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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五章 閒打芭蕉聽雨聲 文 / 米可麻

    雨嘩嘩地下著,眼見著就大起來了。先是只將葉面潤濕,隨後便將其打得抬不起頭來,那本就嬌艷柔弱的花枝,則更加承受不住,總不過片刻,便是落紅滿地,皆為春泥了。

    子規默默站在廚房門口,見那雨漸有傾盆之勢,天地間如銀線織就,點點成片。說是春雨貴如油,卻不想又如此氾濫起來,直叫人擋不住,要將一切澆個透底才罷休。眼前那幾株老槐只在風雨之中飄搖,剛剛抽出來的串串花蕾也被打下來不少,好在,老樹到底是要強硬些,枝幹結實,抵得住外力來襲,子規看在眼裡,倒覺得雙方是勢均力敵。雖是阻止不了你,但你也別想扳倒我,說是承受的一方,卻也不顯落魄,這老槐樹,確是有幾分剛毅的。

    杜鵑站在子規身後,正待說些什麼,一時卻又找不著說話的由頭。正躊躇間,突見外面有一身影,雨中漸漸走近過來,邊走邊喊:「孫嫂子!」

    子規靈巧地衝了出去,接過那丫鬟的傘,慢慢將她扶了進來:「孫嫂子這會兒不在,這位姐姐……」話音未落,孫四家的不知從哪裡鑽了出來,一把將子規推開,媚笑著湊近那丫鬟身邊,用手中拿著的一塊乾淨汗巾兒邊替她擦拭裙邊雨水,邊說:「錦笙姑娘,這麼大的雨,淋著了吧?快坐下歇息會子,小螺子,將那灶口上頓好的熱茶倒一盞來。」

    錦笙推開孫四家的手,用自己的帕子掃了掃身邊的凳子,坐了下來,再接過小螺子送上來的茶,若有似無的抿了一口,就又放下了。「二奶奶有什麼吩咐嗎?」孫四家的趕緊問道。

    「大小姐回來了。說是聽說二爺就這幾天到,想回來住兩天,把嵐少爺也帶過來了,這會兒人就在二奶奶房裡。二奶奶讓我傳話過來,讓晚上準備幾樣可口的菜,給大小姐和嵐少爺……」話還沒說完,就聽得外面又有人喊:「孫嫂子!」

    子規和杜鵑急忙又接了出去,也是個丫鬟,急沖沖的就進來了。人剛進得屋裡,正跟錦笙打了個照面,兩人都愣了一下,錦笙先反應過來,將臉扭了過去,手便找著自己剛才那杯茶,又送至唇邊。

    孫四家的垂著手向前一步,問道:「書桐姑娘,這大雨的天,大奶奶倒是讓你過來跑一趟了。怎麼,有什麼吩咐?」

    書桐細細打量了正在端著熱茶的錦笙一眼,緩緩地開口道:「大奶奶說,大小姐帶嵐少爺回來了,讓準備好晚飯。不過,我猜有人已經跟你傳過話了。」

    錦笙依舊若無其事地坐著,只將手中的茶放到立在一旁的小螺子手上,轉來臉來面對書桐說道:「大小姐和嵐少爺正在二奶奶房裡,嵐少爺吵著鬧著,要吃個新鮮春筍豆苗火腿湯。二奶奶說正好房裡有上好的雲腿,讓我來給孫嫂子遞個話,晚上就弄這個湯,順便再來個人把雲腿拿去。」

    書桐倒微微笑了:「二奶奶好心思。那敢情好,大奶奶也是愛個春筍湯的。我話也傳完了,這就回去了,你的茶還熱著,倒是多喝兩口再走,別辜負了孫嫂子的一番心。」說完立即轉身,不給對方反駁的機會,撐起傘,一溜影兒就出了門。

    錦笙冷笑一聲,推開小螺子的手,也起身奪門而去。小螺子看看孫四家的臉色,急急將手中的茶盞放下,跟了上去。兩人並肩而行,錦笙低頭不斷對小螺子耳語著什麼,小螺子聽完,抬頭與其對視,兩人皆宛爾不住。

