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百四章 皮裡春秋空黑黃 文 / 米可麻
卻說乾娘命人將令兒帶上花廳,又命其將那日所見,實話說來。寧娥完全不當回事,神情自若地端坐著,且不說安懷陽與張言,連儒定本是心中有鬼的,本來有些亂跳翻騰的心,也慢慢靜了下來。
令兒哪裡見過這個架勢,上頭二位老爺坐著,兩邊主子個個板起臉來,她也不敢多望,只伏在地上,戰戰兢兢,渾身無了脈息,只是倒氣不出。
乾娘怒喝道:「金徽,給我上去打!看這奴才醒了沒有?!倒會裝死呢!」
寧娥這時卻開口道:「令兒!你別怕,見著什麼就說出來,左右不妨事,想來不過是誤會罷了。我原沒做過,不也怕人說。」
乾娘聽了轉身,對其冷笑道:「到底是大奶奶,都這個時候了還是一幅菩薩樣兒,可憐看顧下人,竟是寬厚好人樣呢!只可惜,今兒你就只能成了座泥胎了,我就趕著你過了河去,看經了水你還能剩下幾斤幾兩!」
令兒由地下抬頭,先看了寧娥一眼,又看看乾娘,這便想起昨晚乾娘的話來,又想起自己外頭的父母兄弟,此時不從,他們命該如何?只得狠了狠心,開口說來:「那日因給榴少爺做酒賀喜,大奶奶席間酒高了,回房換衣服,過會大奶奶便一個人回去,我因書桐姐姐提了一句,便趕進園子裡去尋大奶奶,然後,到了間松橋那兒……」話到這裡,令兒不敢再說,還是抬起頭來,又看了寧娥一眼,知道此話是極為重要的,若真說出來,就如那潑出來的水一般,再難收回。
寧娥不接那眼色,依然只管坐著,她知道大家都在看她。所有人,安懷陽,張言也不例外。可是她心裡明鏡似的,這哪裡成事?不過是小指尖上的芝麻粒罷了,可憐那個女人。太當真了,也難怪她,是愛得太深的緣故。
「你只管說,發什麼愣!話到這一步,你又小了膽不成?反正都是實話,說出來也不所天打雷劈,還不快說!」乾娘的聲音有如炸雷,在廳上響了個透徹。(葉子·~)
令兒無奈,只好繼續:「我到了間松橋那兒的遊廊下。正看見,大奶奶和二爺在說話,二爺,彷彿是叫了一聲,小妹……」話到最後,聲音低下去幾乎聽不清楚,可是,到底還是讓廳上眾人吃了一驚。張言更如提在了冷水盆裡一般,又驚又氣,一個字也發不出來。儒定只是低著頭,讓人看不清臉上表情。
乾娘見眾人如此反應,心裡遂了意,卻再難高興,那聲音也再提不起來,狠掙出勁兒來,方才出得一聲:「大奶奶。這話如何解釋?你且先說,這丫頭說得是不是實話?」
寧娥微微一笑,也不看乾娘,卻對令兒道:「原來你聽見了?當日見你隔得那樣遠,倒沒想你耳朵甚靈,可惜是聽岔了,二爺原說的是小妹妹,是說咱家二小姐呢!」
那乾娘不聽則已,一聽就是怒惡並生,一時也忘了倫理綱常。也顧不得身份體面,上來就罵:「放你娘的狗屁!哪裡就聽錯了,趕是你心虛了,平白瞎扯上蘭妹妹了!」
寧娥微笑回道:「二奶奶這麼生氣?我那裡正跟二爺說,蘭妹妹跟我提起過,上回二爺出門去,特為替她帶回來的甘草冰雪涼水配荔枝膏,她吃了,愛得什麼似的,說若二爺還出去,再給帶些回來。我聽了心裡也盼,這不在那橋下正撞見了二爺,便對他說,好歹下次去,多帶些回來,我也嘗個新鮮,看是多好的物件,讓小蘭妹妹這麼不忘。二爺就說了,也不過這麼著,倒是小妹妹嘴饞罷了,這便是那天說出來的話了。」
乾娘見四座中人都看著自己,似有相信對方的意思,禁不住氣得叫道:「好好的,你跟二爺鬼鬼祟祟躲在那橋下,說什麼大哥小妹的?不知道那裡廳裡等你過去?敢是二爺身上有香,你就賴住不走了?!」
寧娥只作沒聽見她罵人,卻好言相勸道:「乾丫頭,我二人平日裡到底不曾有過什麼言語,好好的,你怎麼就拿我紮起罰子來了?你跟二爺的事,這園裡人都是知道的,我哪裡會去管你二人的閒事?你只細想,平日裡但凡有人說,我都是指著別話,或是岔開,或是避走,從來不曾。[~]……」
話到這裡,乾娘更是一場好罵:「你別指開話頭!誰說你管我的事了!你自然不管,你心裡只是裝著二爺,行動偏是弄鬼!若不是跟二爺私底下約見,怎麼不帶個人就走了!還有,令兒,你還看見什麼了?說!二爺那時手裡握著的,是誰的手?又是誰,紅了個臉,將手從二爺手裡拔出來了?」
