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六章 櫻桃紅處綠芭蕉 文 / 米可麻
卻說蘇雲東目送子規離去,待不見人影後,自己方又坐上,慢慢又吹出一曲《一剪梅》來:何日歸家洗客袍?銀字笙調,心字香燒。[.]流光容易把人拋,紅了櫻桃,綠了芭蕉。
這時子規已回到柳清院來,見齊媽媽正在收拾少嵐換下來的髒衣服,便有些不好意思上來說道:「媽媽倒辛苦了,剛才都怨我,沒叫嵐少爺起來,那地上都是泥,好好一件月白褂子,就污糟得不像樣了。」
那媽媽先是一愣,她原以為,這丫頭跟以前那些個一樣,看中嵐哥兒這花花性子,一門心思想攀住他只向上爬,眼裡都看不見有別人的,不料子規竟有如此好意,且是上來服軟的,遂也笑道:「姑娘這話說得,我奶大的哥兒我還不清楚?最是個不聽勸的!性子上來,那怕那地下是一攤狗屎,他也要上去坐一坐!」
子規噗嗤一聲笑,心裡知道這媽媽是個直腸子了,便也回道:「媽媽這話說得痛快極了,我再沒話接了!」
二人笑了一陣,那齊媽媽將衣服疊好,交於外面婆子去洗,這裡又問子規:「你們奶奶大喜了!你不去道賀?朱槿才領嵐少爺回來換過衣服,這會子已經先過去了!」
子規只作乖巧,上來拉住這媽媽的手道:「齊媽媽去不去?要去咱倆人一塊!」
齊媽媽自然說好,只是看了看子規身上衣服,有些猶豫地開口道:「姑娘你別怪我說句不好聽的,你要去,還該換身衣裳,這一身舊衣,怎麼見得人呢?昨兒你們奶奶明明說過,要你到了這裡,只揀好的穿來,還特特找人給你送衣服箱籠來。我心裡知道,你怕穿得好了招惹嵐少爺,可如今去攏香院給奶奶賀喜,你還該換換新鮮熱鬧的才是,不然只怕就要招罵了。」
子規聽後覺得有理,便求這媽媽等等自己,自去下處開了箱子,取出一件湖色鑲草綠色寬邊的小襖,上面細細滿滿繡著碧色寒梅,再配上一條象牙色雲絹撒金比甲,又是一條碧色緞織金暗花攢心菊長裙。(葉子·~)
齊媽媽看了連聲讚好:「這青色原只該你穿,我這麼大年紀,只沒見人穿青色穿得這樣好看,想是你長得冷清。照理說,這般年少的姑娘,只該穿些紅的,粉的,才顯嬌嫩,可我想著,你穿那些一定不中看子規,你好97ks.像是不配穿那紅的。」這話一出口,齊媽媽立刻覺出問題來馬上改口道:「不,不,我不是那個意思,哪有姑娘是不配穿紅的,我說錯話了,姑娘別怪我,我原只是說你穿這身太漂亮了。」
子規心裡冷笑,我一身冤屈滿腹仇恨本是那地獄裡來索命的羅剎,那紅色是喜慶的於我自然不合。不過面上還是如平常般笑道:「想是我太瘦了,穿紅的不飽滿就不如朱槿姑娘了。」
齊媽媽點頭,這時又見子規頭上只得一根素銀簪子,又搖頭指著道:「這也不行,太素了些。」
子規笑道:「好,我就換了它,媽媽說什麼,我只管聽了行就是了。」
齊媽媽笑得合不攏嘴:「子規這丫頭當真聽話乖巧,人都說你們奶奶偏愛你,現在看來,倒不是過份的。」
當下子規又找出根薄金鑲碧青石簪子並一根赤金鑲珠花簪,都是寧娥的東西,散出來給她的,齊媽媽幫著,將頭髮重新整理一番,齊媽媽又強她掛上一對小小的丁香米珠耳墜,這方上下打量一番,瞇起眼來笑道:「好姑娘,這可算齊全了。」
子規被這一身弄得渾身只是難受,她一向是不穿戴這些首飾頭面的,現在掛上身來,是橫也不是,豎也不是,當下只是抱怨道:「好媽媽,你是說齊全了,可叫人難受死了,我再不得好好走路了。」
齊媽媽笑道:「這有什麼?若來日自己來了喜事,你也那樣素寒不成?還不快趁現在練練呢!」
子規聽後,紅了臉道:「媽媽又來取笑人,我哪裡來喜事?別有禍事就成。」說完趕緊就拉上齊媽媽,朝攏香院走去。
一路上,子規只見園子裡熱鬧非凡,來往人人,個個打扮得花團錦簇,臉上皆是喜氣洋洋,笑意酣然,手捧一盤盤的,不是金銀器皿,就是綾羅綢緞,又有珠寶玉翠,並古董玩器,皆用紅布托著,一看便知是各官員各的賀禮,且看那行入方向,都是向攏香院而去。齊媽媽便歎道:「到底是我家老爺說得沒錯,看這態勢,是比我們祁家強些。」
子規心裡一動,嘴上笑道:「好媽媽,怎麼說起這話來?祁老爺怎麼說來?」
