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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二十五章 莫論當日千樣好 文 / 米可麻

    封太太聽芩如說完話後,眼睛噓起,上上下下將芩如通身打量了個遍後,方才笑道:「原來是芩如姑娘,如今愈發出息了。前兩年見時,還只是眾人裡的模樣,這才見了,我竟當作是個新來的姨奶奶,一下竟沒認出來。」

    芩如的臉一下紫漲起來,嘴裡一個字也吐不出,手也直哆嗦,忙就捏住身上穿著的桃紅梅蘭竹暗紋刻絲長衣,心裡只慶幸,虧得剛才就將手裡的茶鍾放下,不然此刻還不打了下去?

    寧娥尚未開口,乾娘搶在頭裡說道:「封太太說得真真是太對了,芩姑娘是當年我們太太手底下的人,是太太親自調教出來的,自太太沒了,就一直是芩姑娘伺候老爺。老爺連個不字都沒提出來過,就可以想見芩姑娘是如何趁老爺的意了。太太若是上天有靈,見著了,只怕心裡也歡喜,也只當是自己還在老爺身邊一樣了。」

    封太太沉默片刻,點頭道:「果然安二奶奶說得在理,若是叫個旁人來,只怕老爺也不慣,安太太就走了,也是不放心的。」說著眼眶就有些紅起來,忙用帕子拭過,才又堆上笑道:「我們老太太的好日子,我竟說起這個來了,該打該打!」

    寧娥方勸道:「封太太向與我們太太姐妹情深,提起來,一時忘情也是有的,老太太當年也是當我們太太親生女兒一樣看顧,若非當年封府相助,咱們安府也難論今日。」

    其箏也道:「大太太這話不假,當年母親也是常在我耳邊這般說起。」

    封太太看著其箏,目光柔和:「不過一晃眼功夫,箏丫頭都這麼大了,只怕過不多久,你也要有自己的孩兒了,唉,說起來,當年你娘可真不容易。」

    其箏的眼淚浮了出來,她強睜大眼睛,又將其含了回去,卻不作一辭。

    子規在寧娥身後站著,聽著這話,只覺心裡陣陣發寒,不容易,當年,安家的確是不容易。

    當年父親身為前朝殿閣大學士,親自提攜安懷陽,因見他才華過人,人品出眾。父親但凡提起安懷陽,便說是近年難得的人才,文才且不論,單說做人,旁人也都是難以企及。當年安懷陽隻身在京,生活清苦,卻從來沒在他面前提過一句,父親真心相助,也都被他有意無意擋了回去。同是在京做官,有人上來便牽絲扯帶,盡著可能,找各種關係,攀富希貴。唯有他安懷陽,只是安安心心做著他的官,因同是一個老師門下,父親有意看顧他些,他也時常半推不就的,只是,在最關鍵的時候,受了父親的恩。

    誰曾想,父親的好心,到底沒給自己招來好報。原以為,是一條忠心的看家犬,不料,竟養成了一頭白眼狼!子規盯著門下,好好的一堂湘竹簾,卻被屋外清風推送地暗波湧動,難以平靜,任是千金嬌軀,也不得自持的樣子。眼見此景,子規只覺自己心裡眼裡的火,直燒得厲害。

    如今,我在這兒了,安懷陽,你機關算盡,可到底,我還是站在這兒了。

    伍兒一聲叫餓,將眾人從各自的心事中喚了回來,封太太不免有些尷尬,忙道:「瞧我這記性,日頭也升到正午了,各位奶奶一大早就忙著過來,只怕也餓了,請,請,快請!」

    眾人行至院內外一進的堂屋,見酒席已擺上,封老爺正找人過來傳,說是請入席了。這裡眾人便相攜入坐。原來這一席,單只管安府各女眷,封太太親自作陪,餘者族內,或縣內親戚朋友,倒落了後,只外間坐著,由封府小輩奶奶及姨娘陪席。

    寧娥坐下後,見封老太太位子只虛席而待,不免有些擔心,便問封太太道:「論理,這話今日我不該說,只是,才去見過老太太,我瞧著,老人家臉色竟是不大好呢。」

    封太太歎了一口氣道:「安大奶奶到底厲害,一眼便看出來了。老太太上了年紀,再難經得住事兒了。前些日子,我們家老四,跟人在外面找小戲子吃酒耍子,與一個河南洛陽來的商人起了幾句爭執,一時火上來了,奈不住把人打了。縣老爺便將人帶了去,到今日還沒見回來呢。」

    乾娘聽了便問:「洛陽來的商人?是誰這麼大膽子,在這清西縣裡鬧事?」

    封太太不看她,只搖搖頭道:「我倒沒聽清那人名號,只聽說是由洛陽路過此地,許是官商,因其大富。唉,老爺為此煩心憂慮,老太太更是連著幾日吃不下東西去,覺也睡得少了。上了年紀的人,哪裡經得住這樣煎熬,這不,前日到底病倒了,若不是今天大日子,強撐著些,只怕還起不來呢。只是,見這滿屋裡的人,偏少了老四,哪裡坐得上席,吃得下飯去。」

