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百二十七章 斜雨細風作小寒 文 / 米可麻
卻說寧娥死活不讓其箏回去…硬將其拽到自已院內,其事知其必有話說,當下也不好拒絕,只得依從。到得寧娥屋內,寧娥又叫烹上猴茶來嘗,一時屋裡清香四溢,其箏與寧娥都被這茶香打動,只顧口中細品,誰也不說話,倒叫屋裡一片寧靜。其箏心想,這便是好時光了,寒食後,且將新火試新茶,若一直如此,只談食水談年華,豈不是大好?只可惜,怕不能夠得此愜意。
「你這時回來正好,去好好勸勸你大嫂,你大哥太倔,面子又薄,作不得戲,叫你大嫂受了不少委屈。我不用說你也該知道,你大嫂是受不得委屈的,她有那樣東西在手,是一點點委屈也受不得的。」
「父親為何如此多慮?若她周寧娥真要反了,她周家也是一樣難逃厄運!」
「女人被逼急了會什麼事做不出來?你只看你娘便知!」
父親與自己的對話又在耳畔響起,其箏心裡歎了口氣,絕望地閉上了眼睛。
片刻之後,其箏放下杯盞來,寧娥望了望她,以為她定要讚這茶如何之好,香氣如何動人,卻不料其箏跟她對視後,說出這樣一句來:「可惜,這麼好的茶,大哥不得喝到。」
寧娥一下被打了個措手不及,愣在當下,不知道該如何回應,手裡的綠玉杯微微抖動起來,那杯內本是一池靜水的清茶,受了這樣的氣,自然生出陣陣漣漪,再盪開去,就是小小的風波了,雖在杯中,卻也翻轉跌宕,頗有深意。
「大嫂,這裡並無外人,書桐子規都是你貼身的,我也不用避諱。
你對大哥的情意,我都知道,這次大哥回來,是他莽撞的過份了,讓你心灰,這我也知道。大嫂子,不止是我,老爺也是都看進眼裡的,許多事,我不在這裡,也是他老人家告訴我的。[~]好嫂子,你只別叫那心涼下去,大哥是何樣人,我最清楚,你還該再如以前那樣,堅持下去才是。大哥會明白過來的,他只是終日不得解意,身邊儘是那爾虞我詐的官場中人,也染污了他的心。你對他好,他總是看在眼裡,放進心裡的,若有一日他明白過來,一定會感激愛惜你,也必不讓你白費子這許多的心意。」
其箏這席話,說得極慢,極輕,可是一字一字地,卻如五雷從寧娥頭頂轟過,將她打了個耳聾心啞,手中綠玉杯裡的水波,也已越翻越大,大有漸成驚濤駭浪之勢。
「嫂子,你的心事我盡知曉,才你說的話,唉,嫂子,不是我說話不中聽,有時候就算人在身邊,也是一樣守得住人,守不住心。你只瞧二嫂不是?二哥是盡在她身邊的,可她還只是煎熬。」其箏慢慢說著,也不知道寧娥聽進去沒有,她也不甚計較,盡此時,她說著別人,可那話裡,隱隱顯出來的,是自己和少宇的影子。
「若要我說,求人心自是難的,最難的,就是你的心在他身上,只求他,也在你身上。又或是,你知道是行不得的,行出來也只是死路一條,南牆一片,可你心裡總在想,有這麼個人,你心裡自是知道,他是這麼的好,若自己錯過了去,不與他和睦美好,這以後歲月,又怎得甘心?」其箏已似自言自語,寧娥默默聽著,子規與書桐也不出聲,窗外只是艷陽高照,秋日正午,金葉翩翩,雖不是春日柔媚,卻也是一樣風情。
「妹妹,你才說的,我很明白。只是我也做了這許多,也盡了這許多心,也表露了這許多意,你大哥只是心裡沒我,強求也求不來他一絲半點情意,叫我還能怎麼樣呢?我成日只在這屋子裡,獨行獨坐,獨唱獨酬還獨臥。除了屹立傷神,還能有什麼打算?想看天就要冷起來,一夜一夜的,被窩裡只是輕寒,放多少湯婆子也捂不暖的。妹妹,若你是我,該怎麼樣呢?」寧娥似靈魂出了竅,不由自主地就說出上面的話來,有多少辛酸,有多少無奈?她想,說出一點來,哪怕對方能聽進一句,也是安慰。
「此情誰見,淚洗殘妝無一半。[~]大嫂,誰叫咱們是女人呢?最是身不由已,自己的命,只交別人做主。大哥到底不壞,你只信我,若再堅持下去,他必有回頭看清一天,到時候,方得舉案齊眉之樂,你也就知,我今日所說不假。現在,大哥只是還不能完全放心……」
其箏話只到這裡,她知道,這裡就夠了,對方是心如明鏡的,一點也就透了。
果然寧娥聽後,有些遲疑,有些猶豫,其箏知道,她是有點動心了,也就不再多說,話說盡了,就沒有回味的餘地了。
子規聽了二人對話,雖則含糊,思慮過後,到底清晰。其箏替大哥來向大嫂求和,只是這她是自己一人之願,還是安懷陽背後下的私意呢?周家有他的把柄,這會不會是他的緩兵之計呢?正如那日對張言一樣?也許他心裡清楚,寧娥是比乾娘難說話的,便叫其箏來開這個。?
