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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四十三章 路至岔口何處去 文 / 米可麻

    卻說子規正與書桐房中試新衣,正相互打量,嘲笑時,丹杏與朱桃進來,皆是新衣,於是一起就向寧娥屋裡行去。[~]

    四人進去後,見寧娥抱著榴哥兒在哄,綺墨捧著滿手衣物,正與姿姨娘細看其上花樣,密密討論著。二人身後桌上,一隻金猊口吐香裊,不遠處,一隻小小紅泥火爐正茶烹玉蕊,浪翻雪波。

    見這裡人來,姿姨娘抬起頭來,頓時讚不絕口:「姐姐瞧這幾個丫頭,個個粉雕玉琢似的!書桐子規就不說了,丹杏和朱桃才進來多久?與來時竟不能相比,成了大家丫頭模樣了!也是大奶奶會調理人,個個都調理得嬌如花,皎若月一般,怎禁得人愛呢?」

    寧娥聽見這話,遂將榴哥兒送還到姿姨娘手中,招手叫那四人過來,細細打量一番後,也滿意地笑道:「棋姿你今兒說得倒對,當真是一把子四根水蔥呢!」

    綺墨湊趣道:「是了,尤其是子規,現是青色上衣,不是水蔥是什麼?」

    子規看了看自己,也笑了:「就是這墨綠色皮裙錯了些,想是凍僵了下半截了。」

    眾人皆笑出聲來,書桐勉強敷衍上幾聲,卻靜靜走至寧娥身邊,對其低語道:「奶奶,那裡間床上還缺些被褥,可要現在就取些出來?還有這些香,可要現在就收起來?」

    寧娥見其心急如斯,當著姿姨娘和眾丫頭的面就說出這些話來,心頭便有些著惱,腮邊頓現兩朵紅雲。眉際就起幾分怒色一霎時粉面生紅,蛾眉緊蹙,抬眼盯住書桐道:「你急什麼?還早呢,大爺就算快。也得後天才到,你這些火燒燎子似的,有你什麼正經事?趕情這屋裡上上下下多少人。只你會伺候爺,是爺肚裡的蛔蟲不成?我們都是那外頭靠牆立下的紙板?還是你竟成了個六禮約了,專管禮儀鄉約了?別的不說了,你姨娘這裡坐著呢,我和她還沒開口,你著什麼急上什麼火?!」

    子規知道書桐太過急進,這就自誤了。[~]從來看別人清楚,事到自己頭上模糊,多少聰明人皆是如此。書桐向來伶俐,如今成了這樣,也是等得太久。迫不可待了。

    當下見書桐被寧娥罵得兩頰緋紅,一方袖中紅綃掩面,姿姨娘開口勸道:「你這丫頭也是,知道的說你心實,只一味想將這裡人伺候好了,那不知道的,豈不說你有意伏上水,想要往上爬呢?」

    寧娥冷笑道:「如此說來,我就是不知道她心的了?今兒倒不如就將話說開了。書桐你想什麼,我知道,我也不想礙著你,要不剛才給你這身衣服?不過話也說到這裡,到底他要不要,也是憑爺一句話。你這裡忙前忙後了。除了戳人眼目,還有什麼有處?爺還沒到家呢,你做這樣子又給誰看?正經要跟姿姨娘似的,還得在人跟前用功,到時候端個茶遞個水什麼的,爺看在眼裡,當真就帶你回去也說不定!」

    這話如穩穩一個巴掌,正正打中姿姨娘臉面,令其蛾眉鎖恨,杏臉凝愁,雖是一肚子委屈,卻開不得口為自己辯護。

    書桐已是愧不可當,又當著所有丫頭們的面,平日裡就她最受寧娥寵愛,今日不想丟盡臉面。這是當然的了,平日好,因其貼心,會體量上意,現在手伸到主子的心上,還硬繃繃地狠揪一把,不罵你,罵誰呢?

    子規見屋內氣氛尷尬,心念一轉,笑嘻嘻上前,對寧娥道:「大奶奶別生氣,我倒想起件趣事來,大奶奶要不要聽聽?」

    寧娥不耐道:「現在這家裡還能有趣事?冷清清的連個人影都見不到,還能有趣事?」

    子規笑道:「嵐少爺昨日見我熏香有趣,非說自己也要試試,吃過晚飯正好無事,我便點上火,壓上銀碟子,只說讓他罩上籠子,放上衣服就完了。[.]不想嵐少爺當真是毛手毛腳的,籠子也沒等放穩就往上鋪衣服,光當一記,籠子翻了自不必說,人借了勁也由這頭撲到那頭,幸好朱槿那邊站著,眼明手快就扶住了,不然嵐少爺就要跌個好的了。待人站起來再看,臉上頭上嘴邊都是香灰糊上了,燈光下烏漆抹黑的,倒不成個人樣了!朱槿說,雖沒跌到地上,也正是個狗吃屎模樣了!」

