味地看了一會兒,才走到她身邊,低下身子,輕聲問道:「李敢來報說,去病向他報了輪休,似乎是打算離開長安一段時間。」

    陳嬌聽到劉徹腳步聲的時候,就已經知道來人是誰了,聽到這個詢問,立刻驚訝地睜開眼睛,望著自己上方的男子說道:「他要離開長安?」

    「嗯。」劉徹伸手將陳嬌攬到懷中,自然地坐到躺椅上,讓陳嬌坐在自己的膝上,從陳嬌的反應來看,她是不知道原因了。

    「你懷疑是我對他說了些什麼?」陳嬌眼波微動,立刻猜到了劉徹的心意。

    劉徹笑了笑,「我想,你還沒有那個影響力。去病年紀雖小,卻很有主見。」

    看著劉徹的笑容,陳嬌開口問道:「我一直不明白,為什麼你這麼寵愛霍去病?」

    「去病,是個很真的孩子。」劉徹看著陳嬌,伸出手在她的臉上輕輕摸著,說道,「那是坐在帝位上的朕很難見到的真。就像從前的你。」

    「從前的我?」陳嬌聽到這句話,覺得心中有些堵,望向劉徹的眼神也不覺變得複雜了起來。

    在這對視中,他們彼此都明白,過去的早已經回不來了。只是……

    「娘娘,公主來了!」

    飄兒的聲音打破了一切的迷障,還只四個月大的小劉葭看到眼前的父母,立刻整個人撲了上去,圓滾滾的小身子立刻落在了陳嬌的懷中。

    陳嬌一時有些不穩,幸而劉徹在後面扶了她一把,坐穩之後,陳嬌不禁開口抱怨了一句:「這孩子……」卻看到劉葭像是偷襲得逞了一般的笑容,看得她又將後半句吞了回去,誰捨得對一個小天使抱怨呢。

    「葭兒很可愛。」劉徹將她們母女都攬在懷中,笑著說道。

    「嗯!」陳嬌點了點頭,她尚未從剛才的情境中解脫出來,仍然覺得有些尷尬。

    劉徹歎了口氣,伸出手為她順了順垂下的髮絲,說道:「阿嬌,我們還有下半輩子要過。」

    語中有無奈,有傷感,有著悠長的未盡之意,陳嬌不知道為什麼,忽然有了落淚的衝動。

    這一年多來,他們之間不是沒有溫馨和睦的時候,不是沒有一時衝動的時候,可是在那背後,卻有是更多彼此試探、互相猜疑。這對於陳嬌來說,實在是一種過於沉重的負擔。而對於劉徹來說,和阿嬌之間的這種生活,卻也不見得是他所想要的,帶阿嬌回宮或者只是一時的衝動,但是之後的相處是真的令他心軟了,尤其每每看到陳嬌刻意壓抑自己感情的時候。

    「打算什麼時候回昭陽殿?」劉徹似乎也有些感傷,微微轉過臉去,問道。

    「過幾日吧。」陳嬌開口說道。當初是以養胎為名搬到上林苑的,如今孩子都生了。她再繼續這樣留在上林苑,總是讓人看了不大好。她微微抬頭看著劉徹的側臉,其實有時候,她也希望自己能夠不想那麼多,安心地接受劉徹的好,可是,卻總是不能真的放開心防。他畢竟是漢武帝啊。

    「出征的事情定了嗎?」沉默了一陣後,陳嬌問道。

    「嗯!只是……」劉徹點了點頭,說道。

    「軍費開支不足嗎?」陳嬌對此事隱約有些耳聞,便開口問道。

    「是啊。朕打算以私府的收入補助軍費,來年宮中須損膳1了。」劉徹說道,「只是,這樣總不是辦法。匈奴不是這一兩年就可以打完的,長此以往……」

    陳嬌從劉徹語氣中聽出他似乎已經有辦法了,便不插話,靜靜地聽他說。

    「前日,太僕桑弘羊和議郎李希向朕提出了鹽鐵官賣、均輸令、平淮令、算緡令、統一錢幣等五項建議。朕以為,這或者是個解決之法。」劉徹淡淡地說道,還伸手逗了逗陳嬌懷中的女兒。

