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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四十四章 從此群芳興亦闌 文 / 米可麻

    時間過得飛快,幾日如水般逝去,陰雨綿綿中,儒榮就快到家了。[.]

    這一路上,他腦子一刻也沒放鬆過,就算是夢裡也在左思右想,上下盤算。張家倒台,原本一直阻礙鹽改的戶部尚書,趙將績,趙大人也突然轉了口風,於朝堂之上,皇帝面前親口允諾,全力支持他這個新上任的吏部尚書,將鹽業制度一改到底。

    「為君分憂,為民謀利,臣趙將績萬死不辭!」話說得好聽極了,就連皇上亦撫掌稱讚。

    哼,安儒榮心想,其實趙大人你早就接收了張言背後的豪商,正等著開新渠,入肥水呢!果然商人正如蚊蠅,最好逐臭。如趙將績這樣一身銅臭之污人,就偏就大把蚊蠅爭先恐後,遲了還恐趕不上趟,可笑又可悲。

    張家算是完了,張言因受賄,數目過巨而被誅,張家一門大小,男的發配邊疆,女的官賣於人,奴才下人們豬狗一樣街市上作人挑揀。張言回京後,連皇上面也不曾見上一面,直接就下了刑部大獄,審訊也是個過了個堂罷了。皇上殺他,只為殺雞儆猴,想到這一點,安儒榮的心,就像掛上幾十斤沉的大鉛塊一般,墜的厲害。

    作官一事不可苟,這話當真一點不錯,伴君如伴虎,今日朝堂上的一品,明日就可成那亂葬崗的野魂,太叫人懸心,太累了!

    馬車慢地路上行走著,咯噠咯噠使人睏倦,雨水打在頭頂車蓬上。滴滴嗒嗒,也是催人好夢的。安儒獨自一人,靜靜坐於車內,沉淪在自己心事中。不能自拔。

    說來好笑,他想,如我這般庸碌俗人。最喜歡亦最羨慕卻是林逋,幸好這事無人知道,不然不成了眾人的笑話?

    安家如此大富大貴,自己現正位居一品吏部尚書,居然將個史上有名的隱士,最以恬淡好古,拂趨榮利視為隔世知己。(葉子·~)呵呵,不知該說自己頑暝不化呢,還是癡心可歎呢?

    香篘獨酌聊為壽,從此群芳興亦闌。

    若能如此君一般,尋一片孤山。「兀峙水中,四面碧波縈繞」,於斯地結廬作捨,就盡一生也再無憾。只是不知道,他安儒榮有沒有這個命,能活到辭官回鄉那一日呢?

    「大爺,到了。」小廝長嶺車外叫了一聲,儒榮這才由白日夢中醒轉,原來不知何時。轔轔車聲消失,馬蹄交錯亦不再聞,這就到了?

    寧娥一身宮裝打扮,幾個丫鬟身後擁著,姿姨娘抱著榴哥兒,一小撮人團團矗立於二門內相迎。眾家人小廝們排排而立,門外守候。

    儒榮下車後,誰也不看,對著空氣略點了點頭,入門而去。

    梅妻鶴子,他在心裡默念,這便是我的梅妻鶴子。

    雨還在下個不停,瑟瑟寒風中,儒榮的臉印入寧娥的眼簾。去了不過幾個月,他更比那時消瘦許多,細腰窄背,寬大的官袍罩在身上,更顯得他身長體瘦,高挑不群,卓亦不凡。

    他對自己,還是那樣冷漠,寧娥端端正正站著,待其先行後,自己方入,擦身而過時,他的臉與自己近到幾乎無間,,雖則整個人丰姿灌灌,骨格珊珊,稜稜風骨,英氣逼人,卻因其幽暗深邃的眸子裡,久久不化的寒意,而顯得陰氣颼颼,讓人難以接近。

    園中晚秋飄零的黃葉,慢慢地漚爛在玉液池湫濕的塘泥裡,秋天獻盡它最後一絲力氣,冷徹骨髓的冬天,悄然而至。

    「一路上辛苦了?老爺正在元平院裡等著呢,大爺這邊請!」剛剛走進正廳,就見芩如從屏風後轉出來,桀桀笑著,對儒榮道。[.]

    她怎麼就是不死?儒榮心想。看到她,他總是忍不住想到自己的母親,為了安心,母親選擇自我了斷,她本想將父親也一同帶了去的,可惜這個女人,破壞了母親的計劃。

    若父親當時隨母親而去,自己現在會是如何?會不會自由快活得多?每每想到這裡,他對芩如的恨意就加深一分,為什麼你當年就背叛母親?她是那麼信任你!

    答案是顯而易見的,為什麼父親要抄盡楚門,再送張家去陪葬?只為富貴榮華,再保其萬年矗立不倒,人能做出多少絕情而冷酷的事來!朋友不足信,至親亦可殺!

