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七十六章 凜然相對敢相欺 文 / 米可麻
子規一聽院外人說話聲音語氣,便知是她,因此笑了,輕聲對杜鵑道:「你去說聲,叫姿姨娘進來就是。[~]」
杜鵑就去,一會兒便領進個人來,子規陽光下細瞇起眼睛,巧笑工顰:「姐姐來了?有日子沒見了,快來這裡坐坐,杜鵑,取個凳子來。」
棋姿慢慢走到子規面前,先不開口,只細細打量其面色,見其寶靨微紅,梨渦欲笑,雖比往日還要消瘦些,憔悴些,可精神卻好了許多,見人且是三分笑,未得開言見大雅,這便可體會出朗潤清華的氣質來。
棋姿見此,口中先就念了聲佛,又道:「妹妹好算是好起來了,前幾日可叫姐姐我嚇得不行,晚上睡夢中也總在祈念,盼妹妹這就好了!」
子規含笑斜睇,亦是稱謝不迭:「可是妹妹的不是,倒叫姐姐懸心了!如今好在已無大礙,不然姐姐心裡可怎麼過得去呢?就看姐姐這虔誠的面上,妹妹也當盡快好起來,姐姐你說,可是不是?」
棋姿聽後,面不改色心不跳,面若燦霞,將眼神溜溜轉著,忽然定在子規頭上,立時不動了。
子規明顯覺出來,卻不開口,因見杜鵑送上凳子來,忙慇勤叫姿姨娘坐,待其坐下後,方才緩緩笑道:「姐姐看見什麼了?想是,想是我今兒早起戴的幾支珠釵,姐姐不曾見過,一見難免晃眼了。」
棋姿不料對方直說出口來,一時尷尬,不過她也算得老練了。趕緊陪上笑著回道:「妹妹如今病中休養,如何想起這東西來?平日好時,也不見妹妹如此講究起來。[~]」
子規抬手摸摸發鬟,這就帶上了三分羞澀。開口道:「姐姐不知,這會怪大爺。早上起來,他見我總是一根銀簪。便說太素。如今你這樣病著,太過素淨倒是忌諱,因此開了太太留下的盒子,親手揀了幾支替我簪上,我自當推說不要,可大爺力氣大,我哪裡拗得過他?這不就帶上了?我原說不要。人小身微的,就帶出去也不像,沒的叫人笑話。大爺卻說,誰敢說笑?如今你當了我的家,什麼好東西戴不得?要笑。叫那說話人自到我面前來笑!這才依了他,不料姐姐今日來,真就撞上了,罷了,杜鵑來,就下了這幾支釵!」
棋姿一聽你如今當了我的家這幾個字,心裡如被重錘擊打一般,面上忙就笑成春花一樣,伸手攔住子規。又軟語好氣地勸子規道:「姐姐不知,竟有這麼個原故,這就衝撞了妹妹,我給妹妹陪個不是,妹妹只當姐姐是不知者無罪,饒過姐姐這一遭!」說著當真從凳子上起身。向子規作了個揖。
子規動也不動,頭都不抬一下,眼巴巴就看著棋姿對自己行禮,過會方才嗔杜鵑道:「這丫頭,也不上去攔住!哪有姐姐對妹妹行禮的?該打,該打!姐姐別怪她,她累了幾天,也顧不得那許多了!杜鵑你先下去,一會兒叫瘦雪送茶來,這裡不用你,叫我們姐妹兩人說話悄悄話。」
棋姿見杜鵑轉身走開,方才又坐回凳上,低頭對子規道:「妹妹別怪姐姐說句實話,妹妹雖說得此大禍,卻亦修成大福,大爺為了你這一場病,幾乎沒把自己累死,如今你好了,他更當你心尖上的肉一般,你瞧這不是,說要叫你當家呢!」
子規啞然失笑,望住對方正經開言道:「姐姐也糊塗起來了!大爺不過一句戲言,怎麼就當了真?當家?誰當家?當誰的家?誰不知道,安家除了老爺,就是安大奶奶當家?我算哪裡來的小人物,就當上家了?說出去一樣也是招笑罷了。」
棋姿卻搖頭,亦正色道:「我跟妹妹說實話,妹妹卻拿場面上的話來混我。妹妹說得原也沒錯,可安大奶奶她是遠水,哪裡得到京城中的近火?大爺常年只是京中住著,他的家,正經是京中尚書大人府,你子規如今這身份,還當不得那裡的家?也就是大爺一句話罷了。」
子規聞言低頭,眉翠含顰,靨紅展笑,卻是沉默不語。
棋姿見她如此,一時也不好再說,片刻後,倒是子規先開口了:「忘了問姐姐,榴少爺可好?怎麼不帶他過來玩玩?總也不見他到我這裡來,怕我吃了他不成?我這病是外傷,也不過人的。」
