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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四十二章 露如微霰下前池 文 / 米可麻

    翌日,因其蘭愛那新荷綠粳粥,昨兒深夜還打發人來傳話,說早飯還要這個,子規一大早便起身,趁著天光微明,準備去玉液池邊揀些新鮮嫩葉來用。

    剛到水邊,就見一個小丫頭捏著一把長柄勺,長柄勺那頭又套盛著個略大一號的小小青花纏枝番蓮碗,又正從荷葉上汲那新下的露水。子規上前一瞧,原來是大奶奶房裡的小丫頭萼兒,便走上前去,從後面拍了她一下。

    萼兒轉頭過來,見是子規,也笑了:「姐姐來得這麼早?也要取露水不成?」

    子規笑著搖頭道:「不是,我要那葉子做粥。這麼一大早的,你也來了?取這東西做什麼?是了,想是用來泡茶的。」

    萼兒聽了咯咯直笑,笑過會才開口道:「哪裡是泡茶,你瞧,我這半天工夫,不過才取這一星半點的,夠誰喝的?不過是用來給我們奶奶調粉上妝的罷了。」

    子規聽了,先朝那碗裡張了一眼,又驚歎道:「好金貴東西!怪道大奶奶向是看著冰肌玉膚,雪白又粉嫩的,原來這般會調弄。」

    萼兒抬起下巴,帶點驕傲道:「這就金貴了?我們奶奶真正金貴的東西多呢,你哪裡知道。別的不說,就用的那香粉胭脂,制起來,不知要費多少工夫,多少銀子下去,真制得了,也不過小小一把而已。」

    子規聽了忙道:「真不虧是安大奶奶,說起來,也只有這般精心調養,才配得上不是?」

    萼兒重重點頭道:「那可不是!正經二品夫人呢!這園子裡,誰能比得上?告訴你吧,櫃子裡放的鳳冠我是見過的,那珠子,一粒粒比那鮮實的蓮子還大得多呢!」

    子規笑道:「我也能見見就好了!」嘴上說的平靜,手心裡卻全是汗。

    萼兒又是一揚頭道:「那可不是說見就能見的,再說吧。」

    子規面帶羞澀,似是不好意思地笑了,再待開口,卻又見一人,也帶著跟小螺子一樣的東西,朝池邊走來,等近了一看,原來是二房的丫頭銀芳。

    銀芳見是子規與萼兒,眼皮都不抬一下,轉身就朝另一方向繞去,直繞到二人左邊上首,方才停下腳步,伸手出去,一樣也是取那新鮮荷露。

    萼兒與子規對視一眼,吐了吐舌頭,悄聲道:「聽說,昨兒二爺跟二奶奶鬧起來了!」

    子規奇道:「真的?不能吧?」

    萼兒切了一聲道:「怎麼不能?二爺還氣得去外書房歇了一晚呢。」

    子規笑道:「怪不得昨晚二爺的外書房倒有個小廝來傳酒菜,我說呢,好好的在薦紅院,怎麼就去了外書房了?你的耳報神倒來得快,怎麼天還沒大亮呢,你就知道了?莫非真長了順風耳不成?」

    萼兒也笑了,又道:「姐姐,這你就不知道了,這晚上園子裡的事,有哪一件能跑出巡夜的眼裡?我才過來時,聽東邊角門裡上夜的錢婆說,二奶奶院子裡的燈,直亮了一宿,怕就是一夜沒睡。」

    子規拍了萼兒一下,笑道:「你這小丫頭,竟是個專管三不著的,這有你什麼事?要你打聽得這麼清楚,快幹正事吧,一會天就該大亮了。」

    萼兒也笑了,看看天色,再看看手裡的碗,急急下手,那荷葉遂被打動得淅淅簌簌直響,子規倒好笑:「你是取那露呢,還是趕著下葉子拉藕呢?小心載下去,倒濕了你這件漂亮衣服,瞧這杏黃色的裙子,顏色多麼愛人,浸了水失了色可就不鮮亮了!」

    二人取笑間,各安其職,子規看了看不時向這邊施以鄙視眼神的銀芳,隨口問萼兒:「古語真是說得沒錯,幾家歡喜就有幾家愁,二奶奶那裡發火,大奶奶和二小姐昨兒興致倒高,夜遊花園,怎麼樣?大奶奶回來後,一定高興了吧?賞了你什麼好東西沒有?」

    萼兒回首看了看,見四下裡無人,銀芳又隔的遠,才將頭湊到子規耳邊,低語道:「快別提了,還賞呢,昨晚上大奶奶回來,臉沉得好像一塊冰,問問琴絲,琴絲也搖頭,我自己想著,總不過是在園子裡見到什麼了。大奶奶一句話也不說,倒沒發脾氣,只是擺著個臉子,我們幾個大氣也不敢出,就都退出去了。」

    子規心裡不由的一動,見到什麼了,讓平日裡溫和有禮的大奶奶回來就擺臉子?

