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七十五章 有節骨堅心自端 文 / 米可麻
子規眼見儒榮出了房門,又從窗戶看他行出院去,這才長吐一口氣來,心下因放鬆得太快,這就一口熱血噴將出來,噗嗤一聲,胸前立刻便浸潤得紅了一大片,嘴角處亦掛下血滴來。[.]
「哎呀!姐姐你這是怎麼了?心裡覺得怎麼樣呢?要不要打大夫來瞧瞧?」杜鵑情急之下,忘了身份,撲上來就問,又看子規臉色,再聽聽她胸口,眼裡湧出淚來,手裡捏著方玉色帕子,哆嗦著替她唇邊拭血,顯見得是被嚇壞了。
「沒事,杜鵑別怕,不過是剛才說多了話,扯動了傷口,沒事,休息會子就好了。」子規倒覺得現在舒服多了,鬱結散出,不再悶了。
剛才冷不妨聽見儒榮叫自己青兒,子規大驚之下,只覺得自己的心都要跳出這腔子去,跌落於地。好在現在的她是經過風浪打磨的,最終還是咬牙忍住了,沒叫露出一絲半點的異常來,還是一樣笑著,只是心裡那股怨氣,到底還是化做鮮血,不吐不快。
「姨娘還是叫人來看看,你身子剛剛好一點,現在正是該小心謹慎的時候,萬一有個什麼不妥,又不叫瞧,誤了時機可怎麼辦呢?」杜鵑眼淚汪汪,心驚肝顫,口中哀勸。
子規搖頭,強堆上笑來,安慰對方道:「看你這丫頭,我以為經過此事該長些膽子了?不曾想還是這樣膽小。」
杜鵑將頭低下,靠在子規身邊,小聲回說:「姐姐別再提那天的事兒了。提起來我心裡就直發顫,跟做了場惡夢似的,只是到昨兒晚上才得醒來。」
子規身子微微發抖,心裡歎息。遂不再開口。
長新由外頭進來,手裡拎著個盒子,見屋裡靜悄悄地。也不再大聲,走近裡屋一看,只當二人都睡著了,正準備轉身出去,不料子規聽見腳步聲,便睜開了眼睛。[~]
「長新來了?有什麼事?」杜鵑覺出子規身子微動,也就抬頭。見有人來,開口問聲。
「青姨娘的藥送來了,那邊綺墨已經煎上了,請杜鵑姑娘也快動手。」長新垂首回話。
子規笑著點頭,杜鵑便過去。將盒子裡藥包接過手來,自行出去料理。
這裡長新大氣不敢出,又不敢抬頭,只是當地站著,一動不動。
子規輕聲道:「長新外頭坐,正好屋裡沒人,咱們閒打打牙也好。」
長新依言退出,還不敢坐,只是站在門口。仔細聽子規有何吩咐。
子規見了好笑,又問:「你這麼害怕做什麼?我一個病人,不能說不能動的。」
長新見問,抬眼四處打量,見無人方才出聲道:「姨娘不知道,老爺下了令的。凡不能伺候好姨娘的,通通都叫打著趕出去。還吩咐下來,但凡送東西進這裡,必不得開口叨擾姨娘,怕影響姨娘休息調養,總之姨娘有一點不暢快,咱們下面就要遭殃。奴才這才不敢開口,也不敢妄行。」
子規聽後點頭,微笑道:「大爺當真細心,別人想不到的,偏他就想得周全。」
長新見子規情緒尚好,當下也就大著膽子開口道:「姨娘不知道,為了姨娘這事,大爺是能想的法子都想了,不能想的,不敢想的,也想了。就差上天給姨娘取龍膽鳳髓了,也是太醫沒說,若真說了,大爺也必不含糊,當時就得叫人取來呢!」
子規還是笑,也照舊點頭。
長新又道:「姨娘還不知道?大爺為了姨娘這傷,幾乎將整個揚州城翻了個遍,連石頭縫裡都不放過。我們下面這起沒臉的都說,是要大爺找出這人來,不剝皮抽筋,那就怪了事兒了!」
子規卻搖頭了:「長新快別說這些,聽著怕人。」
長新忙收聲不出,又呆若木雞地站著,不敢動。
子規又笑起來,於是好言安撫幾句,再隨口問些家常瑣事,知道原來他兄弟二人,都是跟著長嶺伺候大爺,弟弟曾於年幼家境良善時,讀過幾年書,倒還識得不少字,大爺便叫他常於書房裡伺候。
「我是不中用的,好在長童比我能幹,大爺說了,若他真有出息,定會好好栽培他,到了年紀下場應試,說不定還能求個好功名呢!」長新說話時,語氣間全是得意之色。
「那敢情好,到時候也就能給你家揚揚名了。」子規刻意鼓勵。
