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百章 風波不信菱枝弱 文 / 米可麻
卻說乾娘本欲將子規叫來好好審問,誰知來的不是子規,竟是個小丫頭令兒,本已是一肚子委屈憤怒,又兼雨夜裡熬等了許久,現見那個送來頂缸的小蹄子跪在地下發抖,乾娘氣難自禁,你就這麼糊弄我?我這裡就不配來個大丫頭?我讓子規來,你還偏就送個別人到,這不是存心跟我過不去是什麼?
平日裡還瞧不出來,當著眾人,尤其是老爺的面,你周寧娥一付好人模樣,背地裡呢,欺上瞞下,偷雞摸狗,倒是全掛的兩頭殺番獻慇勤工夫,好啊,好的很呢!今天我張乾娘還就不信了,就扒不下你這層騙人的皮來!
想到這裡,乾娘把本已是陰出水來臉又板上幾分,沉著嗓子開口對令兒道:「本不該是你來,可今兒你時運到了,就偏得是你來,你要怪,就怪你那個好奶奶,給你兜的這件好差事!我且問你,你們奶奶最近可跟二爺見過面?」
這話問得奇怪,令兒愣是摸不著頭腦,看看乾娘臉色,又不向是玩笑,只得老實答道:「二奶奶,大奶奶跟二爺,才不是都在花廳裡用酒?老爺和張老爺,不是也在?」
乾娘抓起身邊桌上一把團扇就扔了過去,正打在令兒頭上,好在扇子能有多大份量,令兒倒沒別的傷處,只是嚇了好大一跳,一下又俯下頭去,忙不迭道:「二奶奶,二奶奶這是怎麼了?令兒說錯話了?才大奶奶沒在花廳不成?剛才不是我伺候的,我一直在院裡看屋子呢!二奶奶實在要問,只有找子規或是書桐,她們倆才是一直跟著大奶奶的!」
乾娘呸地一口上去:「知道她二人是你那好奶奶的心腹,你們奶奶怎麼捨得放她倆出來呢?一個不妨神,說出點什麼來,你那好奶奶怎麼處呢?那一向的好名聲不就毀了嗎?到時候誰來管家呢?這園子原都是死人呢!才由著她搓在手裡,是扁不是圓,任憑她心意呢!」
這一通夾槍帶棍的罵,令兒聽了簡直不敢抬頭。[.][~]話裡的意思,字字直指大奶奶,令兒心想,壞了,這事壞了。二奶奶平日裡再怎麼跟大奶奶不合,也是從來不在下人面前直說大奶奶是非的,今日她竟直接面對自己說出這番話來,完了,這是不拿自己當人了,敢是,自己要被趕出園子去了?還是要,完蛋送命了?
這一想不要緊,令兒心裡恍然大悟。立刻嚇得縮成一團,口中直叫:「二奶奶饒命,二奶奶饒命!我沒聽見,二奶奶剛才說得話,我全沒聽清!我不知道,我什麼都不知道!」
乾娘又是一聲怒喝:「放屁!你沒聽清?那我就再說一遍,你們那個好奶奶,空是一付賢良殼子。裡面全是一本糊塗**帳,但凡做出來的事,叫我哪只眼能看得上?聽清了嗎?這你就怕了!告訴你,我還沒審你呢!好話,還在後頭呢!」
且不說令兒聽了這話如何,卻說那攏香院裡,寧娥躺在床上,翻了幾個來回,就是難以入睡。這一日所行之事,跑馬燈一樣息數排過,清晰,如在眼前
早上起身,送走儒榮,完全像是一樁任務,人走了,事了了。倒是琴絲的臨走時的淚,還略微點進她心裡,帶給她些小小的漣漪。他?走了也就走了,在時不過如何,走了也是一樣。何為夫君?她不知道,書上寫過許多,她也讀到過許多,不過,放在自己身上,全不是那麼回事。
再說午後賞荷,自己竟沒料到儒定在那裡等候,一想起他站在那茶樓台階上,回眸看自己的眼神,寧娥的心都熱了,由內熱到外,連胸口上的小衣,都被燒得滾燙,鼻息間,彷彿還能再聞到那襲人的荷花清香。[~]再後來,便是二人相對,淡然消磨時間,雖多有旁人在場,不過又有何妨?他知道她在,她知道他在,那一慣煞風景之人且是最好不在,能得這一時的歡樂,已經很讓她滿足,這便能讓她安然逸過今後許許多多,如今夜一樣,淒涼,寂寞,一個人聽著雨聲,數著光影的日子。
常言道,歡樂時光不得久長,越是快樂越是欠了債,這不,一回來就見到張老爺,寧娥心中自覺有數,張家老爺此時來,一定是前些日子乾娘偷偷往家裡帶信的結果,不過,老爺的面上倒是絲毫看不出來異樣,當時自己已給芩如提過醒兒,想來,老爺也早已做下準備工夫,只是到底還不曾知,有事無事。晚間席上,聽張言的口風,似乎已被老爺安撫下來,可是,將來的事也很難說,張家和安家,能得今日地位,都很不易,且是為利益而結盟,最是不能牢靠穩固,誰也不能完全放心另一方。想到這裡,寧娥禁不住又念及,那麼,自己的娘家,周家呢?
