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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六章 綠暗紅嫣渾可事 文 / 米可麻

    雨後空氣清新,各人出得房門,都不由得深吸一口氣,鼻息間自然全是綠葉的新腥之氣並夾雜著水霧氣,卻無半點花香,倒是寧娥身上,此時竟有些似有若無的香氣,慢慢溢了出來。乾娘與金徽離得最近,聞見了卻不吱聲。其箏跟在二人身後,也漸漸發現,她邊走邊細細分辨,突然抬頭對寧娥說:「大嫂子身上好香!是熏得什麼香?卻又不太像,味道太淡,我細品了一陣,卻還是沒分辨出來。」

    寧娥先是一愣,繼爾笑了,琴絲便對其箏說道:「大小姐倒是好靈性,這哪裡是什麼熏香,今兒大奶奶在房裡看她們用玉簪花調弄鉛粉,可不就帶上那花兒的香氣了。」

    寧娥也說:「因是怕衣服上熏的香氣太濃,反倒將那花香弄亂了,今兒便沒讓丫鬟們熏香,說是調弄,也就是看了一會子,沒想到,倒讓你這尖鼻子的貓聞出味道來了。」

    聽到這裡,少嵐也笑了,跟著湊趣道:「既是這樣,倒不如讓箏姐姐再聞聞,看看今晚上聽雨軒裡,都擺了些什麼菜。」

    其箏啪地一把,打在少嵐身上,倒讓大家都笑了起來。

    金徽慢扶著乾娘上了台階,說道:「也不用大小姐鼻子費事,這不到了,坐下便知了。不過奴才倒是先知道了一樣。」

    乾娘奇道:「你知道什麼?」忽的反應過來,嗔了金徽一把:「是了,可不就是下午傳的春筍豆苗火腿湯,你這小蹄子,愈發大膽起來,主子們都在這兒,倒由著你說起笑話來了。」

    寧娥輕輕坐了下來,說道:「妹妹,可見得是你的丫鬟了,也愛說笑的。」

    乾娘跟著坐在她身邊,回道:「倒讓姐姐見笑了,是我平日太寬厚她們了,倒在這裡沒規沒距的,」跟著轉身對身後的金徽說道:「小蹄子,你可真是活現了眼。」

    寧娥正欲開口再說,其箏說話了:「嫂子看,那是不是其蘭妹妹來了?」

    眾人皆抬頭,眼見著一行人過來了,二個丫鬟一左一右擁著,正中間走的那人,身穿金絲白紋曇花雨絲襖,白玉蘭散花百褶裙,朦朧月色下,正好似一支銀蘭綻放,正緩步慢行過來。

    眾人見正是其蘭,韻波伶俐,先上前去喚了一聲:「二小姐,雨天路滑,且慢著些走!」

    其蘭進得軒內,先問候過寧娥,乾娘,正行至其箏身邊,突見少嵐在坐,不免猶豫起來。

    乾娘便說道:「蘭妹妹不必拘束,嵐哥兒還小呢,再者,我們沒了的太太跟祁府太太本是兩姨姐妹,大家都是親戚,又何必迴避?蘭妹妹快不要多慮,著緊坐下吧,走了這麼遠的路,正要歇歇才好。」

    寧娥點頭不語,其蘭便在她右手邊坐了下來,正和其箏挨著。剛坐下來,其箏便用手捏了捏她身上的衣服,輕聲問道:「可冷不冷?下過雨的夜裡,要帶點暖才好,你前幾日又病了一回,更要注意些。」

    其蘭微笑著說道:「煩姐姐掛心了,我今日也好了,剛出來時,宜青提醒著我,倒是換了件厚的出來,也是怕夜裡冷著。」

    其箏抬頭看看她身後兩個丫鬟,說道:「還是宜青細心。宜青,你家小姐很少開口誇人的,這麼在眾人面前抬舉你,我還是第一次聽見呢,可見她疼你了。」

    宜青忙垂首回道:「大小姐言重了,奴才可不敢當,伺候主子,本是奴才應當本份來的。」

    乾娘不住把玩著身上帶的描金雲鳳紋玉珮,開口說道:「宜青這丫頭,倒還是太太在的時候給你的,卻是她跟你最好,你娘給你挑的槐紫,倒落了後了。」

    其蘭並不看她,卻說:「我娘走得早,我從小便跟著太太,並不知道什麼先的,後的。」

    寧娥接著便開口道:「傳菜吧,再等下去,不免辜負這月色了。」

    眾人齊向外看去,面前玉液池內,果然是一彎新月印上,此時正值雨雲散去,月華初上,正所謂,新月如佳人,出海初弄色。一時候,誰都不再出聲,池邊樹上,偶有蓄不住了的雨珠滴下,瞬時便將那月牙點點化開,但不過片刻,便又合上,空餘陣陣漣漪,反更襯得那水中佳人,柔弱而又嬌滴滴的,著人憐愛。

    子規和廚房裡的下人一起,正站在池邊聽雨軒的台階下,望著那群高高在上的主子們,手裡拎著食盒,準備著伺候。一聽得傳,便將手中的剔紅花鳥人物紋提匣送上去給丫鬟們,眼見著白釉菊花碟盛的四冷盤:酥姜皮蛋、雜品鴨舌、酥炸鯽魚、鳳眼腰,又是四果盤:提子干,酥核桃、杏脯肉、鹽桃仁;青花松竹梅紋碗盛的四熱菜:羅漢大蝦、雞絲銀耳、八寶兔丁、玉筍蕨菜;又是青花古錢紋大碗盛的四碗下飯:密制煨鹿筋、紅燒赤貝、巧手燒雁鳶、桃仁山雞丁;最後,青花纏枝花紋碗盛上的,便是那春筍豆苗火腿湯。青花折枝蓮托八寶紋高足杯內,注入上好金華酒,候在一邊。