    子規又一次站在門口,雨還在下,不過,已漸有頹勢,點滴而已,不復勇猛。她在心裡細想剛才錦笙的話,大小姐,那麼,應該是安府的大小姐,安其箏。三年前,她就已出閣,嫁給了祁少宇,大理寺少卿祁良仁的大公子。嵐少爺,應該是祁家的二少爺,祁少嵐。好啊,正是當年舊人,來得好。

    「還發呆,你們進安府裡來是為了吃白飯,發閒呆的是不是!」孫四家的一巴掌將她打得從往事中醒轉過來,「沒聽見錦笙姑娘的話,還不快去準備剝春筍!」

    子規連忙拉過杜鵑,又開始忙碌起來。

    這雨下得倒久,雨天昏暗,窗外的芭蕉又長得太好,將那光線遮去一大半,乾娘屋裡早早就點上了燈,人多,愈發顯得屋裡熱熱鬧鬧。

    「嵐哥兒,你別轉了,我的頭都讓你繞暈了!」乾娘手捂著額頭,倒真像是犯了暈,其箏坐在她身邊,笑得花枝帶顫,連帶桌上點著燈都晃動起來,牆上的人影也跟著動了起來,活潑潑的,滿屋生氣。

    「二嫂子,你說說看,讓我坐著不動,可有什麼好東西送上來?」少嵐還在繞著丫鬟們打轉,揪她們的汗巾子,玩興正濃,哪裡肯坐下來,十歲的少年,還跟個孩子似的。

    「知道你要來,二嫂哪會兒讓你空著嘴的?來,昨兒新來的衣梅,嘗一個。」說著乾娘便一把拽住他,往嘴裡直塞了個黑糊糊的東西,然後招呼其箏:「你也嘗一個,我娘家哥哥昨兒剛送過來的,還沒給各房送去呢,讓你們先嘗個新鮮。」

    「什麼東西呀,樣子真難看,嗯,不過味道還挺好。」這一招見效了,少嵐停了下來,坐在其箏身邊,專心研究起嘴裡的東西來,倒是酸甜適口,還有一股子涼嗖嗖的感覺,直衝頂竅。

    「說是楊梅,然後不知用什麼花精藥料的培著,就製成這樣了,吃起來,倒是有些生津至渴的效用。大妹妹,你嘗著覺得怎麼樣?」乾娘看著其箏問。

    「噢,挺好的。正巧我這幾日有些上火,嗓子眼總是待咳不咳的,你這衣梅,倒是對上症了。」其箏細品著,說道。

    「上火?小夫小妻的,又為什麼事吵起來了不成?嵐哥兒,她不說,你說給嫂子聽聽。」乾娘乘機打趣。這下子,滿屋裡人都笑了起來,連地下站著的金徽和玉屏都偏過臉去,捂著嘴笑。

    其箏真急了,手中的熟羅帕子直甩到乾娘臉上來了:「二嫂子,嘴裡又亂說笑了,眼見旁人笑咱們!」

    乾娘也笑了,忙忙安撫她:「這屋裡哪有外人,姐妹們說說玩笑罷了,都是出了閣的人了,臉皮還這麼薄呢!」

    正說笑著,錦笙打簾子進來了,乾娘見狀微微搖了搖頭,錦笙會意,又退了出去。乾娘只作不經意,端起茶盞來,問其箏:「你回來,去見過大嫂子了沒有?」

    少嵐不待其箏說話,搶著說道:「見過了,大嫂子讓到二嫂子屋裡來,說她也一會兒就到。」

    其箏心裡知道二位嫂子向來是面和心不和的,她總不願趟這渾水,嫁出去的姑娘,也管不上這閒事。只是,二嫂一向對她不薄,在家時就如此,自己面子上便難免跟她厚好些,也是心裡知道大嫂心眼寬,不計較這些。此時便開口對乾娘說道:「大嫂管著家,屋裡不免人多事雜,我跟嵐哥兒去的時候,幾個婆子圍在地上,正說著上夜的事兒呢,大嫂怕咱們嫌亂,就叫上這兒來了。」