齊媽媽見問,不免開口絮叨道:「姑娘你想是來這府裡時間不長,也不知道事。這安家發達的時間不大,可富貴至極,慢說是這裡情縣,就整個江南一帶,那也是數得上名兒的。
且不說那些個鹽商大紳,他們錢來得容易,也去得快,可這安家有根有基,最重要的是,安老爺甚得當朝皇上寵愛,當年說要辭官回鄉養靜,那是皇帝老兒都不肯的。好說歹說,安老爺就是不依,最後還是回來了。皇上心裡不捨,到底還是將安大爺留在身邊,子承父志,亦頗為得聖意。姑娘你說,只這一樣,放眼四方,哪有人能比得上?」
子規聽見這話,心裡只如刀割一般,嘴上卻不得不附和道:「那是當然,且看這裡大小官員對咱家老爺的態度便可知一二,老爺要什麼,說句話就來,得了什麼好東西,也都盡著來孝敬咱家老爺。」話說到這裡,子規忽然想起一事,這便又開口道:「說來奇怪,上回封家四爺一事,也不知道怎麼,咱家老爺,竟沒能幫上忙。媽媽,你可知道此事?」
齊媽媽面上肌肉微微一顫,趕緊說道:「這是你們府裡的事,你都不知道,還來問我?咱們快走,賀喜是要趕早的,遲了好話都叫人說盡了,就討不到好的綵頭啦!」
子規一見對方表情更知其是知情的,就算不是全知,也是知曉不少的。不過現在不宜多問,當下便跟著她,隨著人流,快步趕住攏香院一入院門,子規便見大紅毛氈毯,一直鋪至正屋門口,院內是人聲鼎沸,說笑聲不絕於耳。
院內幔帳滿掛,上面不是雲龍就是綵鳳,新載下不久的各色樹幹上也都掛上燈籠,樹下各色人等皆身穿新衣,人聲嘈雜,語笑喧闐,有各房的丫鬟們,也有帶些體面的管事婆子。
金徽與銀芳正在人群外圍冷眼嘲戲,一見子規過來,兩人同時喲了一聲,那銀芳便語帶妒羨地對金徽說道:「姐姐快看,是誰來了?」
金徽嘴裡嘲笑道:「我看看,這是誰呀?打扮得這麼精神?哦,原來是祁家二爺新挑中的丫頭,子規姑娘呀!嘖嘖嘖,看那頭上金簪子插得,這也難怪有俗話說了,人逢喜事精神爽呀!」
子規聽見祁家二爺挑中的丫頭幾個字,臉就先紅了,很快卻又恢復下去,只是落落大方地走到二人面前,不急不忙道:「這話說得沒錯,我頭上簪子,原是這裡大奶奶給的,這喜事呢,自然也是大奶奶的。怪不得今兒一早起來,我就聽見外頭喜鵲直叫,原來是應在這兒了,咱家大奶奶到底是福蔭深種之人,也該得今日之喜。一品誥命夫人呢,可不是隨隨便便,吵著鬧著,就能到手的,二位姐姐,你們說是不是?」
金徽一聽這話便知是嘲諷乾娘之意,當下便怒斥道:「你活膩了?敢在這裡說二奶奶的閒話?」
子規聽後只是奇怪,轉身對齊媽媽問道:「這裡誰提到二奶奶了?好媽媽,你幫我想想,我剛才說到二奶奶了嗎?」
齊媽媽看看金徽,又看看子規,到底不是自己家的事,一時也不敢接話,子規面上若無其事地,眼睛卻一直盯著金徽,目光是一寸不肯相讓。
朱桃正好由外頭進來,看見子規便上來叫了聲:「子規姐姐!」金徽本已被子規看得心中有些發毛,只是當著銀芳的面,不好服軟,這時見有人過來,樂得就此解開,只是到底不能服氣,便向地下啐了一口,方才走開。
朱桃這裡便立刻叫出聲來:「掃院子的人呢!躲去哪兒了?快來這裡,你自己看看,好好的地上,怎麼就污上這麼大一塊?快來快來,仔細看看是不是狗屎!這大好的日子,若叫人進來,踩上這髒東西怎麼得了?若是位主子沾上的,就更不可收拾了,只怕你們的屁股要緊!」
金徽背後字字聽得清清楚楚,亦明白知道這便是對方是在趁機奚落自己了,一時氣得臉紅脖子粗的,可惜朱桃說得句句有理,她就是有心,也是一字反駁不上,當下唯有將臉掛成寸長,躲到人後去,作只縮脖子的鴕鳥算了。
子規見了這一幕,早已是笑到仰倒,說不出話來,好在朱桃會意,又聽得屋裡叫人,只衝她擠了擠眼睛,也來不及說上一句,又趕緊地進屋裡去了。
齊媽媽亦被其言行驚到,當下見其走後方道:「好一塊辣手的生薑!只不知這姑娘是誰?」
子規邊笑邊道:「不就是那位肚子吃到鼓起,才肯停下碗筷的朱桃姑娘嘍!」
齊媽媽一聽也笑了:「乖乖,原來是她!也難怪,那許多飯,原來不是白填下去的呢!」
子規聽後,更是大發一笑,直笑到身顫氣喘方才止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