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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九十六章 無情有恨何人知 文 / 米可麻

    卻說乾娘強讓張言說些趣事來聽,張言想了想後,說起個故事來:「前些日子,我去個鹽商家,因他新起了個庭院,說是有好東西獻寶。[.]誰知到了那裡一見,他家中佈置,確實甚有心思,一食一器,皆仿古風,倒是趣味盎然,不過這也容易,不值什麼,只要花銀子下去,也能買得到手。倒是酒至酣處,那鹽商吩咐一句下去,說叫布雨。我一聽就奇怪了,這雨也能布下?找誰來布?難不成將那水底的龍王拉來?誰知他說偏能,這話一說下去,我們正坐著的水榭四周池子裡,便浮出四個龍首,那龍口中還會噴水,直上屋頂,這便是雨了。別的不說,但聽那聲音,嘩嘩作響,頓時窗外就好似掛上了水簾,我就說了,這不成水簾洞了?敢情我們都是猴子了!別的不說,這雨下出來,倒真是涼快得很,酒後宿汗都收了下去,暑氣頓悄!端得是爽利!哈哈哈哈!」

    乾娘聽後,大感有趣,眼裡放出光來,趕著發問:「當真這麼厲害?這是怎麼弄出來的?難不成,真拘了龍王,到他池子裡放水不成?」

    張言故弄玄虛,只笑看乾娘道:「我先不說,丫頭,你且猜猜看?在座各位,也不妨一論!呵呵!」

    儒定本已是喝得半醉,聽見上面一番對話,簡直嗤之以鼻,差點將所吃酒菜全數倒出席間。常聽聞鹽商最好附庸風雅,講究排場,又是爭強愛勝,這裡看來,張言無不佔全了,也難怪,他身邊全是這樣人物,讓他自清,哪裡行得?這般奢華,拿錢不當錢的。也難怪皇上說要鹽改,自己也不想想,究竟為何?只顧到處拉人情,求好話,花銀子的時候。就不管了。

    寧娥哪裡要聽這些俗物,她坐到生厭,酒下幾杯,便借酒杯遮面,眼睛卻直朝儒定看去,見其亦漸漸坐立難安起來,心裡難免好笑,正好儒定也看向這裡,她一時起了玩心。(葉子·~)故意將臉掉轉過來,竟悄悄向他作了個鬼臉,口中無聲作語:無聊!

    儒定瞧見後先是一愣,因不料她竟有如此玩心,一向見她是大方有理的。不過這一小小的舉動,卻讓他憶起幼時,她也曾經是個小野丫頭,任意妄為。無所不作的。想到這裡,難免就要想到她那時可愛模樣,又看她現在裝得一本正經,卻暗地裡偷偷對自己使壞,真正是嬌俏難擋,心裡不免動情,那臉上便不自覺地流露出情來了。

    乾娘此時正注意她爹,哪裡顧到這裡,這滿席間除眾人。幾乎無人注意到這二人,正相互傳情,都在等著張言揭曉謎底,只除了二人以外。一者安懷陽,二者,便是子規了。

    安懷陽早已是心不在焉,張言這些屁話,只是哄小孩子玩罷了,下午正廳裡二人所說才是正事,他正煩惱不已。哪裡顧得其他?

    子規則不然,她從進來,就正等著這一出呢!見二人經過白日一聚,此時果然又情進一步,心裡點頭,一個主意,悄然浮上心頭。

    如今且說張言,見眾人目光聚於已一身,自然十分得意,也就不再賣關子,開口娓娓道來:「你們哪,通通都猜不到!實告訴給你們,哪裡來的龍王?初時我也不解,還是主人指點一番方才明白過來,原來是他在皮子舖,特意定制了四個龍形水管,再用銅作龍首,內藏救火用的銅製唧洞,再命四個壯漢跨坐其上,輪番操作,以池中之水,唧起作雨,灑向空中,這便是布雨了。」說完狡黠一笑,望向眾人道:「怎麼樣?稀不稀奇,罕不罕見?可算得趣言一樁?」

    乾娘大覺有趣,心裡只認自己爹爹是見多識廣,又是奢好富貴,且能遊玩,得許多樂子,自是羨慕不已,口中便大力讚道:「果然有趣,這些個鹽商當真是有錢,又講究,細細研去,方能得這許多異處取樂,爹爹,也就是你,與他們交好相厚,方得見此玩意,一般人哪裡尋去見得?」

    這話說得有些不當,連芩如正要開口也贊,也不由得停下口來,收聲朝乾娘望去,只可惜乾娘是正在興頭上,哪裡看得出來?

    安懷陽還是淡淡笑著,接著乾娘的話,朝張言舉杯而道:「張兄的經歷,我輩是趕不上了,也只好聽聽罷了,來來,張兄,說得也渴了,先這裡吃一杯酒,潤潤喉嚨!」

    張言聽聞,忙也端起杯來,口中自然謙虛道:「安兄這是過謙了,當年你在京中,要風得風,要雨得雨,那架式,別說我一個張言,再加一個當年的楚明柏,那也是。[~]……」

    這話一出口,滿廳的人都變了臉色,安懷陽臉色鐵青,本是端起酒杯勸酒的雙手,一下垂了下來,酒杯應聲而倒,一汪碧泉,潑灑了一地,芩如趕緊上前擦拭,也是手抖心顫,卻被安懷陽一把推開,險些坐在地上;寧娥心裡本是柔情正起,難已自持,聽聞張言吐出那楚明柏三個字來,立刻回過神來,臉色一變,板起來就是冰山一座,心裡又是難過又是緊張,又驚又怕,驚的是,自己一時情亂,差點誤了大事,怕的是,原來自己並沒真的進化成冰,原來見了那男人,心就活了動了,這又如何能使得?

