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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四十九章 虛凰假鳳完好戲 文 / 米可麻

    子規手裡不住地翻動小扇,鼻息間全是翻滾的水氣,耳朵裡全是鶯啼燕語。火逐漸燒到了時候,水波乍起,蟹眼初露,這就來了。

    她的心驟然跳得飛快,因此刻那個男人正在說話:「如今天氣轉涼,大家都要妨著些,我才叫人送來些湯水,可都飲下不曾?」

    寧娥的聲音緊接而至:「大爺當真細心得緊,這連我都沒想到,是我的疏忽。大爺替我周全,我倒是要好好謝謝大爺呢。」

    姿姨娘接踵而至:「大奶奶說得好聽,可到底如何謝來?」

    後面的話就聽不清了,因轉為低聲細語,像是貼近耳邊對人說的,可笑聲是掩藏不住的,那艷臻臻、顫巍巍的聲音,叫子規聽了,心裡發涼。

    男人也不過如此!無特別一說!心裡如何不能明知,可面上,到底是見了眼前花枝招展,就忘了身後的……

    什麼?身後的什麼?子規心裡猛地一驚,自己在為誰抱屈?那個男人跟自己有什麼關係?自己替人操的哪門子閒心?他的身後,原該是自家一門血案,自己想到哪裡去了?昏頭了不成?

    思緒煩亂下,子規手裡難得地錯動,稍不留意,指尖便在滾燙的水壺邊一擦而過,啊!她由不得失聲叫了出來,一下縮回手來。

    那邊眾人聽見子規叫聲,這就動靜大作,皆回身來探,姿姨娘先就趕過來看視,見子規纖纖玉手尖,果然燙出個泡來。當下貼身上去,細細替她吹著,口中歎道:「好好一雙春筍,這就紅腫起來了。子規你覺得怎樣?疼得厲害不?」

    「子規今兒是怎麼了?大爺正待見識你烹茶工夫呢,你就這麼粗心大意起來?」寧娥見無大事,不過一個小泡。並不放在心中,先嗔其一句,怪其不夠用心,也該在儒榮面前失了面子呢?

    「這有何妨?徒弟再好,好不過師傅,這丫頭手傷了正好,我今兒有幸。也許能得大奶奶親手調水一杯,大奶奶不知意下如何?」儒榮的心緊揪成一團,手指也微微有些發抖,可他不看子規,一眼都不看。只是清清朗朗地笑對寧娥。

    寧娥被儒榮看得身子有些坐不住,見他開口要求,哪裡肯駁,遂順勢就站了起來,帶三分嬌嗔道:「大爺也會使喚人了,也罷,子規你先坐下歇會吧,我來弄就是。」

    子規默默掉轉身體,欲將自己的手由姿姨娘手中抽回。不料姿姨娘緊緊攥住,子規驚異,抬頭看了她一眼,見其眼中頗有深意,更對自己重重眨了下眼睛,心下不解。也懶待理會,手中使勁,再抽一回,對方便鬆開了。

    「人說十指連心,子規你疼不疼?大奶奶,這裡有好藥沒有?」姿姨娘今兒不知怎的,特別在子規身上留心,她不顧寧娥手裡拎著水壺,正忙著注水入杯,跟在她身後直問個不停。

    「姿姨娘也糊塗了不成,大奶奶正忙著呢!子規一點小傷礙不著什麼,過會子涼水裡浸浸就好了,丫頭們皮糙肉厚的,有什麼關係?」書桐心裡對姿姨娘不滿,嫌她沒有眼力勁,看不見大奶奶正為大爺烹茶?還這樣問前問後的,遂嘴裡有些沒好氣起來。

    姿姨娘被說得尷尬,立在寧娥身後,進也不是,退也不是,手裡捏著方帕子,絞來絞去,卻不敢再說話。

    「這丫頭嘴角倒是頗為鋒利,說話有幾分像你。上回來倒沒注意有她,也難怪,想是琴絲去了,你又挑上來個好的,都說你會調教人,我看確實不錯。」儒榮不輕不重的一句話,讓寧娥正欲端杯入盤的手,這就稍稍向回縮了縮。

    「這裡有你什麼事?要你來多話?回屋靠牆櫃格上,那個剔黑拜石圖藥盒,裡頭上好的燙傷藥膏,你取來給子規塗上。丫頭如何?你不也一樣是個丫頭?倒先輕看起別人來了!」寧娥回身過來望向書桐,冷冷地吩咐道。

    書桐聽了儒榮的誇稱,心裡高興不已,自以為入了儒榮的法眼,又可討寧娥歡心。不料寧娥竟反面冷臉相對,書桐臉上頓時有些掛不住,再看向儒榮,見後者與平日裡判若二人,只管看著寧娥,對自己並不特別再意,只得依言去裡間取藥了。

    子規眼見這一出主僕爭寵的好戲,心裡五味陳雜。要在以前,她是除了鄙夷,再無沒的可論。可她現在的心境,竟與從前大為不同,有一種叫作微酸偏澀,卻帶點甜蜜渴望的感覺,正悄然襲上她的心頭。

    她不看前頭桌邊,因他人在那裡,雖然知道他沒看自己,可她還是不敢看。自從他進這屋裡,她的心思就一直在一個地方,她自然不願承認,可心是不會說謊的,尋一千個由頭,也解不開一個心結。

    他為什麼不看自己呢?難道他沒認出,自己是梅圃裡的那個人?可能,他這樣的人,什麼女人沒見過?家裡一堆,京裡一堆,更別說外頭,成片小館裡,官妓私娼小憂,他有權有勢,要什麼女人沒有?