    陳嬌聽到這幾項建議的名稱,心中一沉,這幾個名詞都是她所熟悉的,這些都是過去桑弘羊呈現給漢武帝的經濟策略,只是今天,還多了一個倡議人李希。

    桑弘羊何許人也?他是漢武一朝最著名的興利之臣,他要求對農業採取輕徭薄賦的同時,也十分重視商業的作用,提出「國富何必用本農」。王安石說,摧抑兼併,均濟貧乏,變通天下之財,後世惟桑弘羊、劉晏粗合此意。但是,桑弘羊所採取的一系列政策在滿足了漢武帝的對外征戰的需求的同時,也對商業產生了巨大的破壞,史書上說,中家以上的商人大多因為算緡令而告破產,鹽鐵官賣之後,以鹽鐵業為主要產業的大商家受到打擊,而專營的官家所產之鹽鐵確實物次價高,均輸令在實行時也容易產生均輸官賤買貴賣、勒索平民的弊端。

    陳嬌從前看書時,就很不明白,桑弘羊既然重視商業的作用,那為何他所提出的政策卻處處針對商賈。而且她也不明白,既然李希也參與了其中,為什麼他也會提出這樣的建議?從她和李家人的相處來看,李家並不鄙薄商賈啊!她心中並不很希望這種嚴重破壞商業活動的政策施行,因為中國後來就是因為過分重視農業,壓抑商業才導致沒能發展出資本主義的。

    「你不贊同?」劉徹敏銳地從她的表情中看出了不對。

    陳嬌點了點頭,老實地說道:「我不知道為什麼一定要打壓商賈,商雖在士、農、工、商四民之末,但是於國卻有莫大的好處啊!」

    「士農工商?這是誰分的?朕怎麼沒聽過?」劉徹驚愕地問道。

    這一問倒讓陳嬌冷汗不已了,漢代沒有士農工商之說的嗎?想想好像是真的沒有。如果真的有,那當初司馬相如豈不是亮出自己士的身份就可以得到卓文君了?也不用被卓王孫鄙薄。

    「那個……」陳嬌一時解釋不出,便說道,「我說錯了。我就是想知道,為什麼一定要對付商賈?」

    劉徹用一種很不可思議的眼神看著陳嬌,直到她都快心裡發毛了,才開口說道:「阿嬌,我以為你出宮回來之後,對我大漢的一系列弊政已經很瞭解了。居然還會問出這樣的問題?」

    ……

    「井田制分崩離析之後,百年來,奴隸漸不復見於田間,而平民佃農漸多。娘娘可知?」李希說道。

    「嗯,李大人繼續說。」陳嬌點了點頭。這是她回宮之後,和李希的第一次見面,沒想到居然是在這樣的情況下。那日在鼎湖宮和劉徹的一番談話之後,劉徹便說要召了李希來為她解惑,今天正是第一次「上課」。

    「我大漢方立之時,輕租薄賦,務勸農桑,帥以節儉,民始充實。然今上繼位後,兼併豪黨之徒,武斷於鄉曲,民多流離,或亡於山林,或附於豪門為奴。如此,則豪門大戶日益強大,而民失其根本,朝廷亦失去賦稅和可以服徭役的兵丁,此中之害,不言而明。」

    「而用奴最多者,便是商賈!」李希說道,「農為國本,商既有損國本,如何能不打壓呢?」

    陳嬌聽到這兒,一時也無言以對。商業大量使用奴隸導致了自然經濟的根本——農業——被破壞才是古代統治者抑商的根本原因?這是她從前看到的一些書中從來沒提到過的。不過想來也對,以當今的農業生產力看,如果勞動力數量不夠,那麼由此產生的巨大危害是絕對不能小看的,至少不能像後來的很多人以為的向國外買糧就可以解決。之前她在遼東城的時候,和紀稹他們說的話,實在有些輕率了。

    「但是娘娘,當今之世,對付這些富商巨室卻還有另一層含義。」李希看陳嬌似乎有些頓悟,便立刻接著解釋道,「富商巨室身處地方,與各王侯交相勾結,為求獨立於朝廷法治之外,多資助諸侯煉兵器來,對抗朝廷。臣等之所以要定下這五項律令,其意同陛下令豪強遷入茂陵略通,可斷諸侯羽翼,分而化之。鹽鐵官賣、算緡都可以削弱商賈,均輸平准,既可以平抑物價,又可以自諸侯手中奪得財政權,統一錢幣可防止貨幣混亂,有助於財貨流通。如今又是朝廷財政緊張之時,奪商賈之財亦可助軍費!此可謂一石三鳥!」