棋姿見提起自己兒子來,心裡有些慌神,說話也不如剛才流利自如了:「嗯,哥兒是醒了,不過又有些發困,妹妹你也知道,這天氣太好,太陽又暖,又沒有風,小孩子……」
子規接過她的話頭就搶道:「是啊,小孩子這時候正該出來轉轉,天好怕什麼,總悶在那小院裡,不覺得無聊?小孩子最是好玩的,姐姐帶他過來,也好叫我跟他親香親香,到了京裡,就他一根獨苗苗,正該寶貝呢!大爺又說叫我當家,我就多寵寵那哥兒,也是應當的,姐姐你說,是不是?」
棋姿目瞪口呆,一字吐不出口。子規望著她淺淺一笑,回波顧影處,別有深意。
還當是我往日裡那個不愛計較,不與他爭的小子規嗎?這你可就錯了,如今的我,惟其索債,不問所何人,亦不問所何事。
正當二人無語中,相互探視之時,瘦雪上來送茶,子規轉換面容,慇勤招呼棋姿:「姐姐試試,大爺說這水,是外頭劉大人送來的舊年雪水,聞得大爺喜愛,特特地叫人送來,只得小小一罐,因大爺在這裡的時候多,就叫都收在我這裡了。」
棋姿強作笑容,稱謝接過杯來,子規見其手顫,便只當不知,這就開口道:「姐姐與我這一路,可謂風波迭起,不過福禍孰知?以往我與姐姐,總不太親近,如今這一來,倒比那時相識相知頗多。這樣看來,若到了京裡,姐姐於我,就是最靠得住的了。」
棋姿一聽對方這話,正是巴不得呢,趕緊貼身上前,親親熱熱就湊近子規耳邊細語道:「妹妹說得可不是!那京中尚書府裡,琴絲就不必說了,你也是知道她的,性子烈脾氣燥,一個不順心,嘴裡就罵出不好聽的來,在安家,除了大奶奶,沒人降得住她。還有個梅姨娘,最是尖酸刻薄,她是小家出身,想必你也知道,父母都是花廠子裡的花農,也不知弄了什麼手段,叫大爺也娶進她來,哎喲,那就跟上了天一樣了!當自己是九天下凡的仙女呢!眼睛長去了頭頂心,說話面上爽利好聽,背後一想,全是貶低你捧高她自己的,說不得,一個字,毒!」
子規心裡細細惦量,棋姿的話確有幾分實際,琴絲自不必說,自己也大概瞭解其秉性,可那梅姨娘,若真是如棋姿所說,一無是處,只會弄術,儒榮怎麼會要她進門?他曾說過,最不喜女子只看中其身名家世。
「姐姐說得有理,想必姐姐與梅姨娘處過,方才出得此言。只是大爺為人,姐姐也是心知肚明的,那梅姨娘,當真沒有過人之處?大爺三不知就弄個人來了?」
見子規逼問得緊,棋姿不好不說,只得吞吐之下,猶豫開言:「其實也沒什麼,一是她娘家種得好梅花,二來,也只是聽說,她長得,跟下了世的安太太有些相似。」
子規恍然大悟,這就是了!若沒有原因,沒有典故,梅姨娘就是長得貌若天仙,也不可能入得安儒榮法眼,是了,子規微微頷首,這就是了!
棋姿見子規沉思半晌卻不開口,心裡發急,怕對方剛才與已結盟之意,因了梅姨娘勢壯而有所改變,當下忙就補了一句:「不過她到底只是貌似,也就是眼眉間有那麼點子意思罷了,也當不得真。若論大爺心愛,還得數青妹妹才是頭裡。」
子規知其情急切切,因而安慰道:「姐姐這話說得過了,大家都是一樣,說不上誰比得過誰,我不過如今傷中,大爺心裡更念著些罷了。」話及於此,子規有些猶豫,想了想,還是說出口來:「姐姐當日,可曾看清,那支箭從何而來?」
棋姿不妨子規竟於此時問出這個問題,她來時本已做足了準備,可前面說了些閒散淡話,就將這心思按下去不少,沒料到,此刻竟然又把無意之中,拔了出來。
當下棋姿的臉,在子規的注視下,一點一點紫漲起來,最後如一塊熟透熟過熟爛了的柿餅一般,中帶著霉氣,黃慘慘不見人樣。
「說起當日那事,真叫我心都嚇出腔子去了!我的好妹妹,咱們二人私下說句真話,多虧了你,要不然,大爺可就完了!」棋姿雖面無人色,可到底還是安安穩穩將上面一句話說完整了。
子規目光如炬,緊盯住棋姿,見對方還有膽說出這話來,心下唯有佩服二字。
那一刻發生的事,就將子規殺了燒成灰,她也不會忘記,有人拽她,亦有人拉她,還有呢?還有個人,在她背後推了一把!(本站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