    寧娥與芩如對視一眼,兩人皆沉默下來,不再開口。其箏其蘭也不敢開口接話,倒是乾娘,不管不顧地又問:「封老爺,竟沒去找我家老爺?」

    此話一出,寧娥立刻出聲道:「自然是要找的,只是,老爺一早便出了遠門去,只怕,就是有心,也難以出力呀。」

    乾娘方才醒悟過來,看了看封太太臉色,不好再說。

    封太太看著寧娥,又看看芩如,最後將眼光盯在其箏身上,半是懇請,半是哀求道:「話說到這裡,我這老臉愈發也不要了。這縣裡,論交情,咱們家也就是跟安府最厚了。平日裡,縣內眾人,就算不拿咱們當回事,也得給安府三分薄面。誰知這洛陽商人一來,竟是縣衙裡迎了人進去,縣老爺親自陪著說話。我們家老爺上衙門裡尋人問事,也叫人擋了回來,說是正忙,不便相見。當著諸位,也不是外人,我就兜了底吧,竟是求人去,也無個應處!」說到這裡,封太太嗚咽起來,那淚水滴成串兒,落在席面上。

    寧娥此時實難開口,卻不得不說:「封老爺,就沒找找我們家二爺去?前些日子,二爺剛從杭州回來,只怕在府裡,不信,你只問二奶奶。」

    乾娘不假思索便點頭道:「是在府裡,二爺今日不還親自上門祝壽?封太太且不要著急,封老爺那裡陪著,定會尋二爺說話。二爺的性子,能幫一定會幫,封太太且寬心就是。」

    封太太為難地看著乾娘,待說不說的樣子,半晌才吐出幾個字來:「只怕,安二爺的話,也敵不過那洛陽商人。」

    乾娘一聽之下,勃然大怒道:「那洛陽商人到底是什麼人物?我們二爺……」

    芩如聞聽此言,也顧不得許多了,忙開口打斷乾娘的話道:「封太太快不要傷心,若說安二爺的話也不中用,那只怕我家老爺在此,也是難以相助了。只是封府與安府到底是這縣裡大戶,再不濟事,縣老爺也要給幾分薄面。封四爺人在裡面,罪是定不會受的,這點封太太只管放心就是。且待關上幾日,等那洛陽商人氣消了下去,管自就能將封四爺放出來了。到底不是什麼大事,還能問他個死罪不成?」話一出口,立覺不妥,只是說出去的話,便是那潑出去的水,哪裡收得回?芩如只得硬著頭皮,看看封太太臉色。

    封太太倒不在意她落後那句死罪的話,只聽能放人出來,便將心收回肚裡去了,一時又有點歡喜道:「芩姑娘這話有理,到底是跟著老爺多年了,看事情,都看得個准字,我們是趕不上了。若真能放出人來,就受點罪,也是當得。誰叫他自己不省事,找那老虎鼻子捅去了?」

    眾人皆微笑起來,這才舉起筷子來。只有其箏,心下暗暗歎息,嘴上卻也一個字也不敢多說。

    這裡封太太又傳了一班小戲子,就在院裡台階下,扮演起來,揀那剛剛練出來的時新曲子,慢慢唱來。

    蘇姨娘挾了塊燒鵝腿子肉給伍兒,又對瑞姨娘低聲道:「今兒你這身衣服倒新鮮,花樣兒也不同,是二爺賞的吧?」

    瑞姨娘撇了撇嘴道:「快別提了,不過就這點子東西,竟不知道給人嘴裡掂了多少過子去,唉!」

    乾娘斜眼看了兩人一眼,兩人便低下頭去,不再說話。

    封太太從頭上拔下根簪子,命身後丫頭揀了幾個核桃過面前來,挑那果仁來下酒,一時又勸寧娥吃酒,又勸乾娘吃菜,笑道:「想是各位家裡上方玉食慣了,我這裡的尋常小菜,入不了各位奶奶的眼了。」

    寧娥笑著回道:「封太太這是哪裡的話,竟叫我答不上來了。」說完琴絲便挾了松子拌糟筍過來,她小嘗一口,讚道:「這筍糟得好,松子也香得很。天這樣熱,這菜再配上粥,確是開胃。」封太太一聽,忙命人端上放了各式果仁的細粥來,寧娥命琴絲接過,笑著啜了一口,趁人眼不見,也就放了下來。

    封太太只管剔出果仁來吃,眼裡心裡,卻酸得不行,手中正攥著的那個核桃也跟她置氣一般,左右挑不出個完整的仁來。封太太心裡的煩悶湧了上來,賭氣將手中的簪子往桌上一扔,那簪子便閃了下影兒,滾到桌下去了,又再順著縫兒,一溜煙鑽進眾人裙角,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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