    乾娘聽了只笑笑,不說話,繼續喝茶。屋裡忽得靜了下來,聽得到外面雨聲,漸漸小了下去,只點點滴滴,打在芭蕉葉上,更顯得屋裡,刻意的安靜。

    金徽上前,端起其箏面前的茶盞,說道:「大小姐的茶怕是涼了,我去給換換。」

    少嵐也說道:「二嫂,說是楊梅,果然是有核呢。」邊說,就邊從嘴裡吐出個核來。

    乾娘點頭:「那可不是,當我哄你呢。」

    少嵐忙說:「我可不敢,二嫂厲害著呢。」

    乾娘愣了一下,堆上笑來說:「誰告訴你的?我怎麼厲害了?」

    少嵐因不見其箏的眼色,正要開口,突聽得屋外有人叫:「說什麼呢,這麼熱鬧?」原來,是寧娥來了。

    玉屏忙上前去打起簾子來,琴絲扶著寧娥,風擺楊柳樣,走了進來。

    「倒底是你這兒熱鬧,我在外面都聽見笑聲了,怎麼,二奶奶又跟你們說什麼笑話了?」寧娥跟乾娘並坐在上首,看著大家,笑著問道。

    「我們這兒再熱鬧,也是大奶奶讓的,說到笑話,大奶奶給我們說個好的吧。」乾娘抬起半邊身體,傾向寧娥那邊,說道。

    寧娥也笑了,說道:「我嘴頭上向是不如你的,也從來不會說什麼笑話,也難怪其箏妹妹和嵐哥兒愛到你這兒來,你的笑話,是這家裡出了名兒的。」

    「嗯,那倒也不是什麼好名聲,不要也罷了。」乾娘說著,大家一起笑了。

    金徽端著剔紅荔枝綬帶圖圓盤,送上來一盞蜜漬金橙泡茶,甜白青花瓷暗刻花卉紋茶盞,金杏葉茶匙。寧娥接過來,不著意地放在桌上,卻抬頭問其箏:「這會子回來,是要住一陣子,還是就走?剛才人多,也沒細問你。」

    其箏回答道:「可是要多住幾天的,少嵐說了,就想著那道春筍豆苗火腿湯呢。再加上,少宇跟父親去了北邊,有些日子才回來,咱們倆可不就要在這兒叨擾幾天了?」

    少嵐見說,也跟著答道:「就算嫂嫂們嫌我煩了,我也不回去,誰讓這兒的廚子手藝好呢?」

    寧娥笑著點頭:「好,哪裡就煩了,既是少嵐要留下,這裡可不就要熱鬧起來了?只是,要住哪裡?」

    其箏正要回答,乾娘卻搶在了頭裡,說道:「大妹妹就跟著我住吧,嵐哥就住隔壁柳清院,現成的東西,找人打掃一下就行。」

    其箏連忙擺手,說道:「那可不行,二哥眼看就要回來了,我可不做這擾人的雀兒,我還是跟著蘭妹妹算了。」原來,這安老爺共四個兒女,安儒榮,安儒定,安其箏,最小的,便是庶出的,安其蘭。

    寧娥說道:「可不是把蘭妹妹忘了,該找個人去傳一聲。」

    其箏忙說道:「我剛才讓韻波去說過了,蘭妹妹說是剛剛午睡起身,倒覺得有些乏,就不過來了,橫豎晚上吃飯就見到了。」

    寧娥點點頭,方說道:「跟著你過去的四個丫鬟,眼見還是韻波最可得你的心,到底是從小就跟著你的。」

    其箏頷首不語。

    這時便聽得屋外一聲傳:「大奶奶,二奶奶,晚飯得了,擺在哪裡是好?」

    寧娥聽著窗下芭蕉上滴答響著的清雨聲,開口說道:「就擺在聽雨軒吧,叫吳申家帶幾個人,把柳清院打掃乾淨,再準備些人候著,一會兒嵐少爺要過去的。」說完回頭,招呼了聲,眾人便都出了屋門,齊朝聽音軒步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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