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百二十二章 松際露月顯微影 文 / 米可麻
卻說寧娥在屋裡明明聽見子規的聲音,卻遲遲見芩如進來,於是站起身來,走到屋外,抬眼就見芩如正在院內發呆,眼睛只是望著自己那幾株碧桃樹。[~]
當下寧娥也不吭聲,也不叫人,自己走到芩如身後就是一拍,芩如唬了一跳,急轉過身來一看,原來是她?心下大不樂意起來:「喲,大奶奶也玩起來了,玩心還這麼重,你可是唬對了人,我原是最膽小最經不得嚇的,經你這一拍,我的心都快要蹦出腔子來了,你看這裡跳得叫歡。」說著便作勢拍了拍自己有胸口。
寧娥笑道:「好個可耐驚耐怕的雀兒!我只不信,你才多大年歲?不過也是小後生花花的,怎麼就經不得嚇?」
芩如不聽則已,一聽這話,正刺中剛才心中所慮之事,臉色便更加晦暗,語氣也不太好聽起來,當下那臉拉得老長:「我怎麼還是小後生?眼看著一天天就老起來了,比不得你們,一個個都是花容玉貌的,可心地過著,我哪裡來的人?怎麼能趕得上?」
寧娥多麼伶俐一個人,自然不會放過對方眼裡一閃而過的抑鬱,她從來就知芩如的心事,這時正巧四周無人,方便說話,當下扶住芩如,小心貼近對方耳邊,輕聲說道:「你的心事我知道,趁這裡無人,我只對你說句掏心窩子的話,若依我的主意,你就必不用擔心操慮後事了。」
芩如聽見這話,猛的就是一抬頭,看著寧娥,臉上只是半信半疑。寧娥重重點頭,直視對方眼睛繼續道:「不管你是什麼身份。都是老爺的身邊人,只要這裡是我當家,我一直都這麼看,也會一直照這個規矩行事。芩姑娘,這話你放在心裡,你只管別操那心就是。」
芩如細嚼這話。當真是完全解決了自己最擔心的事。若真如對方所言,自己必不得遠慮,且現在老爺尚好,就更無近憂。只是。她周寧娥當真是能信得過的?再看看寧娥的眼睛,芩如心裡忽然如明鏡一般,面上也笑起來:「大奶奶自然是個聰明人。[~]我芩如自歎不如,以後必要請大奶奶多多關照才是,大奶奶也不用過慮。就算大奶奶不說剛才那話,我也知道該怎麼做,大奶奶也只管放心就是。」
寧娥笑道:「原來說了半天,咱們說的全是不用的廢話,我只是一直這樣做,你也只是一直這樣做,原就該如此。哪裡能逾越?都是咱們二人想得太多了而已。」
芩如也笑,心想你只怕我奪了你管家的權力?哼。倒是提醒了我,若我能接手這個家,還用再擔心以後?這安家有多少財產,滿園裡除了老爺,也就我一人得知而已,若我能……
寧娥也笑,卻只是笑芩如太癡,俗話說,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只可惜,貪慾是個永遠也添不滿的大坑,而對芩如這樣沒有後路的人來說,就更是如此。
當下二人都有些滿意,便攜起手來,進屋裡去了。
其箏見寧娥出去了只不見進來,正在好奇,又見子規打起簾子來,寧娥與芩如二人同入,便笑對乾娘道:「二嫂子你瞧,滿屋裡就只大嫂子是眼明耳利的,我說她哪兒去了,原來是去接芩姑娘呢!」
乾娘皮笑肉不笑地回道:「可不是?你不知道,咱家大嫂子是長了順風耳,千里眼呢!別說這院裡,就方圓八百里的事,也都逃不出她的手心去。」
寧娥邊推芩如去坐,邊回乾娘道:「是了,想來我是那姓孫的猴子翻世了,你們一個個只要小心,若作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我便一樁樁一件件都給你們捅到老爺那裡去,看家法伺候!」
乾娘不屑地哼了一聲道:「若論見不得人的事,畢竟這裡誰也比不上……」芩如一聲及時的輕咳,將乾娘的話硬生生堵回嘴去,書桐快手送上茶來,芩如眼皮也不抬一下,看也不看一眼,只讓她放在桌上就是。[.]
寧娥見書桐尷尬,示意其出去,這裡便只留下子規與丹杏伺候。
書桐憋了一肚子氣,出得屋來就朝地下啐了一口,心中暗罵:如今當真是亂為王了!不過也是個小小丫頭,滿園裡誰不叫作姑娘?整日裡就當自己是個姨娘了,誰許來?老爺究竟也沒發一句話!到了這個地步還上不去,就是一輩子奴才命了,還挑三揀四的嫌別人!咱們都長了眼睛只管看,看你這九條尾巴的狐狸精到底最後得個什麼好下場,只別叫迷了我的眼!