長新咧開大嘴笑了,卻忽然又有些猶豫:「說是這樣說,只是大爺事多人忙,哪裡管得那許多?只盼爺到時候別忘了,那方才顯得這小子有福,也是我家祖上顯靈了。」話到這裡,長新雙手合十,向空中默默拜了拜。
子規聽見這話,心裡一動,這就笑道:「這也不難,長新你只求我,我保你辦成這事。」
長新忙問如何,子規這就款款開口道:「我屋裡如今正缺人,你也看見了,大爺收了外頭東西,都叫堆在這裡,杜鵑不識字,我不過比她略強些,如今也沒精力去弄。正好你兄弟識字會寫,就他到我這裡來,我來提點他,白日得空,叫個先生來教他,晚上閒了,,替我記帳算數,整理這些個箱攏。大爺橫豎天天要過來,他在我這裡,還怕見不到大爺?還擔心大爺會忘了他不成?」
長新一聽這話,正正觸動心懷,再沒想到有這樣好事落在他頭上,當下樂得就跪下來沖子規連磕三個頭,口中直稱謝,只說子規如他再生父母一般了,又連子規上面幾輩也一併謝過。
子規待他將心中喜悅發洩殆盡,方才叫他起來,吩咐他這就去帶人過來,告訴長嶺一聲就是。
長新喜不自禁,口中連道:「多謝姨娘!只怕姨娘說了半天話,也乏了,我這就下去了,姨娘好生養著,姨娘好生養著!」
子規望其出門後,方閉目靜養,嘴角浮出一絲冷笑來。
一晃便又是三日過去,在儒榮精心安排調養下,子規的身子日益好轉,也能坐著喝些湯水下去了,說話也長了不少力氣,面上也由白轉紅,有了血色。
長童於子規說話當日,便來了屋裡伺候,不過一般無事,只叫他外間收拾整理物件,子規於暗處著眼,見這小廝倒是一派天真,且人事不曉的樣子,老實本份,不若長新,倒像是杜鵑的弟弟。
杜鵑跟他也好,當他親兄弟一樣,事事照顧,子規見二人融洽,也就放心。
長嶺早前送來幾個丫頭叫子規過目,子規依舊照杜鵑的模子,揀那老實本份的挑了四個,又問其家世,總不過是家中養不活,賣出來求生路。子規亦不太放心,總細細盤查地後,方才擇中二個,儒榮親自取名,一喚瘦雪,一喚霜姿,總是從梅上來罷了。
儒榮見子規這裡,萬事周全齊備,也就放心不少,只是那事上,總尋不出作凶的人來,倒叫他傷透腦筋,日日為此事懸心,下頭各官員也紛紛出力,只怕不到,卻還是毫無頭緒。好在子規逐漸康復,儒榮倒也不像日前那樣著急了,底下人也得片刻喘息之機,不必日日掙命了。
一日,杜鵑見外頭日頭正好,子規身子亦可撐著起來,遂叫瘦雪霜姿二人在院子裡設好軟榻,畫障子四周圍著,又吩咐院門口不叫放人進來,便將子規扶出來,曬曬太陽。
子規一身木蘭青碧色夾金線繡百子榴花大毛,裡外發燒貂鼠皮襖,天青綠垂柳暗花皮裙,於繡榻上斜倚,手裡抱著個掐絲琺琅暖爐,腳下亦踩著一個,身後靠著青底白牡丹宮錦靠枕,裡面填著些細絨花蕊。
因是傷後初癒,見她不免長顰減翠,瘦臉薄紅,好在精神大好,有說有笑,秋水雙波轉處,顧盼生嬌。
杜鵑送上熱湯,子規不欲,蹙眉推開,杜鵑便托是儒榮所言,又道:「姨娘好歹別叫我為難,我們下人可怎麼好呢?大爺說了,這湯最是滋補,叫一日三遍,差一滴都不行,都要喝光才罷。好姨娘,你若不喝,待會兒大爺來了問起,我們可就要遭殃了。」
子規聽後,杏腮微暈,笑而嗔道:「叫他說罷了,怕什麼?若他不依,叫他親自來對我說。我總是不喝那東西,也不知裡頭有些什麼,又腥又膻,還一點子鹹味沒有,叫我怎麼喝呢?沒的將昨兒晚上夜裡一餐裡吐出來了!」
杜鵑好言相勸道:「姨娘當它是藥,不就好了?我聽大夫說了,姨娘身上有傷,不能用醬,又不宜鹽多,故此湯中不敢放料。若說腥膻,只因姐姐近日總躺著,怕將來腿腳無力,大夫又叫湯中放一味羊蹄,姨娘不慣此物,因才覺得難喝,其實若細聞,裡頭還有紅棗香呢!姨娘喝慣了,也是一樣的。好姨娘,好姐姐,只當是疼我,就喝了它。」
子規被她糾纏得無法,正捏起鼻子來,預備於杜鵑手中受刑,卻聽院門口中有人說話,聲音之大,這裡頭都聽得清清楚楚:「為什麼不放我進去?我也來看看青妹妹,有何不妥?你們這樣攔著,莫非是大爺的話,不叫我進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