    萼兒見差不多了,便對子規招呼一聲:「姐姐我就回去了,一會兒奶奶醒了,就該用了。」

    子規忙應道:「哎,去吧,路上看著點腳下,早起路滑,若人倒了不值什麼,把那寶貝灑了可不得了!」

    萼兒嘻著嘴,慢慢走了。子規握著手中一把嫩葉,若有所思地看著她,銀芳從後頭過來,鼻子裡哼出一團冷氣,扭著身子也走了。

    子規抬頭看看天色,方覺周圍已是大亮,便急急趕回大廚房去了。

    此刻正是廚房裡最忙的時候,吳申家的一早打發個手下婆子來說話,領孫四家的出去了,小螺子眼裡包著淚,直走到外面,見人沒了影兒方回來,手裡捏著個小包裹,心裡回想昨夜的那番對話……

    「嫂子,真要走?就這麼走了?」

    「算了,小螺子,我已是不中用了,這樣走,倒還體面,若鬧出去見了官,更是受罪,只怕連命也保不住。」

    「嫂子,要不,去找長安哥,讓他再去求求二爺,畢竟主僕多年,說不準二爺就應了呢?」

    「小螺子,別再費事了,長安也不易,二爺要幫,才在房裡就幫了,若不樂意,長安再說,也是無用,主子就是主子,奴才只是奴才。」

    「嫂子!我就是不服這口氣!那小丫頭才來幾天,就惹出這妖蛾子,竟有這本事,把你趕出這園子去了?!」

    「小螺子,聽我一句勸,以後別跟那丫頭強。那丫頭,我冷眼看著,不是個善茬,且最是心裡有數,面上又會做人,你一個人,決計鬥不過她。倒不如老著臉皮,貼上去順著她,只怕還能有幾天好日子可過。」

    「嫂子話說得的確在理,可我就是不甘心!咱們呆在這園子裡多久了?她不過短短幾個月,就爬到咱們頭上去了?我偏是不信,她就能有這個本事?」

    「小螺子,我反正話是丟給你了,聽不聽在你,能不能做得到,更得看你的造化。我這一出去,也不回街上我那宅子裡了,大奶奶說得沒錯,我就去臨近村裡,尋幾畝田,過過老實安生日子算了。若安置下來,我找人來這裡,給你個信兒,這包裹裡,是一支銀簪子跟一條銷金汗巾兒,到底咱倆投緣,你留下來,做個念想吧。」

    小螺子想到這裡,將手裡的東西攥得緊緊的,眼望著外面,孫四家的早已走得連影子都不見了。

    子規看了看外間小螺子的背影,正要張口,杜鵑說話了:「好姐姐!快幫我開幾個糟蛋!」

    子規忙回身應道:「來了!」說著就走到背陰的北牆角,將那青釉陶罐打開,從那滿滿噹噹的老糟裡,揀上頭的,撈了幾隻出來。

    子規將糟蛋打開切好,見蛋黃殷紅髮光,蛋白柔香饌人,便開口讚道:「這東西好,配上那新荷粥,定能開胃健飯,誰想到的?倒確是個好主意。」

    宋媽媽邊把燉好的燕窩粥拿出來,邊道:「還能有誰?蘇姨娘唄。人是嘉興船娘出身,用糟制菜最是拿手,這還不算什麼,若你嘗過她的糟魚,那才叫好呢。每回將她親手新制的糟魚拿出來蒸上,這大廚房裡的香氣,隔多遠都能聞見,連老爺都誇過味道好呢!」

    子規聽了笑道:「吃是沒吃過,聽你這麼一說,倒把饞蟲勾上來了,真有這麼好?」

    那邊正揀著齊整醬兔腿盛盤的劉媽聽了也笑道:「老宋說得可沒錯,當真就是這麼好,說起來,製法倒不複雜,也沒有稀奇之處,我們也是看過的,不過是將那活青魚用大粒鹽搓遍內外,待風乾之後,用酒釀浸漬起來,到纖維硬韌,肉色泛紅便得了。到用時,只在魚塊上滿鋪原制酒釀,再放些蔥姜,脂油一類,小火慢蒸也就罷了。說起來簡單,我們也試做過幾回,可是到底跟蘇姨娘做出來的,偏就是不一樣,她做出來,就是比咱們自己做的肉質肥美,糟香襲人。每回她的蒸魚一上桌,二爺必定要加餐添飯方才能罷手呢!」

    杜鵑聽了,直咂舌不已,子規也是一臉羨慕之情,又說道:「直叫人口水都要流下來了,自打我進來這地方,好東西也吃過不少了,還沒見過這一號呢!劉媽快告訴我是哪一壇,我偷一塊去!」

    小螺子走過身邊,淡淡開口道:「蘇姨娘的糟魚向是放在自己院裡的,當寶貝一樣藏著,哪裡就能偷到了?」

    子規識趣,見對方語氣和緩,便笑道:「小螺子跟二奶奶那裡的丫頭最好,咱們不如求求小螺子,給蘇姨娘說幾句好話,就賞咱們幾塊骨頭也是好的。」

    小螺子淺笑:「行,過天我就試試。」

    宋媽媽見此,嘴上笑笑,心裡卻搖了搖頭。

    一時飯菜齊備,眾人各領食盒而去。子規心知孫四家的走後,寧娥必要再選人接手大廚房,不免心懷期待,與杜鵑拎著盒子,揣著小心,往攏香院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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