    從來子規沒自輕自賤過,就算當年失去父母,失去一切,她也不曾看低過自己,雖曾想過死去解脫,可從未想過低入灰塵。

    如今,她這是怎麼了?

    指尖的痛感越來越強烈,火燒火燎的。十指連心,果然這疼痛順著手臂上行,她的心也跟著遭罪了,子規強忍了片刻,倒憋得眼圈也紅了。

    儒榮手裡捧著寧娥親自送來的青花鴛鴦臥蓮紋杯,啟唇輕呷,雖則他此刻似眼中只有寧娥一人,可於心底,他從不曾放下過那正沉默獨坐的青衣女子。

    想是燙得不輕,他想,餘光中,她好像要哭出來了。常聽得唱詞中說,女子雙眉鎖恨,杏靨凝愁,眼含春露,最是動人。可臨到自己身上,他還是願意她笑的,雖然從見到她開始,自己就不曾有過這個運氣,她真是從來不笑的,他想。

    一定很疼吧?他在心裡這樣問。若此時只得你我二人,我一定將你擁於懷中,替你吹氣拭淚,幫你擦藥慰藉,可惜她在這裡,這就不行了。你不明白,她是個什麼樣的人,若我此時流露出一絲一毫真心,就將害你於萬劫不復之地。你不明白,不過不要緊,只需再忍耐一些,過了今晚,明天,明天將一切圓滿。

    「來,書桐把藥給我,我來替子規擦吧,大奶奶那裡正忙,你去幫個手吧。」姿姨娘見書桐一臉不快,拿著個白玉盒子從裡屋出來,遂慇勤上前,接過藥膏。

    「裡頭是前些日子,常在咱家裡走動的秦太醫配得的燙傷藥。上回見到他,我就說讓他多配些來,這院裡現有了哥兒,又要入冬了,常有火盆炭爐一類,不多備些這東西怎麼行?小孩子不知事,只怕一時看不到,碰到磕到也是有的。」寧娥漫不經心一句話,將姿姨娘的心都說涼了,她不敢接話,可也不肯就此輕輕放過,遂暗中看了儒榮一眼。

    儒榮心裡清楚,也就回望她道:「行了我這裡知道,不用你忙,你只管幹你的吧。」二人相視,心照不宣。

    寧娥看也不看上來幫忙收拾炭爐火扇的書桐,只管走到儒榮面前,走的那幾步兒更是楊柳隨風,春雲出岫,端得是曼麗非常,笑顏如花地斜倚在桌傍,問儒榮道:「大爺覺得如何?這茶可還喝得?」

    如何?造作之極!儒榮對周寧娥這一套簡直嗤之以鼻,不過他很是理解,因自己也是同樣虛情假意。

    她對自己沒有半點真心,正如同自己對她一樣。她所求的,不過是穩固的地位,她自己的,還有她家族的。而自己所求的,則只有那個默默坐在下首,委屈地快要落淚的青衣小鬟。

    「這茶很好,葉子不必說了,自是上好的,這水更是難得,剛才說得,水勞而圭角不動,惠泉離這裡不近,這水卻比尋常惠水更為靜沉,這是為何?」儒榮笑意蕩漾,問寧娥道。

    「妾身不復敢隱。」寧娥竟款款下福,當真如新婚燕爾一般,又喃喃私語道:「聽得書上說,其取惠水,必淘井,靜夜候新泉至,旋汲之。山石磊磊藉甕底,舟非風則勿行,故水之生磊。老爺依言取之,待得到這府裡,又靜待三天,方開罐而出,這樣得來的水,即尋常惠水,亦自猶遜一頭了。」

    儒榮聞言再品,點頭讚不絕口道:「細葉浮香,螺芽蕩影,當真是色、香、味三者兼備的好茶,烹得也好,水不老不嫩,是為絕品也。」

    寧娥趕緊又福,以嬌嬈之態謝過,見二人一時如此伉儷情深,書桐自不必說,就連門口守著的丹杏和朱桃都看傻了眼,園子裡人不都風語風言地傳說,大爺與大奶奶不睦?可如今看來,不像啊?

    姿姨娘氣定神閒,只管專心致志地替子規擦藥,口中不住安慰:「子規別怕,沒事,沒事了,很快就好了!」(未完待續。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投推薦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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