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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七章 不語淒涼無限情 文 / 米可麻

    子規突得機會,眼見著那席上坐的少年,望去不覺心下淒然,想著我家鍾兒弟弟若還活著,怕不也就是這般大了?眼裡的淚浮出來,又被夜風吹過,重新凍成了冰。種下這般因,就能得到那樣果,債,總有一天要還。子規將手捏得緊緊得,直把汗都摒出來了,才終於將身體那一陣冷顫忍了下去。

    少嵐忙著和其箏說話,眼神正當收回來時,突覺有一道光影掃過自己,就只剎那,卻也足以讓他渾身發涼,一時間不免打了個寒戰。其箏立時覺出異常來,忙一把抓住他的手,問道:「可是打酒寒了?讓你少喝幾杯你還不依,又灌那麼多湯下去,可是要吐?」

    少嵐勉強笑了笑,說道:「哪裡就醉了?只喝了三二杯而已,姐姐不必擔心。」

    寧娥聽見,也說道:「夜深了,不如就回吧。嵐哥兒還小,蘭妹妹也才剛剛大好,大家身子要緊。」

    眾人慢慢沿石階而下,寧娥問身邊跟著的吳申家的:「柳清院可打掃出來了?上夜的人可安排好了?」

    吳申家的急忙回道:「已經打掃出來了,奴才已安排了些妥當人上夜,大奶奶盡可放心。」

    寧娥看了這婆子一眼,說道:「那晚的事,可不能再發生了。若再有一次,我可沒法,只得稟告老爺了。」

    吳申家的急的跪了下來:「大奶奶放心,奴才們一定小心謹慎,再不敢偷懶了。還求大奶奶開恩,老爺那兒……」

    寧娥並無多話,只哦一聲,琴絲立刻上前說道:「小姐哥兒在這兒呢,你就信口亂說起來了,還不快走!」

    吳申家的不敢再說,只得退下。少嵐到底年輕,好奇心重,聽見這話,便不免要問:「大嫂,那晚,究竟有什麼事?」

    寧娥邊走邊答道:「沒什麼大事,不過是奴才們偷懶,不好好看屋子,只顧吃酒,被巡夜的看見了,報給我罷了。」

    少嵐還要再問,其箏在旁拉了他一把,少嵐回頭,正撞見其箏的眼色,便沉默下來。

    寧娥又囑咐幾句,便各自散開了。

    提瑤院內,其蘭正坐著卸妝,忽聽得背後,其箏撲哧一聲,便回頭一望,正瞧見其箏將手中的茶放下,笑成一朵花樣。

    「這可奇了,好好的,姐姐你笑什麼?」其蘭不解其意,遂問道。

    其箏強忍著,將口中的茶嚥下,才說得出話來:「蘭妹妹,今天你可給了二奶奶好一個難看。」

    其蘭冷笑一聲,回頭過去,看著銅鏡中的自己,答道:「她平日裡,也太得意些。仗著自己娘家財大氣粗的,把誰也不放進眼裡。你看她的丫鬟金徽就知道了,慣會吆三喝四,仗勢欺人,看人下菜碟子的。」

    其箏勸道:「妹妹也別這樣說,二奶奶到底心還是好的,只是口角爽利些,不讓人罷了。她是最小的女兒,上面還有四個哥哥,在家難免嬌養,到了咱們家,二哥又是會寵人的,難免就縱了她些。妹妹又何必跟她置氣,若認真起來,二哥面上也不好看。」

    其蘭正從頭上往下拔一根含苞玉蘭鑲珠銀簪,聞言,便黯然不語,只將那根簪子輕輕放在鏡前,半晌,又說:「是啊,若論起來,在這家裡,哪有我說話的份呢?」

    其箏急說:「妹妹可別多心,姐姐我不是這個意思,你看,我一回來,別人都不理論,便先來看你,又求著大嫂讓咱們住在一處,就可見我的心了,我是從不拿正出庶出放在心上的。」

