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四十八章 秋水丰神求春意 文 / 米可麻
芩如見寧娥真發火了,自然和軟下來,她慣會察顏觀色,剛才不過是一時口誤,也是沒能料到,寧娥會有如此大的反應,溜轉眼光之下,趕緊於面上堆出笑來:「大奶奶今兒有些上火了?也難怪,這地下火盆攏著,烤得人臉疼嗓子干的。[~]對了,小廚房備有上好的薄荷冰梨膏,我一會叫白沙送些過來。」
寧娥見她這樣,心下鄙夷,面上亦配合一笑:「想來必是這樣沒錯,我也確覺得有些胸悶口苦。」
門簾打起處,大廚房裡杜鵑進來,見過寧娥與芩如。
寧娥看了看她,好奇問道:「這會子你來做什麼?這裡誰傳什麼吃食了不成?」
杜鵑忙上來回話道:「回大奶奶,才姿姨娘吩咐過來,說是大爺的話,因時氣不好,天氣驟冷,凡這院裡的,都喝些紅棗柴胡薑湯,防著傷風著涼,這一壺是給大奶奶的。」
芩如聽見杜鵑的話,含笑斜睇寧娥道:「大爺也算細心到家了,這事一般人如何能想到?大奶奶想來也是個有福的。俗話說,守著雲開見月明,我看這次大爺回來,倒比上次大不一樣,大奶奶也趁趁勁,老爺的意思,這家裡若能再添個小人,那就是最好了。」
寧娥見芩如竟又重提此事,由不得心神一蕩,桃靨流丹,眉尖斜蹙,櫻唇輕啟道:「芩姑娘如今說話越發沒了規矩了,丫頭在這裡呢,這話也說得出口!」
芩如知道自己說中對方心事。遂不理會她的嗔怪,揮手叫杜鵑下去,又繼續開口道:「這有什麼?你又不是那未出閨閣的小姐,如何扭捏起來?說實大奶奶不愛聽的。你就輸在人太冷淡,爺們不就是那個性子?你只管貼上去,看他推不推得開?你看人二奶奶。雖則已閉進孤院,不叫出來,可人就是有辦法,二爺心裡左右放不下她,到底還是去見了她。[~]」
寧娥此時已是聽得俊眼微餳,兩頰緋紅,身上更如春融紅玉般。酥了一半,可她心裡不服氣,她只不信,儒定與乾娘,當真這般情深?
「不可能。芩姑娘你是不是看錯了?再者,就算二爺去見她又能說明什麼?夫妻一場,總不能到死也不管不顧?」
芩如聽到死這個字,心裡微震一下,再看寧娥,見其面色如常,若無其事,似是有口無心,遂笑笑說道:「誰要叫她死?大小姐替她求了情。論正理,她張乾娘現在還是安家二奶奶呢!算了,我的話你只不信,多說無宜,看這天色也好早晚了,只怕大爺不會就要起身。我就不礙著大奶奶的,好容易爺回來一趟,是不是?」話到這裡,秋水橫波,瞥向寧娥,衝她就擠了擠眼睛。
寧娥簡直被她弄得氣也不是,笑也不是,心想安老爺這哪裡尋來的好姨娘?倒跟外頭娼館裡的一樣,就差手掰手,教她怎麼引誘男人了。
送走芩如,她又復一人獨坐忽然一陣心酸,是啊,芩姑娘說得倒也沒錯,任你針黹巧奪天工,詞令皆成妙品,他不近你的身,懷不上個孩兒,終究還是坐不穩這管家娘子的位置。說一千道一萬,自己男人靠不住,自己的兒子還是能靠得上的。
想到這裡,寧娥一把捏緊手中的絲帕,銀牙緊咬,暗自下了決心。
「書桐,去看看姿姨娘那邊,大爺醒了沒有?若醒了,請過來說句話兒!」寧娥高聲大氣地喊道,人也站了起來,走至鏡前,細細打量自己妝扮。
書桐遊廊下聽見,巴不得一聲,這就快步走到東邊屋廊下,不敢造次,先在窗下寧神屏氣聽了片刻,見果然有儒榮的聲音,只是嚶嚶嗯嗯,跟姿姨娘說個不停,可惜聽不清楚,二人所說何事。[~]
「姿姨娘,大奶奶叫我過來說句話。」書桐聽了半日,終不解二人其意,只得走到門口,輕聲提了一句。
裡面立刻斂聲靜氣,只聽得衣裳綷粲聲,片刻軟羅萱草色緞繡五彩花鳥紋夾簾打起,姿姨娘親自出來,拉起書桐的手,將她站了進來。
儒榮家常穿著一身雅淡天青色工筆山水樓台圓領皮袍,骨秀神清,默默的坐於案前,兩道如炬的目光,直看向書桐。
書桐被看得低眉順目,心裡只望逞強,可被那目光壓著,就是不敢抬頭。
「你們奶奶有什麼話說?」儒榮看了半日,見對方竟不開口,只得自己發問。
「奶奶叫我來瞧瞧,看大爺醒了沒有?若醒了,請過去說句話兒。」書桐俯首輕語,心裡只盼,今日挽上的鬟髻,簪上的珠花,能入得了上首那人的法眼。