    「但是,朝廷僅以律令就謀奪了平民的家產,長此以往,民眾若不事生產該怎麼辦?」陳嬌不甘心地問道,從李希等人的立場來看,這些政令如果施行可能真的有很多好處,但是,陳嬌卻始終覺得個人的財產是不可輕意侵犯的。

    「娘娘,賦稅之事,乃是為民者的本分。」李希皺眉道,彷彿是對陳嬌有這樣的擔憂感到不解,「而今朝廷所困者,乃是民多匿財。」

    「偷稅漏稅的事情,哪朝都有。這不成理由!」陳嬌說道。

    「娘娘,如今的情況是那些大商賈自身不安分!亂世用重典,若朝廷真施行了這律令,也是他們自己願賭服輸!」李希斬釘截鐵地說道。在他看來,當那些商賈為了自身的利益去勾結諸侯的時候,就已經自己放棄了平民身份,介入了中央朝廷和地方諸侯的鬥爭中,那麼因此而成為炮灰也只能是咎由自取。

    「那若是有無辜者呢?難道你能保證這律令實行起來一定沒有貪官污吏嗎?如果均輸官賤買貴賣呢?如果……」陳嬌看著李希如此堅定的樣子,不由得有些急了。

    「娘娘,臣奉陛下之命來此,是為你解釋為何要打壓如今的大商賈,至於如何施行律令,那又是另一回事了。臣不否認,還有許多問題有待解決,但是以朝廷如今的情況,若十年內能開始實行鹽鐵官營也已經不易了。」李希笑著打斷道。

    和李希討論了一個上午,陳嬌發現自己完全無力改變他的看法,李希走後,她有些挫敗地靠在扶手上。經過這一個上午的討論,她終於明白自己和李希的差異在哪裡了。

    她心裡已經因為後世史書的影響,把這個時代的商賈列入了弱勢群體的範圍,總是不自覺地想要為他們爭取點什麼,結果人家李希口中根本就不是那麼回事。這個時代,商人的力量是非常巨大的。不過想想也是,一介商賈就可以抗衡一國國君的春秋戰國時代,離此不過百餘年,商人們怎麼也有些前輩的風骨吧。結果一上午討論下來,反而是她有被李希說服的感覺。

    「算了,這也只是密議,離這些政策實行還早,我有的是時間好好考慮。」陳嬌最後只能如此安慰自己。

    宣室殿

    「陛下,平陽長公主求見!」

    「宣!」

    「皇姐,你怎麼來了?聽說你今日身子有些不好,我正想去看你呢!」劉徹笑著起身相迎,平陽侯曹襄和王太后相繼過世,給劉婧的打擊不可謂不大,最近一段時間她幾乎都是臥病在床。

    「咳咳!我本也不想來,不過有件事情,得來和你說聲。」劉婧的臉色有些蒼白,看來很是憔悴。

    「什麼事?」

    「金娥今日哭著說,自己不嫁了。」劉婧說道。今天一早,修成君就到她府上哭訴,她才不得不入宮求見的。

    「什麼!」聽到這事,劉徹的眉頭立刻皺了起來,「這是怎麼回事?她的婚事可是母后親自定下的。雖說為了替母后守孝,將婚期拖後了,可也不能如此任性,說不嫁就不嫁吧?」

    「不是娥兒的問題。」劉婧歎了口氣,說道,「那劉遷,打從入京以來,除了母后在時,去過修成君府邸一兩次外,根本不曾踏足那裡。反倒是盡日流連在章台街處,鬧得滿城風雨,娥兒大約是聽說了些什麼,感覺所托非人。」

    劉徹沉吟道:「雖然如此,可她所嫁的乃一國太子,風流花叢本就難免。因此就不嫁了,便是再尋他人,怕也是一樣吧。」

    「我原也這麼說。」劉婧點了點頭,說道,「修成君說,她本招了劉遷到府中好言相勸,希望他能在守孝期間,稍稍收斂。可是劉遷卻十分桀驁不馴,並且對修成君的出身多有微言。言中破有覺得娥兒不配與之結親的意思,更有甚者,他語中竟有不臣之意,說當初只是迫於母后的壓力才答應婚事的,總有一天,要將婚約作廢。」