    其蘭聽了點頭,說道:「可不是,只可惜那會兒我睡著,你又不讓宜青叫醒我,倒白白跑了一趟。」

    其箏笑著說道:「跑一趟怕什麼?還怕走大了腳不成?」

    其蘭也笑起來,回嘴道:「就走大了,宇哥哥那麼好的一個人,也不會休了你吧?」

    其箏又氣又笑,站起來直走到其蘭面前說道:「這小丫頭最是嘴尖舌利,看我今兒不撕爛了你!」

    韻波和宜青正一個打簾子,一個端水進來,見這一幕都笑起來,韻波忙將簾子放下,上前來說道:「大小姐一回家來便頑成這樣了。」

    其蘭邊躲其箏的手,邊笑著說道:「姐姐平日裡在祁府,必是端莊淑良,一派賢惠模樣,哪裡想到,回了娘家,竟成了這般癲狂了!」

    其箏不答,只將手伸過去抓她的臉,最後一把將其蘭的臉頰捏住,問到她面前:「小丫頭,這下看你還說嘴不成?」

    其蘭笑軟了,倒在床上動不得,其箏方才撒手,將她拉了起來。二人洗漱一番,躺下又密密說了會子話,方才安歇。

    薦紅院內,明燭高照。金徽與玉屏正站在一旁,端著小心。乾娘坐在正中,怒氣沖沖地下著頭面,滿腹不高興,簪子也扔得鏡前東一支,西一支。

    「什麼小蹄子,在我面前搬起嘴來,也不看看自己是什麼身份!」乾娘終於忍不住,罵了出來。

    玉屏上前一步,勸道:「二奶奶不必生氣,二小姐原是小孩子心性。」正說到這裡,忽得抬頭見乾娘回過身來,眼神不祥,慌得收了口。

    金徽將玉屏一把推開,對乾娘說道:「也難怪二奶奶生氣,當著那麼多人的面,二小姐愣是給了個難堪,連個台階都不給下,二奶奶怎能不動氣?」

    乾娘哼的一聲,回過頭來,復又看著鏡中的自己,說道:「二小姐?她是哪一門的小姐?她娘在世時,不過就是老爺的一個通房大丫頭,太太過來後幾年,懷上了她,才給扶上了姨娘。不想姨娘做不上一年,生她時就難產死了。要說,也是這丫頭命太硬,生生將自己親娘剋死了。太太倒是疼她,將她帶在身邊,」說到這裡,乾娘的聲音突然低了下來,「可惜,沒過幾年,又將太太剋死了。你說說看,就這麼個丫頭,老爺還能放在心尖上?」

    金徽貼身上前,也悄悄地說道:「老爺倒是對她不薄,二爺也……」

    乾娘聲調突又轉大:「不過是面子上罷了,不信,咱們就瞧著,看看最後給她找個什麼婆家。這清西縣裡,不挑正庶的大戶人家,我還真沒見過。」說完便看著金徽,不懷好意地笑了。

    金徽也配合著笑了起來,玉屏站在一旁,卻被那通房二字,傷到心裡。

    金徽不經意回頭,瞥見玉屏在身後發呆,便催道:「別站著發愣了,快去把奶奶的玫瑰甘露茶端來,奶奶喝過了,就好歇息了。」

    玉屏回過神來,正撞上乾娘犀利的眼神,忙的又低下頭去,卻將身子也湊上前去,慇勤地說道:「奶奶剛才飯也沒好生吃,這會子想是餓了,那櫃子裡有新鮮頂皮酥果餡餅,不如我揀幾個來,給奶奶墊墊饑?」

    乾娘不說話,回過頭去。金徽揣度其意,示意玉屏去拿,自己則幫著乾娘拿下頭上的金分心來。玉屏忙忙過來,手捧一隻黑漆嵌螺鈿花蝶紋圓盒,默默站在二人身後。

    乾娘收拾乾淨,便站了起來,走至窗邊,向外望去,嘴裡說道:「也不知道,你二爺如今到了哪裡?」

    玉屏正欲開口,金徽將她拉住,自己搶先說道:「怕是快了,許就是明天。」玉屏心裡明白,自己此裡開口就是錯,只得黯然無語。

    乾娘注視著窗外滿院的海棠,半日,又開口說道:「西府海棠都冒出花骨朵來了,也快開了。」

    金徽忙答道:「可不是,到時候,滿院的香!也讓別人知道知道,誰說海棠無香的?!那一樹的花,若都開起來,什麼玉簪都得往後站!」

    乾娘笑了,也是滿面春色。

    大廚房下人房內,子規百般翻輒,難以入睡。入安府不過第一天,就幾次欲令她落淚。原來,自己還不是那麼堅硬成石,毅然成木。當見到祁少嵐時,便想到了鍾兒,自己的弟弟,一時讓她意氣上湧,心緒難平。若不是這些此刻平平安安,盡享富貴榮華的主子們,自己又焉得如此境遇?!

    月牙兒微弱的光,將這屋裡照得陰陰沉沉,身邊正酣睡著的杜鵑,間或發出幾聲夢囈。子規安靜地躺著,卻毫無睡意,猛竄出來的仇恨將她的心都燒出洞來,只是第一天,她就這般難耐。眼見得仇人滿眼皆是,自己不但不得洩恨,還得盡心盡力去伺候,滿足他們。想到此,本是奪框欲出的淚水轉瞬間便被怒火蒸乾。

    她將身子轉直,正對著窗外那彎月,恰如父親笑時的眼,又似母親翹起的嘴角。空氣中隱隱飄散過來的槐花香,讓她又憶起幼時,不語淒涼無限情,荒階行盡又重行。昔年住此何人在,滿地槐花秋草生。那宅子,自己的家,自那晚離開,便沒再回去過。自己早已無家無族,親人也全部故去。為什麼留下自己,當年她很不明白,命運竟會如此安排?只留下她一人又有何用?空受世間冷眼,不過一介女流。可是現在她知道了,自己斷不能就此落世,若不報這家仇大恨,自己決不可輕易就亡!女人,也有女人的用處,女人,也有女人報仇的方式。

    當年你既然殺不了我,現在便只得任由我,一刀一刀,將你剖腹剜心,不到殺盡,誓不罷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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