    子規一路說,眾人聽著一路笑,待說到最後狗吃屎模樣,眾人再想想當時情形,個個笑得前俯後仰,除了書桐依舊以手帕掩面,餘者皆笑得花枝亂戰,鬢亂釵垂。

    寧娥邊笑邊用手指住子規道:「倒還是你們那邊熱鬧,嵐哥兒好玩,你們也就得趣了!」

    子規見寧娥情緒回復過來,便也跟著笑了一回,再趁個眼不見,就將書桐拉了出來。

    待出來後,子規正欲安慰書桐幾句,便先將書桐捂在臉上的手扯下來一瞧,見其眼睛周圍幹幹的,竟一絲淚痕不見。

    子規慢慢將手放下,口中叫了一聲:「書桐姐姐。」這就沉默,說不出話來了。

    書桐冷冷哼了一聲道:「你當我這就傷心了?不過受她兩句話,少我一塊肉不成?別叫我真遂了心,成了事!我可不是琴絲和棋姿,事事做小伏低讓著她!她有什麼心思,瞞得了別人還得瞞得了我?表面上做得漂亮,心裡全是壞主意,二面三刀!」

    子規勸道:「姐姐別這樣說,就算姐姐遂了心,最好便是姨娘,大奶奶還是大奶奶,她是正頭娘子呀!」

    書桐更是冷笑,轉過頭來看著子規道:「你還真是個實心眼大咕隆!大爺對大奶奶怎樣你看不出來?正頭娘子又如何?我只要能收了大爺的心,大奶奶的苦日子在後頭呢!」

    子規心裡一驚,當真看不出來,書桐竟有這份野心!大爺的心?原來她想要的是這樣,而不是個姨娘或通房身份!

    世間男子的心,是怎麼樣的?子規忽然想起,再過幾天,她就整整十四歲了。十四歲,娘與爹訂下了親約,十四歲,娘受了禮,被下了定,便日日於閨閣中描畫爹的模樣。拿針時想,落針時想,起針時,還在想,到底世間男子的心,是什麼樣的?

    書桐見子規發愣,以為自己的話叫子規失了神,當下心中終究還是有幾分忌諱,剛才被寧娥罵得有些失控,這才脫口而出,將心裡話將於子規。

    現在看子規如此吃驚,書桐自己也有些不安了,對方會不會將這話報於寧娥?

    「妹妹別發愣,我不過氣壞了隨口一說,反正人人知道我書桐是懷了這個心思的,我也就破罐子破摔了,剛才都是氣話,妹妹……」書桐邊說邊注意觀察子規臉色,看其如何反應。

    「姐姐別擔心,這話我必不會亂傳,若有心要害姐姐,剛才就不在屋裡替姐姐迴旋了。不過姐姐這心思還該只放於心裡,姐姐也說大奶奶是厲害的,若她知道姐姐心思竟深至此,姐姐只怕就要有禍事上身了。」子規自當理會書桐的擔憂,她無意趟這混水,便隨口規勸了書桐一句。

    書桐略略點頭,也不知信了子規的話沒有,於是二人皆沉默下來,立於抄手遊廊下,看著廊外院中。但見那雨下得天色陰沉沉,灰撲撲的,雖是早晨,卻如同傍晚一般,凜冽的寒風從窗欞外呼嘯而過,被掃蕩過的枯枝彼此碰撞,辟啪有聲,遍地散落,早已頹敗的花莖草葉在風中被斷折,打了個旋,就不知又被吹去了哪裡。

    書桐見放眼望去,滿目皆是草樹紛披的荒蕪景色,直覺得身上也一陣陣打起寒戰,不由得向子規身邊靠了靠,卻聽得子規開口說道:「也不知道,薦紅院那裡怎麼樣了?」

    書桐心想怎麼好好的說起這個來了?張乾娘已是廢人一個,有什麼好說的?

    「我昨兒回去柳清院時,路過薦紅院了,見院門緊閉,竟似無人居於其中似的。」子規喃喃自語,她不知道自己這是怎麼了,張家遭禍事,乾娘被禁錮,難道不是她一直以來佈置下的,復仇的第一步嗎?現在如願以償,她為什麼就不能如一直期盼的那樣,歡欣愉悅起來呢?為什麼心裡總是猶豫不安,難以平靜下來呢?

    這是他張家欠我楚家的債,他應該要還的!子規心裡一遍遍強調,對自己,也對冥冥中的家人,尤其是父親。她不知道,若父親在世,會不會同意自己這樣做,他老人家一輩子就恨的,就是昧著良心說話做事,想到這一點,子規由不得感到一陣心虛。

    「二奶奶那是咎由自取,要你操哪門子閒心?大奶奶都不理會,你沒見,大奶奶提都不提這事,園子裡也沒人提起,倒是你,三不知說起來做什麼?」

    書桐冰冷如霜的口氣,叫子規忍不住回過頭來看了她一眼,是啊,這些與此無關的人都不理會,她這個債主子,倒替那欠下血債的人,抱起屈來了?

    要復仇還是要良心?子規於心內拷問自己,可是,她回不上答案來。(本站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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