    「什麼!」劉徹聽到這句話,不由得大怒,說道,「他以為他是什麼人?朕親自賜婚,母后點頭應允的婚事,他憑什麼作廢?真是不自量力。淮南王!朕都沒和他們算當年立嗣風波的賬,他倒是念念不忘要造反!」

    「前淮南王是讓文帝陛下給餓死的,他身為人子,怎麼可能忘記呢?」劉婧搖了搖頭,然後說道,「陛下還是早點防著他,莫讓他翻了天。」

    「朕知道。」劉徹點了點頭,然後說道,「姐姐讓修成君不用擔心,朕再給娥兒指一個諸侯王便是。」

    「不說這個了。」劉婧說道,「聽說朝廷又要派衛青出征了?」

    「嗯。」劉徹點了點頭,說道,「如今匈奴雖然分裂為二,不過氣焰依然囂張,讓仲卿先把他們給打下去,以後我們的使臣才好辦事。」

    「陛下似乎很看好衛青。」劉婧道。

    「自然。仲卿是我大漢北擊匈奴的不二帥才,朕相信自己看人的眼光。」劉徹含笑說道,「當初也多虧了皇姐向朕推薦他。」

    「那也是他自己能幹!」劉婧若有所思說道。

    「陛下,外間都在傳說,你打算把二皇子交給阿嬌撫養,是真的嗎?」劉婧遲疑地問道。

    「沒有這回事。」劉徹說道,「那些不過是以訛傳訛。皇姐你現在身子不好,管自己好好靜養先。」

    椒房殿

    「姐姐,陛下還是不肯將二皇子交給子夫養育嗎?」衛子夫為劉婧斟上茶,問道。

    「聽陛下的意思,他還沒有決定。」劉婧端起茶杯,飲了一口,說道,「不過,你也不必著急,阿嬌反正已經拒絕收養他。如今據兒已經是太子了,只要仲卿再立些功勳,大事可定。無論怎樣,阿嬌她生的畢竟是公主,朝中觀望的那些人已經開始傾向你這邊了。堂邑侯府已經改變不了什麼了。」

    「話雖如此,將二皇子納入椒房殿,終究更好些。這孩子一出生就沒了娘,總是怪可憐的。」衛子夫笑著說道。語氣中滿是愛憐,彷彿真的是為劉閎的年幼喪母心疼一般。

    劉婧自然知道衛子夫急著要收養劉閎,不過是希望得個雙保險,她也不戳穿,只淡淡地笑道:「陛下說了,仲卿是我大漢不可多得的帥才,你有這樣一個弟弟,還有什麼好擔憂的呢?時間越久,你的優勢就越大!」

    「公主過獎了!衛家的一切都是公主殿下您贈與的。這一點,子夫從來沒有忘記過,多年來,對公主一直心懷感激!」衛子夫笑著說道,「子夫一直記得當初在平陽侯府度過的日子。」

    「是啊。當初你還在府裡的時候,平陽侯也還在,我和他年少夫妻,恩恩愛愛。如今轉眼就是陰陽兩隔了。」劉婧歎息道,眼中還留下一抹清淚。

    「公主節哀!」衛子夫不動聲色收起笑容,看著劉婧。笑話,她可不相信劉婧真的和平陽侯感情好到這分上。

    「唉!當初我和他約好要做一輩子的夫妻,生同衾死同穴。如今他去了,我也讓襄兒在他墓裡給我留了個小室,將來也好下去陪他。也不怕你笑話,我雖然不是什麼貞婦烈女,可這輩子認可的丈夫,卻還是只有他一個人。」劉婧邊抹著淚邊說道。