唉,一聲長歎,寧娥在床上又翻了個身,父親,到底你當年這決定,是對,還是錯呢?現在再想想,回頭再看看,您還會如當年一樣,隱瞞那封送人致命的信,又偽造那封見鬼作神的信嗎?
子規默默坐在自己房內,燭光如豆大,閃爍不定地跳在身邊的桌上,將牆上的影子照得如地獄中來人,魍魍魎魎,滿是煞氣。她不耐再看下去,便呼地一口氣,索性將其吹滅,四周黑暗侵襲上來,她整個人來不及防範,便一下沒入進去。
「東哥哥,今日我爹爹不在家,你還帶我出去,我們還跟上次一樣,我早對廚房里許媽媽說過了,讓她家小丫頭藕兒進府裡來,待來送過晚飯後,就將她扮作我,我便扮作她,正好可以溜出來,你便在二門外老地方等我,如何?」
「青兒,還是算了,上回帶你出去,惹得我爹好一通罵,我可不敢了,再被他老人家發現,我的屁股就真保不住了。」
「好哥哥,我不說,你不說,還有誰會知道?上回是你自己膽小怕出事,偏要告訴你爹的,這能怨誰?這回咱倆誰也不說,不就萬事如意了?再者,你爹現在已不是我家府裡的清客了,他本不在這裡,你還怕什麼?」
「話是這樣說,我總是覺得……」
「哎呀,好哥哥,別這麼油轉磨推地原地打轉了,快回去準備,一會咱們老地方見就是了!上回你帶我去買的香糖果子,冰雪冷元子,我還沒吃夠呢,現在說起來,還直流口水,今晚我是一定要去的!」
誰曾想,自己這一去,便是命從絕處生,那個廚房裡管事婆子的小女兒藕兒,替自己死在了閨房裡,自己,卻在八年後,成為安府裡大廚房的小丫頭,命運之奇妙,當真是很難一言述盡,是不是?子規沉默地坐在黑暗裡,嘴角漸漸浮起一絲冷笑來。
外面雨勢正烈,閃電一道道將天幕劃開,雷聲由悶轉炸,聲聲摧人心肺,雨水嘩嘩而下,夏天將盡,秋天,帶著肅殺一切的寒意,隱隱約約間,悄悄來至身邊。
薦紅院裡,令兒已是精疲力竭,乾娘問出來的話,不但讓她心驚肉跳,連乾娘自己,說出口後,都覺心尖直顫,不過,總算這一場磨難,將至終點了。
「你當真聽見,那天二爺在間松橋下,叫得是小妹?不是蘭妹妹?不是二妹妹?」乾娘追問道。
令兒猶豫不決道:「二奶奶,我剛才已經說過了,實在不敢肯定的說,不過,我恍惚間聽著,確實像是小妹……」
乾娘將身子向前傾來,眼睛裡放出冰冷而凶狠的光來:「你不是恍惚,你就是肯定,你聽到的,就是小妹!」
令兒一下就哭了出來,口中求道:「二奶奶!」
乾娘不耐煩地揮了揮手,面上卻又浮出笑來,不過那笑在令兒此刻看來,實在比地獄裡的閻羅笑起來,也差不多離。
「你明兒就這麼說,你聽見的就是那兩個字,別怕,有我在,我到時自然會維護你,你不用擔心。金徽!」乾娘向屋外叫了一聲,金徽應聲而入,乾娘便對其耳語幾句,後者點了點頭,卻不太確定的樣子,抬起頭來,又看了乾娘一眼,乾娘懶得再說,直接用手一推,口中急道:「快去快去!」
令兒面上帶淚,跪在地上尚不敢動,不過片刻,金徽從裡間出來,手裡捧著個小小包裹,送到乾娘面前。
乾娘也不用手接,只對地上努了下嘴,金徽無法,只得不情願地走到令兒面前,將手中那東西外面包著的鵝黃色繡五彩功名富貴錦緞揭開,令兒眼睛一亮,原來裡面是一座小小的金佛!燭光下金光閃閃,光華耀眼,雕工自不必說,就那佛像的成色,大小,想來也值不少銀子。
金徽見令兒如此,更是不情不願,只是乾娘上頭目光逼視,她不得不又將那小金佛往令兒面前湊了湊:「行了,別呆看了,快收起來,這是二奶奶賞你的!」
令兒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暗地裡趕緊就用手掐了自己大腿一把,哎喲,生疼!不是作夢!她看了看撅著嘴的金徽,又看了看上首正在盯住自己的乾娘,心裡直要叫喚,我的媽,我令兒今天,到底是走了霉屎運,還是走了財神運呀?(engshuyuan.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