寧娥自然心裡也慮到這個,只是看其箏眼神真誠,清澈如水,不帶一絲他念,便有些被其打動。說到底,她不過是個女人,她想要個男人,愛她,疼她,傷心時哄她,開心處逗她,當她是個孩子,也當自己是她的孩子,嘻笑嗔怪間,過過小日子。
安儒榮這次回來,是傷透了她的心,可是,到底她還是他的正頭大娘子,他不休她,她就永遠都是。那麼難道說,日後他與她,就要一直這樣下去,冷冷清清,淒淒慘慘,互相怨恨了嗎?想到要這樣過到白頭,她當然不甘心,又有那個女人會就此甘心?
其箏慢慢地端起杯來,杯中尚餘清茶一口,她將其呷盡,略涼了些,入口清苦微澀,只是入喉之後,舌底漸漸泛起回甘,即甜且香。
寧娥只顧出神,書桐便將其身後香爐內安息香焚起,香篆縷縷,寧娥突然就回過神來,再看其箏,正垂首不語,看不清臉上表情,更看不明眼裡風景。
「看我,說領你來,讓你歇息,好跟你說說話,倒叫你勞神,說了這一堆子,也沒理會得。子規,見那茶水涼了也不叫添上熱的?只管地下站著發呆怎的?」寧娥復又堆上笑來,開口對其箏道,見子規在其身後站著,便也嗔了一句。
「哎!」子規趕緊拎起小…爐上怕熱水,就要往壺裡繼水,其箏攔道:「這也夠了,原好茶在品不在飲,我也不口渴,這已經很好。」寧娥見其如此,方罷了,又叫起來,將其讓至內間,子規書桐伺候二人換去外面大衣服,便並排在寧娥的大床上躺下,寧娥這方開口道:「大妹妹,你這次來,住多久?家裡沒什麼急事的話,就只管多玩二天。」其箏笑道:「急事自然沒有,哪裡有什麼國家大事等著我呢?不過小女子罷了,不過但也不好多呆,到底家裡太太還在,祁家大小姐也要人看著。」寧娥聽見這話,翻了個身,看著其箏道:「都說那祁家大小姐是個難纏的,你看如何?」
其箏面色勉強,強推也推不出一個笑來:「唉,這如何說得?她是個沒出閣的,這話可不好說。」
寧娥喲了一聲,只道:「這又有何妨?我又不是那外頭的官媒老娘,不過咱們姑嫂私下裡說句閒話罷了。這裡並無外人,我保證不傳出去一個字,你是知道我的,我說了便行得。」說完只向外揮了揮手。
子規與書桐本正在收拾二人換下的衣服,見其情形,趕緊放下手中東西,將大床外圍帷幔放下,二人輕手輕腳就出來了。
這裡子規便對書桐道:「姐姐還去屋裡忙活計,我才看那絛條,還不得五分呢,況且話都已經說出去了,到奶奶生日那天,若不拿出來是使不得的。」
書桐笑道:「好妹妹,還是你有心,既如此,你只在這裡守著,朱桃和丹杏就在院子裡,若奶奶有事,你只管叫我。」
子規邊向外推她,邊笑道:「姐姐只管放心去,能有什麼事,你不是也看見了,奶奶正跟大小姐說體已話呢,咱們避開是最好了。」
書桐這裡便去,子規叫來丹杏,將剛才拿出來的茶具拿出去清洗,自己將其送出去,又見朱桃正坐在廊下台階上打盹,一時再無他人。
子規躡手躡腳來到裡間,靠門口站著,一邊注意外面,一邊細聽寧娥與其箏說話。
當下便聽到其箏道:「人都是這樣說,只是祁老爺和祁太太只得這一個女兒,心裡難免嬌慣,我也不好多勸,到底她是小姑。」
寧娥一聲輕歎:「這樣看來,又是一個張乾娘。」
其箏卻道:「大嫂這話說岔了,二嫂倒要好得多。你別怪我向著她,若我是她,心裡也不會好過。」
寧娥大為不解:「怎麼好好怕,你替她說起好話來了?我又不是老爺,你何必說這些場面上的話?」其箏忙安撫她道:「我知道大嫂跟二嫂最近置上了氣,唉,老實說,大嫂,你捫心自問,二嫂有沒有說錯?其實我是知道的,大嫂的閨名。」這話一出口,慢說是帳子下,正躺在其箏身邊的寧娥,就連外頭的子規,都驚了個目瞪口呆。
寧娥半爬起來,直視對方雙眼,厲聲追問道:「大小姐,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其箏不動聲色,只將眼珠子移過來,看著寧娥:「大嫂放心,我不會對一個人說的,就連剛才在老爺那兒,我也沒開這個口。我是知道輕重的,有些話,說出來就回不了頭了,再費盡心機,也只能彌補,而不能挽回了。而破了的東西,無論再怎麼彌補,也是難以回到當初之圓滿了。大嫂,你說我這話,可有道理?」話說到這裡,其箏定定地看著寧娥,似想看到對方心裡,將那東西掰開來細辨,你到底做何打算?你,周寧娥,如今到底是做何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