    「娘娘,長公主已經走遠了,我們回殿吧。」崔依依對著衛子夫說道。

    衛子夫恨恨地甩開了她的手,臉色極為難看,口中說道:「你想作壁上觀?難道真的以為我衛子夫會輸嗎?」

    漢膠西國

    一名身穿白衣的男子,雙手負背站在王府高台之上,遙望著長安的方向,聽著手下人的奏報。

    「是嗎?阿嬌,生了一位公主。」那男子低聲說道。

    「是的,王爺。」穿著褐色衣衫的男子望著眼前這個膠西國的所有者,忍不住皺眉。

    膠西王劉端轉過身,他的面容與劉徹有著幾分相似,他微微一笑,說道:「收留了我那徽臣侄女,回宮後又能讓我那弟弟為她放棄了原則,允許她生下公主。看來我那表妹,真的是不一樣了呢。」

    「王爺,屬下有一事不明。」褐衣人看著劉端溫和的笑顏,猶豫地說道。

    「你問吧。」

    「王爺既然不放心徽臣翁主,為什麼當初,不直接派人留下她?這一年多來,只命屬下秘密跟隨,卻是何意?」

    劉端呵呵輕笑起來,說道:「我當是什麼事呢。本王只是想看熱鬧,所以才沒動他們。沒想到,真的看了一場大熱鬧。」

    褐衣人莫名奇妙地看著劉端的大笑,等待笑聲稍停,問道:「那我們現在是?」

    「如今熱鬧是看夠了。我那徽臣侄女再在長安待下去,怕是討不了好。還是讓她隨我回膠西國,平淡度日的好。」劉端輕聲說道。

    褐衣人始終無法猜透劉端的心思,便歎了一口氣,又說道:「王爺,您之前讓屬下注意江都王爺的動向。屬下近日發現,江都王他,似乎有些不尋常。」

    「怎麼說?」劉端揚了揚眉問道。

    「近日,在江都王府出入的淮南來人,忽然多了許多。依屬下看,江都王他怕是把持不住,會被淮南那邊的人利用。」

    劉端聽到這話,不由得皺起眉頭,許久才歎了一口氣,說道:「罷了。若他存心求死,我哪管得住呢。你把人都撤回來吧。」

    「是。」

    劉端仰起頭,望著藍天,口中喃喃道:「王兄,我代你護下徽臣,也算為你留下了一絲血脈,當是不負手足之情了。」

    淮南

    劉陵驚訝地推倒桌上的茶杯,說道:「皇帝下令解除了太子和修成君之女的婚約?」

    伍被擦了擦額頭的汗水,點頭應道:「這是雷被從長安送回的急報,翁主請過目。」

    劉陵忙搶過急報,仔細端詳。看完之後,她不由得咬牙切齒起來,說道:「這個笨蛋。他以為長安是淮南麼。」

    劉安想是也得了消息,從外間匆匆趕來,對劉陵說道:「陵兒,婚事被取消了。這可怎麼辦啊?」

    劉陵正好一股子火憋在心裡發不出去,便對著劉安吼道:「還能怎麼辦?趕緊上表請罪,再把那個廢物招回來。我和雷被的計劃全被那廢物毀了。真是,真是氣死我了。」

    劉安見女兒急成這樣,反倒定了一點,他安撫道:「陵兒,算了。你知道遷兒自小在王宮裡長大,沒經歷過什麼事情,做事不免沒分寸。你莫和他計較。」

    劉陵卻是氣得滿地打轉,憤怒地罵道:「成事不足,敗事有餘。也不想想,我們淮南得了天下後,什麼樣的女人沒有,非急在這一時半刻,非要去觸怒他不可,真是,愚不可及。」

    在劉陵的堅持下,對劉遷的斥責和給劉徹的請罪表同一時間送到了長安。雖然只是一個姿態上的請罪表,卻可以讓劉徹沒了借口對付淮南,劉徹看著那請罪表冷冷一笑,對淮南來的官員說道:「遷太子這次處事不當,看在淮南王的面子上,朕只略施薄懲。你們既然來了,就去廷尉府大牢接人回去吧。」

    「是。謝陛下隆恩。」淮南屬官額頭冷汗直下,磕頭謝罪。

    劉徹看著那屬官遠去的背影,口中冷冷地說道:「淮南王叔,你也是越來越急不可耐了,果然老了啊。朕倒要好好看看,你打算怎麼從朕的手中拿到這江山。」

    1損膳:古代帝王的膳食都極為豪華,用膳時還有配樂,損膳就是減損膳食的數量,減少宮中用度,有點節衣縮食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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