    再說子規,正暗中觀察寧娥與儒定,不料猛地聽到那三個字,父親的名字,一下就傻了,頭腦裡一片空白,如五雷轟頂,正中頂心,手心都是汗,身上全是霜。正呆呆不可自處時,忽聽得外面彷彿有笛聲飄過,揚清遠,從不知什麼地方流了出來,偏合著正淅淅瀝瀝地下個不停地雨聲,子規打了個激靈,如一道閃電劃過心間,人也隨即清醒了過來,東哥哥!

    乾娘再是無知無覺,也不是個傻子,此時也知道自己爹爹出口惹禍了,馬上就瞪起眼睛來,對張言佯作怒態道:「爹爹敢是醉了!才說得都是什麼話?我一字不懂!咱家老爺別說是當年,就現在,那也是要什麼有什麼的?你沒見,憑你是什麼大官小員,到了這裡,第一件事就是上門來拜見咱家老爺,若有了大事要辦,還得上門來聽聽老爺的意見,方才敢行。別的且不說,當年皇上的聖意,還有誰能揣測得准?也就咱家老爺,方想得出一二罷了,又是門生遍佈天下,到哪裡不是老爺提拔上來的?又有哪個不是老爺的舊交學生?當年若不是咱家老爺,爹爹你能安坐現在位置?有話說,穿起青衣,要抱黑柱!自家的人,才這般掠摯提攜,爹爹真是,這就忘記了?倒敢在魯班門起耍起傢伙來了,老爺你有話只管笑他,我是不敢護的!」

    張言因太過興奮,再加上心有不滿,又喝多了幾杯,一時不妨,當真說出那三個要命的字來,話一出口便知不好,見女兒的好一番挽回,知道她明裡是斥責,暗中卻是回護,只因她這樣說了,安懷陽就不好再認真計較了。

    儒定聽見張言的話後,一下便從九天仙境被打下九轉地獄,頭痛欲裂,噁心欲吐,那天晚上的血腥味,又濃濃地湧出地下,竄到他的鼻息之下,那一個個無知無覺,面容恐怖的男女老少,本已在腦海記憶中漸漸淡出隱去,現在,卻如同被打了一劑量強心針,又重新復活在眼前,冷笑著,滿臉嘲諷之意,一步一步,悄悄探近他的身旁來。

    見安懷陽黑面坐著,張言終於心虛了,先開口罵起自己來:「安兄,安兄!小弟想是醉了,才說得是什麼?我記不起來,安兄,只作沒聽見也就是了。我本不是那個意思,咱們一家人,都是一條船……」說到這裡,更覺不妥,再兼乾娘大眼睛如火柱一般盯在身上,再兼左右四座皆只看自己,實難忍受,便索性敞開來說道:「安兄,小弟我是說錯了話,不過那也是過去的事了,俗話說,塵埃落定,人死萬事空。那一家子人都死絕了,還有什麼可忌諱的?安兄,來來,小弟我敬你一杯,咱兩人是何種交情?別為了這不相干的人事,鬧得不痛快,傷了自家感情,就不是我的本意了!來來安兄,小弟我先乾為敬!」

    安懷陽先只沉默不出聲,過後竟慢慢笑了出來,那笑滿是鬼魅之氣,雖是暑天,滿席人見了,還是皆覺得寒意頓起,毛孔盡豎。安懷陽將剛才倒下的酒杯輕輕扶起,口中只道:「哪裡來的笛音?怪好聽的,難道咱家清音班子裡,來新人了?這聲音究竟不曾聽過,這會兒酒後雨時,聽進耳朵裡來,當真舒服得很。張兄,你剛才的話一點沒錯,且最是精闢,塵埃落定,人死萬事空,說得太好了,也值得一杯!」說完就是一仰脖,酒盡杯空,又舉了起來,朝張言照了照,方才放下。

    乾娘見其如此,遂跟張言交換了下眼色,都是一頭冷汗,不過也過去了,二人心下安慰自己,究竟他又能如何?小事,小事。

    寧娥坐著不動,不敢去看安懷陽,卻看了芩如一眼,塵埃落定,人死萬事空,人死了,方能落定為空,老爺剛才的話,怕是別有深意呢!偏這張家二位呆子,還當真是事情已畢,復又安心了,果然是愚不可及!愚不可及!

    儒定聽見這一席間的話,都是根根鐵刺,錐在自己心上,蘇姨娘的事,自是一根,再聽到後來,楚明柏三個字照面打在頭上,就是一身的毛孔都豎了起來,每一個汗毛下都浮出一張鬼臉來,衝著他就喊:「死得苦啊,死得苦啊!」(本站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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