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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二十三章 廊下求風閒閒得 文 / 米可麻

    卻說到了這日,園子裡眾人皆打扮起來,都揀那新鮮顏色衣服穿來,預備去封府,給老太太做壽。

    薦紅院裡,金徽將前一日就準備好的大紅五彩百子長衣,並一條翠藍纏枝綠葉百花曳地裙拿了出來,伺候乾娘穿上。

    乾娘坐在梳妝台前面,對金徽說道:「那幅刺繡觀音大士像軸放好了沒有?一會兒記得帶去給封老太太。」

    金徽一面拿出兩隻頭面箱來,一面答道:「已經包好,一會兒我親自拿著,奶奶只管放心好了。」

    乾娘點頭,看著金徽打開箱子,挑揀起來,不一會兒,滿頭珠翠,裝扮已畢,乾娘又挑了支鑲金點翠纏枝菱花簪子出來,遞給金徽道:「出門前戴上。」

    金徽笑逐顏開,忙接過稱謝不已,乾娘上下打量她一番,見她穿著玉色對襟長衣,淺青金色撒花緞面交領馬甲,竹青色挑線裙子,笑道:「這裙子還是我未出門時候穿的,給了你倒好。」

    金徽笑著回道:「奶奶的東西,還能差。只是我人小微賤,不配穿罷了。」

    乾娘笑道:「你這嘴甜的,哄我的東西罷了。」

    金徽忙道不敢,又問道:「今兒,還是留下玉屏看屋子?」

    乾娘哼了一聲,說道:「不是她留下,還能是我留下不成?或者,你想替她留下?」

    金徽陪笑道:「那可不成,還是讓她呆在家裡得了。」

    乾娘最後看了銅鏡中自己一眼,轉身道:「傳飯吧。」

    攏香院裡,寧娥正在洗梳,身穿絳色牡丹金玉富貴圖紋的絲羅長衣,靚藍色流蘇垂絛宮裙,一支纏絲赤金鑲珠丹鳳掛珠釵,端端正正地戴在頭上。琴絲望了望她,嘴唇蠕動了下,終是沒說出話來。

    寧娥明明看見,只不作聲,將一對赤金蝴蝶鑲藍寶墜子戴上耳朵,才慢悠悠地說道:「大小姐和二小姐來了沒有?找人去催一聲,今兒要早些用早飯。」

    琴絲哎了一聲,正要出門,見韻波捧著個櫻草色彈花暗紋包袱皮包得方方正正的個東西,進來了。

    琴絲笑了,問道:「什麼好東西,看你那侷促樣兒,是你的心肝不成?」

    韻波小心翼翼將包裹放下,長出一口氣道:「這可比我的命值錢。」

    琴絲好奇,揭開便看:原來是個象牙雕荔枝螭紋方盒,象牙方盒,蓋面淺浮雕雙螭,古意盎然。琴絲叫了一聲好,又道:「怪不得你這般小心,原也值得。」

    寧娥裡屋聽見,也問道:「什麼東西?」說著人便慢慢踱了出來。琴絲忙上前扶著,寧娥走近一瞧,也點頭讚道:「果真不錯。是箏妹妹的東西吧?也就是她,能拿得出這樣的東西來。」

    韻波聞聽此言,不免得意,又說:「大奶奶還沒瞧見裡面呢。」

    寧娥一聽,便忍不住伸手打開那象牙蓋子,不覺眼前一亮,原來裡面安安穩穩放著個犀角雕八仙慶壽圖杯,敞口斂足,自底至口雕虯松巨干,其枝葉伸至杯口之內,籐蘿纏繞樹身。所雕八仙、壽星及童子皆栩栩如生,白鶴翔舞並劉海金蟾,活潑潑如在眼前,確是件祈福祝壽的佳品。

    寧娥見了,不絕口地讚歎,又說:「到底是安家的女兒,出手就是不同。」

    韻波心下一動,便開口笑道:「大奶奶說笑了,這裡誰不是安家的人?一般如此罷了。大奶奶的東西,想來也是天上有,地上無的吧。」

    寧娥笑著點頭,對韻波說道:「你說的有理,是我口誤了。」

    這時其箏其蘭進門,正巧聽見寧娥的話,其蘭問道:「嫂子哪裡誤了?」

    琴絲忙接口道:「二位小姐請坐,大奶奶這裡正誇二位小姐的賀禮好呢。」

    其蘭愣了一下,尚未開口,其箏便說:「是啊,我跟蘭妹妹就算在一塊了,省得分兩次,費事。煩大奶奶給我們寫上名兒吧。」

    寧娥微笑點頭。眾人始坐下,用起飯來。

    韻波見一時無事,便叫小丫頭們小心候著,自己出來廊下坐著,圖那院門口吹來的風涼快。一出門,正瞧見書桐坐在廊下,小心地拈著個香包,細瞧著。、

    韻波見了笑道:「什麼好東西?瞧你眼都直了。」

    書桐抬頭見是她,也笑了,道:「是綺墨的,我看這繡工不錯,就拿過來細瞧瞧,想依這樣子,也做一個來掛。怎麼,你這會兒倒得閒了?還不快過來坐下,一會兒去了封府,有你忙的。」