心裡胡亂罵了一氣,書桐這方覺得好受些,當下也不在外頭候著,一賭氣便回自己房裡去了。
子規滿屋裡只是忙個不停,一會這個叫添水,一會兒那個叫尋果子,寧娥只是指使她陀螺一樣轉,芩如見了便道:「大奶奶還該省著點使!看把這丫頭忙得,我只坐著都覺得繞得頭昏,子規,你且歇歇,才從我那兒回來,就這裡伺候個不住。」
其蘭這時已到,正靠在其箏背上說悄悄話,聽見芩如的話便咯咯笑道:「姐姐你看,芩姑娘今兒怪了,從來不見她憐惜過什麼丫頭,今兒趕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她竟體恤起大奶奶的丫鬟來了?我看不懂,姐姐你給我說說看?」
其箏回臉一瞧,子規已經不好意思地避開去了裡間,芩如倒一臉無辜道:「我從來不憐惜旁人?我自己也不過是個丫頭,要我憐惜誰?我能憐惜誰?才我也不過說了一句閒話罷了,大奶奶若聽得進就聽,聽不進時只當沒聽見也是一樣,誰叫我人小言輕呢?」
其蘭聽這話不好,芩如竟有些當真了,趕緊就掐了其箏一把,其箏正要開口,被她這一把掐得叫出聲來,口中抱怨道:「芩姑娘說閒話,你倒直動起手來。我只問問大奶奶,今兒是什麼日子?想是我來的時候沒翻黃歷,就趕你們的熱灶頭來了,一個個都是不好說話得很呢!」
寧娥一本正經道:「這話還該去對祁大少爺說,不是他領著你來的?想是你們昨兒晚上沒商量好。」
其箏紅了臉,啐了一口道:「大嫂子也開起這種玩笑來了。我不知道這話。」
芩如笑著湊近寧娥道:「看咱家大小姐臉皮薄的。大奶奶就饒過她。」
寧娥笑著點頭:「好,我只看芩姑娘面上,就饒了你算了。」
其蘭見其箏被取笑,心下有些不服。又見芩如與寧娥親近得很,這時便對芩如道:「芩姑娘怎麼還不回去?若遲了,老爺該不依了。白沙和綠荇又不會伺候。」
芩如掉過臉來看了其蘭一眼。淡淡地回了一句:「老爺那裡臨帖呢,要圖個清靜才趕我出來,大小姐好久沒來。咱們娘們也好久沒這麼整齊坐著,一起說說笑笑了。我原想來湊個趣兒,想不到二小姐嫌棄我,也要趕我走呢!我倒是實心,還想著要謝謝二小姐的新桃杏子茶呢!」
其蘭到底年少,還是小孩子性子,心裡是從沒曾想過要送茶去給芩如的。如今見芩如說要謝自己,知道是大嫂子替自己做的好人。心裡感激,又對芩如不好意思,只是說出去的話再收不回來,只得小聲小氣地對芩如道:「我哪裡是趕姑娘走?姑娘來還請不來呢,我只是擔心老爺罷了。既然他老人家正在臨帖,姑娘就多待會兒也無妨。」
寧娥看了芩如一眼,笑對其箏道:「你看芩姑娘這會哄人的嘴,三下二下就將蘭丫頭收服了去,我一旁看著,自是甘拜下風。」
乾娘不等其箏開口回答,突然就插了句話進來:「大嫂子說得是,芩姑娘說話自是得體又大方的,講出來的,都是人情道理,你只細想,無不通透明了的,這一點倒有些跟大奶奶相像。哎,大奶奶,你總說管家是件苦差事,芩姑娘這麼能幹,你不如交她一半來管,老爺自不必說,是一定信得過芩姑娘的,我也沒話說,只不知道,芩姑娘意下如何?」
寧娥一聽就看向芩如,芩如只是微微一笑,不慌不忙道:「二奶奶太高抬我了,我不敢當,老爺也不依的,大奶奶一肚子學問,才將這家裡管得妥帖體面,我哪有這個本事?說句話是容易的,行起事來,就不那麼簡單了。」
寧娥聽後,暫時放下心來,不過她也知道,芩如這個人說話是很留有幾分餘地的,嘴上雖然那樣說,心裡不定就這樣想,好在目前她對自己還有所忌諱,也許不會輕易就受乾娘的誘惑和挑撥。
其箏見這次回來,家中情形大不如前,大嫂和二嫂自不必說,已將矛盾搬至桌面上來,就連芩如,也有插一桿子的趨勢,她也不擔心別人,只是憂心其蘭,其蘭還小,哪裡懂得這許多人情世故?好在她始終在家裡地位不高,對別人也就夠不上什麼威脅,這對她來說,倒也是一件幸事。
正想到這裡,寧娥轉臉面對她道:「大小姐,這次回來,我讓人打掃出鹿鳴居來,你就住那兒,那裡離攏香院近,方便咱們早晚說說話。你好容易回來一趟,我倒存了一肚子話,等著說給你,再者,讓姿姨娘和韻波也容易見面。」
其箏先是一愣,後來聽說姿姨娘與韻波,方才勉強點頭,也笑著回道:「倒叫大嫂操心了,其實我住在蘭妹妹那裡也是一樣,就不用這麼興師動眾了,園子裡婆子們該抱怨又給他們找事了。」
寧娥笑道:「他們還敢抱怨你?敢是不想你的大螃蟹了?說起來,你每年這一趟差當得,倒是造福了咱們一整個園子人呢!」
芩如咯咯笑道:「可不是?頭一個就是咱家老爺,你們沒見,老爺一聽大小姐和姑爺帶那東西來了,笑成什麼樣,要我說,從沒見過老爺有那麼白的牙呢!」
眾人聽了這話,心裡描畫出老爺模樣來,因其一向是不苟言笑的,若當真如芩如所說那樣,可該一大笑。(engshuyuan.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