寧娥這方有些緊張起來,可面上還是定如尋常,正待再開口辯駁,見那令兒只在地下磕頭不止,又是討饒,又是哀求,正在不可開交之時,只聽得叮噹一聲,一個小物件,由令兒懷裡滾落,打在地上就是好一陣響,乾娘一見便慌了神,可又來不及去拿了。
「什麼東西!芩如,你去拿來我看!」安懷陽發話了。芩如趕緊上去,將那東西撿了起來,送到安懷陽面前,張言見了,也好奇湊過頭來查看。安懷陽將外面包裹著的緞子揭開,原來是一座小小的金佛。
「這東西你哪裡得來?原不是你該有的!難道,是你偷的?」安懷陽將金佛放在桌上,盯住令兒就問。一旁的張言悄悄縮回身子去,瞥了自己女兒一眼,因認得出來,這便是自己前些日子隨信捎給她的。
「老爺饒命,老爺饒命!」令兒更是嚇了個肝膽俱烈,恐慌難控,滿眼流淚,地下求饒不止。
寧娥看看那佛,只說了一句:「看著,不是我房裡的。」
乾娘明明聽見,怒瞪她一眼,卻也無濟於事了。那令兒見安懷陽立起眉來,知是真怒了,只得如實道來:「回老爺,是二奶奶給的,不是我偷的,真不是我偷的!」
安懷陽便不再說話,只看了張言一眼,眼裡全是話,意思你看著辦。張言被那目光灼得渾身不自在,只得開口對乾娘好言道:「丫頭,你這是唱得哪一出?」
乾娘不理,卻對寧娥道:「你是慣會弄人,那丫頭才不敢說,我只得用這金子來哄她,這有何妨?難道你不曾用銀子收買過人?」這話聽在安懷陽和張言的耳裡,忒不是滋味。
寧娥看了那上頭正尷尬不語地二人,笑笑開口道:「我不明白何為用銀子收買人。我一個大奶奶,要收買人做什麼?若說為了管家,難不成我要去收買老爺?這就更笑壞人了,管家不過是個苦差事兒,管得好就是替老爺省心,管得不好,老爺責罰下來,我就得自己領著,若說為了給娘家傳私夾帶,我娘家離這裡遠得千里,從無來人來信,就更說不上了。」
這話將乾娘與張言都繞進去了,一時兩人紅了臉,竟答不上一句,張言心裡很不痛快起來,到底周家女兒嘴頭厲害,這一通好繞,竟將原本她身上的事,繞到自己和女兒身上來的。想到這裡,臉色大不好,那手便拍在桌上,嘴裡也悶哼了一聲,只不好直接發作,卻自言自語道:「我給我閨女捎帶點東西,敢是也錯了?安兄,這是何道理?小輩當著眾人面,認真教訓起長輩來了?」
寧娥聽了,趕緊下來,跪至張言面前道:「寧娥不是這意思,張老爺誤會,也是寧娥嘴頭子松滑,只顧撇清自己,竟忘了規矩了,還請張老爺贖罪!」
張言不開口,只看安懷陽,安懷陽揮了揮手,讓寧娥從地上起來,又對張言道:「張兄,咱們裡面說去。」再轉身對芩如道:「送茶來。」當下拋下眾人,便與張言去了外書房。
乾娘一見便急了,這裡之事又如何計算?便趕著叫了一聲:「爹爹!」
張言也不回頭,口中說道:「回來再說!」
乾娘重重坐了下來,轉頭就見儒定目光,那裡面滿寫著鄙夷與不屑,心下立時就灰了大半,卻還強掙大著眼睛,讓那熱湧上來淚,不至於瞬間就落在他面前。
又說外頭眾人,不僅是子規,全都將這話聽進心裡,因話都說得大聲,想不聽見也不行。子規見安懷陽說芩如送茶水去外書房,心裡便有個主意,待安懷陽與張言過去之後,子規便藉著兜鞋之機,彎腰下來,將台階下一塊滿沾了雨水的青苔扣進手裡,再趁人不備,扔到身邊一級台階上。
一會芩如過來,手裡端著個剔紅八仙圖葵瓣式茶盤,也不注意看著,果然就從那帶水的青苔上踏過,一聲哎喲,身子一扭,腳一滑,差點就摔了下來。子規正在身邊等著,眼明手快,正好將其扶住,方不至人仰盤翻。
子規先將那惹事的青苔一腳踢開,口中便道:「芩姑娘怎麼樣?昨兒風大雨大,趕是台階沾上水滑了!」
寧娥便趕過來看,也說道:「讓那掃園子的過來,將這裡弄乾淨了!也不看看這是什麼地方,老爺們這裡進出呢!豈能馬虎得?!若是他二人有個閃失,有幾條命也不夠她們陪的!」
芩如口中直叫喚,又不住地以手捂腳,寧娥見了便關切地問道:「想是崴了腳了?芩姑娘你還能行得路嗎?」
子規立刻握緊手上茶盤道:「大奶奶,我去!芩姑娘腳疼成這樣,怕是不能走了。」(本站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