「知道了,你先去,我就來。」儒榮不甚著意,揮手讓其出去。書桐再無法可施,心裡恨得咬牙,只得先退了出去。
「大爺,我若依了你的意思,你也得幫我一次。」姿姨娘見書桐出去,便接上剛才的話,走至儒榮身邊,貼近他耳邊軟語輕求。
「如何幫你?你說出來我聽聽。」儒榮開口道。
姿姨娘這就將自己的打算說了出來,儒榮聽在耳裡,於心中惦量幾分,也就點了點頭,算是應承。
姿姨娘見對方答應自己的條件,當下大喜過望,先就對著儒榮跪下來行了個大禮,眼中含淚道:「我替榴哥兒,謝謝大爺!」
儒榮搖頭,低聲斥道:「你這說得什麼話?無論如何,我是他父親,你才說得有理,於他又有益,我自然不會不依。不過你也是有私心的,罷了,我心裡明白就是,你起來。」
姿姨娘這才慢慢起來,又上來扶起儒榮道:「咱們這就過去。」
儒榮不動,望向姿姨娘,後者心領神會道:「大爺只管放心,你既答應了我,我必投桃報李,你剛才說的事兒,我必給你辦到就是。」說到這裡,語氣忽轉酸楚,「只是不知,大爺為何取中了她?」
儒榮不答,亦不接姿姨娘伸上來的手,自己站起來道:「走,去那邊。」
寧娥聽過書桐的回報,早叫來子規,命她煽起一爐旺火,上回的雪水已被倒盡,無法可想,唯命人去元平院,要來一罐安懷陽日常飲茶所用的惠泉,還特意吩咐取水那人,不得快走,穩當緩行,前頭剛到,又命將罐子靜置片刻,不得動它。
正當寧娥忙得不迭時,姿姨娘笑盈盈地上前來,叫了一聲:「大奶奶!」
寧娥驚得一回頭,就見儒榮站在眼前了。
「大爺走路怎麼連個聲兒也不見?倒叫我唬了一跳!妹妹也是,怎麼不在門口傳一聲?也好叫人伺候你。」寧娥朱唇半啟,話雖對著姿姨娘說,可眼波瑩瑩,顧盼之下,卻只看儒榮。
姿姨娘笑著上來,將寧娥扶回儒榮右手的座位,口中謙道:「我哪用人伺候?倒是大奶奶,只這裡站著做什麼?快坐下歇會子。」
寧娥回說:「我才坐了半天,起來看那丫頭烹茶呢!今兒不巧,梅花雪水用盡了,今年新雪未得,只得委屈大爺了。」說到這裡,秋水流轉,丰神隱動,眼風直向儒榮飄去。
姿姨娘從不見寧娥人前作此媚態,一時竟看了個目瞪口呆,不知所措。好在儒榮開口說話,倒替她擋了幾分尷尬。
「無妨,雪水喝得夠了,也不知,今兒所用何水?」儒榮溫和說來,語調和緩,如三月春風,拂面皆是暖意。
子規聽見男人的聲音,逕直是向著自己方向而來,其實他一進來,她就知道了。不為聽見腳步,那實在是太過輕巧,而是心頭直覺,無意無感之間,一股靈動暖意,襲身而近,她不用回頭看,更不用用心聽,可她就是知道,他來了。
「大奶奶剛才特意去老爺那兒取來的惠泉,不知大爺是否合意?」書桐搶在頭面回話,寧娥手心一緊,眼珠嗖地轉向對方。
「呵呵,老爺的水必是好的,只是我也喝過幾回,竟不知原來是惠泉。想來惠泉離這裡遠雖不遠,可也不算近,到底也有一天路程,水勞而圭角不動,所為何也?」儒榮竟也笑了,他這一笑,解了書桐的圍,暖了屋裡的氣,更化了寧娥心上的堅冰,過門八年,她沒見他對自己這樣笑過,不帶惡意,沒有防備的。
「大爺如何不知體量?大奶奶只管說話,怕要口渴了,子規,你手上加幾分力氣,水開了好好點茶,也叫大爺瞧瞧,大奶奶調教出來的人兒,是確有真本事的!」姿姨娘也搶起話來,寧娥心裡歎了口氣,男人,男人。
「這丫頭手藝如何?可別糟蹋了老爺的好泉水。」儒榮不看子規,只望向寧娥,嘴角微微揚起。
寧娥被看得粉面凝霞,橫波欲活,本就一雙似開非開的桃花眼,這下更是於眉梢眼角發散出風情來,原來果有天遂人願之說!她在心裡想,但求一子,我周寧娥,但求一子!
「子規是我親手教於的,不敢自誇,老爺試過便知。」寧娥面上脈脈深情,幽幽只對儒榮。這個男人靠不住,她當然心裡有數,他今日不過一時興起,也許興致上來,給她幾分好臉色罷了。當真鶼鰈情深?安儒榮與周寧娥絕對沒有這個可能。不過,但求一子,寧娥心裡虔誠下願,日後也就有了盼頭了。(本站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