    子規凝住神,沉下氣。憑你們現在得意去罷了,若沒有今時的榮華富貴,錦衣玉食,他日寒食冷咽,流離失所,便不得好好體會那錐心刺骨之痛!她將心按下,也將自己的念想一併按下。

    寧娥先端起杯來,卻對少嵐說道:「嵐哥兒罷了,我們先對著月色,共飲一杯吧。」

    少嵐急了:「這美酒美食當前的,怎麼就我不讓喝?」

    寧娥勸道:「小孩子家家的,喝什麼酒?雖說這裡沒有外人,到底是大家公子,也該依著些規矩,一會兒喝醉了,你們祁府的人見了,不說是你自己壞了章法,倒要說我們安府是那沒理沒法的人家了。」

    少嵐被說得低了頭,骨嘟著嘴,只不吭聲。乾娘見狀,便說道:「大奶奶原是好意,不讓走了大錯去,嵐哥兒也是小孩子心性,眼見得父親與哥哥都不在,就想要鬆鬆筋骨了。不如這樣,大奶奶聽我一句,讓他喝兩杯,只兩杯,完了就吃飯。大奶奶自己也說,這月色,正在好處,又怎能無酒?我們是那不懂詩書的人,只知道酒是好的,大奶奶,可就寬了這一回吧。」

    其箏也幫著少嵐,這時便拉他衣袖,少嵐會意,搶著說道:「那就多謝大嫂,多謝二嫂了!」說完就拿起自己面前的空杯,張著眼,可憐地望著寧娥。

    寧娥無法,只得依了他,讓琴絲給他斟了半杯,少嵐這才笑了。

    眾人便自吃喝起來,又不時說著閒話。

    乾娘問其箏:「祁老爺和祁大爺,這早晚突然就去了北邊,有什麼急事不成?」

    其箏搖搖頭,答道:「前兒老爺接到一封信,昨兒急急就走了,也不知到底有什麼事兒。只是,恍惚間聽得一句,好像是去見個什麼故人,倒也沒聽清,我也懶待問,左不過是爺們那些事兒罷了。」

    乾娘聽了,也不在意,卻反倒打量起其箏的頭面來,又說:「箏妹妹這支鑲寶蝶戲雙花金簪倒好看,只是我看著眼熟,到底是哪裡看到過?一時竟想不起來了。」

    其箏抬手將其撫正些,簡單說道:「太太的簪子,賞給我了。」

    乾娘點頭讚道:「我說呢,原來是太太的東西。太太過世後,所有的東西,老爺都讓芩姑娘收好著,並沒散出來給人,倒將這東西給了你。到底是你親娘的簪子,確也就是你帶著好看,旁人,怕就不行了。」說著,眼光飄向對面坐著的其蘭。

    其箏看著乾娘,只得說道:「這東西本是一對,另一支,給了蘭妹妹。」

    乾娘聽了一愣,便覺臉上有些掛不住,其蘭更是直對著她,笑著說:「二奶奶說得也沒錯,我只是運小福淺之人,那裡當得起太太的東西,自得了,便叫收起來,並不敢帶出來。」

    乾娘更覺惱怒,臉也紅漲起來,其蘭說完便自飲一杯,又捻起個桃仁來,若無其事地壓了壓酒。乾娘不由得冷笑一聲,說道:「桃仁苦重於甘,氣薄味厚,古人說,乃是陰中之陽。蘭妹妹吃了,倒是對症。」

    其蘭心中好笑,面上不露,又挾起個桃仁來,說道:「到底是二奶奶懂的多,要這般說來,我偏要多吃些才好。」

    乾娘大怒,要說些什麼,一下又找不到個由頭,其箏見話風不好,便朝寧娥看去,卻見寧娥端著杯,只顧看那面前一池明月就春水,似看住了,竟不聞席間他人語。

    其箏只得攔住少嵐的手,說道:「嵐哥兒,今兒可有些出格了,你這是第幾杯了?」

    寧娥方才驚醒過來般的,放下酒杯,並掉頭看著眾人說道:「想來酒也有些高了,不如收下去,用飯吧。」

    滋潤勻淨的甜白釉雞心碗,滿盛著慧仁米粥,送至各人面前。乾娘將碗一推,說了句:「這夜風盡著吹,吹得我頭也疼起來了,先走一步,各位且慢用吧。」說完一甩帕子,帶著金徽就走了。

    其蘭用拇指和食指捏住五彩山水漁樂紋匙,品了一口粥,說道:「今兒這粥煮得倒好,不似往常那樣甜得齁人,大奶奶,你嘗嘗。」

    寧娥也嘗了一口,說道:「蘭妹妹說得是,今兒這粥是煮得不錯,說給平貴家的,賞大廚房。」

    少嵐卻不要這粥,只管將那湯一碗碗喝了個盡。寧娥瞧著倒笑了,說道:「這哪裡是大家公子,倒像個田莊裡的農夫了。嵐哥兒,你可緩著點,真撐出病來,倒是我的不是了。」

    少嵐還沒開口,其蘭又說道:「哪裡是大奶奶的不是,分明是二奶奶那只雲腿好,才引得嵐少爺如此這般的活撐。」

    這下,連其箏也掌不住笑了出來,寧娥用手帕摀住嘴,笑得花枝亂顫,琴絲跑出聽雨軒來,也笑個不住。

    子規正站在台階下等著接盒子,眼見琴絲跑了出來,中間便留了個空,子規便一眼瞥見了正坐著撫肚子的少嵐。

    少年富家公子,衣著華貴,又生得粉團玉琢,一派風流人物。子規就只遠望了一下,眼裡卻慢慢結出霜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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