    韻波坐下後,見四下裡無人,便悄悄跟書桐道:「書桐姐姐,聽說芩姑娘原本今兒是在家的,怎麼後來又說要去了?」

    書桐淡淡道:「還是不因為老爺?芩姑娘前些日子是跟老爺賭氣,才說不去,誰知老爺平日裡寵歸寵,真到了講究的時候,一絲口兒也不松。芩姑娘沒法兒,眼見老爺這兩日又出了門去,她還賭氣?賭給誰看?留在家裡也是閒著,倒不如出去散散心。」

    韻波聽後,又問:「芩姑娘,還是為了身份的事兒?」

    書桐點點頭道:「可不是為這事嘛。」

    韻波輕歎一口氣,道:「芩姑娘也不容易,跟著老爺那麼多年,說起來,太太過來前,她就在老爺屋裡了。可到了現在,還是連個姨娘都沒掙上去。」

    書桐說道:「老爺原本就說了,若是懷上個一男半女的,就給扶上去。話是這樣說,可是這麼多年,芩姑娘的肚子就是不爭氣,這能怪誰?早些年,芩姑娘是看這個醫吃那個藥的,也不知費了多少心力,弄了多少事出來,卻還是不中用。眼瞅著現在,老爺年紀也大了,她的心方才淡了,這才靜了些日子。」

    韻波接過來說:「可是到底意難平,尤其到了這種場面上,人人眼睛都盯著那頭面衣服身份呢,她就更難過了。」

    書桐輕哼一聲,不開腔。韻波看看她的臉色,又說:「所以說,主子也有主子的難處。」

    書桐啞然失笑,嗔道:「你這小蹄子,把你會說話的!她是你那門子的主子?才剛說了,名正言順,連個姨娘還不是呢!倒成了主子了?也不過跟你我一樣,高貴到哪裡去了?」

    韻波見她有點急了,忙勸道:「我一時嘴快,書桐姐姐別介意,說到底,她還是老爺的身邊人不是?書桐姐姐這話,可別說給旁人知道,芩姑娘那性子,也是不好惹的。」

    書桐想了想,拉過韻波的手道:「好妹妹,還是你心細,我竟不及你。罷了,你擔待姐姐些吧。下回給你也做個漂亮的香袋,跟這一樣的,咱倆一人一個,可好不好?」

    韻波笑道:「那敢情好!我就先謝過姐姐了。今兒你們奶奶精神倒好,那鳳釵戴的,直晃得人眼瞎。」

    書桐擺了擺手道:「罷了,都說大奶奶福氣大,這誥命夫人四個字,不知道羨殺了多少人,」說到這裡,用手指了指薦紅院方向,壓低聲音道:「那位奶奶,心裡眼裡,都急紅了。二爺偏就是不依,軟硬不吃,老爺都沒法,更何況她?只是,說是大奶奶好命,進門就是鳳冠霞帔,卻也是如人飲水,冷暖自知罷了。」

    韻波點頭,又說:「所以才說,主子有主子的難處。」

    書桐不以為然道:「要依你這麼說,做奴才倒好了?整日裡看人臉色,小心謹慎的伺候,哪天一個不小心,便要趕出去配人,這倒好?」

    韻波轉開臉去,看著廊外院子裡,遲開的幾株瑞香花,半晌才開口道:「說到底,做人都是不易。」

    書桐見她如此說,又好笑起來:「怎麼就這麼灰心喪意起來了?大好的日子,快別如此,打扮得如此招人的一個丫頭,跟著小姐奶奶們出去,指不定就有哪個沒開過眼,沒見過世面的老爺愛上你了,要了你去做大太太也說不定呢!到時候,你就風光了,主子有什麼難處,你也都體量得出來了。只是,到時候,可得好好看顧奴才我,別白瞪著兩個大眼睛,裝著不識人啊!」

    韻波聽了,又好氣又好笑,便趕著上來就打,又道:「偏你這蹄子嘴快,讓那沒臉的老爺討了你去吧!」

    書桐笑著躲開,卻不答腔。

    韻波拉住她,兩人復了坐了下來,書桐便說:「才聽到大小姐的賀禮,果是驚人。還是大小姐出手大方,二小姐不過借光罷了。若細論起來,旁人哪裡比得上大小姐?娘家富貴,夫家壯實,又都是仕途上正風光著,想當年老爺給大小姐置的嫁妝,那真是,憑是世上有的,沒有她箱子裡無的。」

    韻波聽了,心裡欲言,嘴上卻似鎖住了一般,就不出話來。

    書桐見了,奇道:「怎麼?大小姐在祁家過得不舒心?不會吧,一向見她是沒什麼煩心的,嵐少爺又當她親姐姐一樣。」

    韻波想了想,才說:「好是好,只是,祁家大小姐……」

    這時便聽屋裡叫道:「韻波!」

    兩人靜下聲來,互相做了個鬼臉,韻波起身,打起簾子,進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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