    「知道了,有勞芩姑娘前面帶路!」

    子規沒跟寧娥去二門處接大爺,本來是要去的,可臨時其蘭處來人,說上回大奶奶給的百和香燒完了,問還有沒有。書桐自然不肯去的,丹杏與朱桃剛來不久,其蘭住得偏,她二人路也不熟,子規便接下這活來,正好不要見那位大爺,她的心裡這樣想來。

    到了提瑤院,將香料送上,其蘭邀子規坐下,試試她新配出來的梅花清茶。子規拗不過她,口中雖說不敢,亦只好坐下。

    其蘭提起紫砂壺來,向桌上安放著的一隻白定磁盞兒內,淺淺地斟上半盞,子規小心端起,於唇邊輕嘗。

    其蘭滿懷期待地看著她,口中急切追問道:「如何如何?怎樣怎樣?」

    子規慢品之下,緩緩開口:「清香撲鼻,苦不澀口,後味甘甜,醇厚脂潤,當真是好茶!」

    一席話說得其蘭眉開眼笑,點頭不止:「倒是你這丫頭識貨,說得沒錯!」

    子規放下茶盞,問其蘭道:「二小姐最近怎麼總不往前頭去?大奶奶今兒早上還問起二小姐來呢,說有幾日沒見了,不知道二小姐悶在屋裡,做些什麼呢?」

    其蘭放下茶壺的手頓了頓,過後才道:「我一個人能做些什麼?不過是配些茶罷了。聽聞最近事多,我不願去湊那個熱鬧。」

    子規聽這話有些意思,微窺其神色,試探地開口道:「二小姐這話何解?最近有什麼事?我才從柳清院過來,竟不曾聽見。」

    其蘭眉尖斜蹙,軟怯怯地搖頭開口道:「二嫂的事你難道不知?我這裡都傳開了。你也不必有意瞞我,我知道,大嫂心中對此必有一番特論,我無意相探,更不想理會,這種混水,我向是能避就避,我只管保得住自己無事,那就是萬分安心了。」

    子規見她膽怯至此,倒不好再說了,只是心中疑慮,到底她也是安懷陽親生女兒,就算是庶出,論正理也不該忌諱擔心到這般地步。想來她對安懷陽亦不如一般父女那樣,感情深厚。

    其實也難怪她如此,就連嫡出的其箏都逃不掉以終身幸福,換安懷陽一時安逸的命運,她一個姨娘的女兒,又能指望多少呢?

    當下子規便告辭出來,離開時於傘下回頭,見其蘭扶著宜青的肩膀,站在屋前台階上送自己出來,身上只穿一件薄薄的白緞子繡花銀鼠皮襖,楊妃色皮裙,纖腰約素,羸弱的身體裹著北風,款款蕩漾,越顯得弱不勝衣,並兼愁容寂寞。

    她心裡在害怕什麼?是不是害怕自己步上其箏現在之路?又或者,還不如其箏?都只憑安懷陽一句話罷了。

    子規衝她擺擺手,回過頭邁出院門,心底由不得生出一聲歎息,生在安家,實不知是她其蘭之幸,還是之孽。

    走在園內小路上,子規這就聞見陣陣清香,撲面而來,香氣雖盛,卻淡而幽雅,若有意去尋,便似有若無,蹤影難覓,可放手不理它,它又如影相隨,忠實不去。

    子規好奇轉身四處望去,這裡過去不遠,就是梅圃,條條老枝,根根盤曲,暗裹尋香自不迷,照空焉用夜燃臍。欲危疏朵風吹老,太瘦長條雨颭低。子規欣然一笑,原來是梅君呀!

    子規慢提裙邊,纖步向前,這便行至梅樹之間,深吸一口,幽香淡淡,瀰漫鼻息,果然梅花吐幽香,百卉皆可屏。將這香收放心裡,就再難見其他香種了。

    子規見面前一株老梅,橫斜疏瘦,望似枯乾樛枝,種種古拙怪奇之狀,細看枝條卻筋道有力,上呈綠萼朵朵,經了凍雨洗禮,愈發散出香氣來,聞之甚烈而大。

    子規心想這怕不就是早梅名種綠萼梅了?記得幼時曾聽父親提過,宋徽宗趙佶曾於《御制艮岳記》中特意為其書上一筆:「植梅以萬數,綠萼承趺,芬芳馥郁……號綠萼華堂。」原來這裡也有,且開得如此之好。

    長身玉立於花間,子規只覺心曠神怡,小園煙最正淒迷,陣陣寒香壓麝臍。既有此天然香氣,又何必人力調配?花再多時間精力,不過東施效顰罷了。

    正當她忘形於梅圃中古樹下,不料遠處一雙眼睛,卻正定定地看在她的身上,那眼神炙熱而濃烈,穿過煙水蒼茫的瀟瀟冬雨,如炬似焰。

    她是誰?儒榮在心裡發問。但見她,一身青衣縞素,半點脂粉全無,正如樹上香妍高潔的青色花朵,縞袂臨風於花下,飄飄欲仙似雲間。淡雅卻別饒風韻,清麗亦華彩飛揚。再見她,玉手皓腕,輕拈起枝頭綠梅,比襯得愈發腮如凝新荔,未褪嬌紅;頰正暈梨渦,猶余嫵媚,恰正是不諳人事的豆蔻少女,盈盈淺笑間,可可兒就將他的魂魄勾走了七分。

    這丫頭,到底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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