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七十九章 獨在故鄉為異客 文 / 米可麻
儒榮心想,這鬼丫頭也吃起醋來了?看她模樣,又不太像,難道說,她心裡沒有自己?依這一路上看,卻也不太像。[~]那麼,這丫頭到底什麼用意?
子規眼波流轉處,竟似看出儒榮心思,含羞帶笑,垂首軟語道:「大爺別錯會了青兒意思。我不過想著,到底我到了這裡,還該與姐妹們相親厚處。大爺就心裡再有青兒,也不可能將青兒時時刻刻繫於身邊,青兒若不能與這府裡眾人融洽和睦,大爺再多的憐惜,只怕也不能叫青兒過得舒心。大爺你想,是不是這個道理?」
儒榮一聽這話,正合了前日路上途中,長嶺提及過的,不該叫子規身受過寵,只怕給她招恨一話。這就心裡清醒反應過來,亦對子規佩服不已,別的不說,一般女人在她子規如今的境況下,哪能有這種心思想頭?要好還要更好,哪還會有這種抽身退步,未雨綢繆之想?
「回大爺,外頭大理寺少卿祁大人來了,正急等大爺出去回話呢!」小廝上來回話,子規屋裡聽見,不由頭手抖心顫,祁家來了?
儒榮背過臉去,看向窗外太陽,他走了幾日,鬆散了幾日,以為日子就這樣過下去了,可最終還是叫人趕上來,逼回原狀去了。
「知道了,請祁大人正廳裡坐,先送茶水,我一會兒就到。」儒榮語氣平淡,聽不出喜怒,子規不看他,小心翼翼看人抬箱籠進來。
儒榮等了片刻,見子規並無二話。只得開口囑咐杜鵑:「你小心伺候姨娘,如今到了這裡,我事多難免顧不上,瘦雪霜姿新上來。也不懂得那許多……」
話未說完,子規倒笑出來了,這才回他一句道:「大爺也太操心。杜鵑憨癡癡個丫頭,大爺說得,跟她托她管家似的。」
儒榮見她說到這裡,順水推舟就說:「我這裡正是無人管家,你來了,那就好了。(葉子·~)從今往後,我只認你說話。不管你身子好沒好透,就從今天開始管起,可別想托懶,我這府裡不是好混的,說少也有幾十口人呢!」
子規這就又低下頭去。儒榮只當她要推脫,不料竟聽見她開口應下:「大爺說子規行得,子規必就行得。左右我也不怕管壞了,出了事只叫大爺擔待些。」
儒榮呵呵笑道:「能出什麼事?是了,外頭人來,你就燒糊了飯菜,端不上桌了。」
子規也笑,梨渦熨貼,未褪嬌紅。一派天真,可回出話來並不含糊:「大爺小看起人來,不信就向後看!」
長嶺見二人說得熱鬧,怕儒榮忘了外頭還有個祁良仁,只好背身彎腰,低低咳嗽了一聲。
儒榮不滿地瞪他一眼。心裡煩悶,無法可想,子規抿嘴笑道:「大爺快去,若不然,外頭那位大人該急壞了!一到家就來說話,想必是有要事。」
儒榮見她知心體貼,憐愛地拍拍她的手背,轉身出去了。
子規站起身,送至門口台階下,眼睛直盯他出了院門,方才轉身回屋。
這裡剛剛坐下,就聽得外頭有人叫自己:「子規在不在?我找她,叫她出來見我。」
杜鵑聽見這語調聲氣,身子不由自主就向子規背後縮去,似乎又變成了安家大宅裡那個初來乍的,不知曉事的小丫頭子了。
子規不動聲色,亦憑杜鵑在自己身後站著,只不出去,亦不開口。瘦雪霜姿二人上來,子規對其搖搖頭,她們便又下去收拾東西了長童正好進來,子規低聲喚他過來,吩咐他一句,長童點頭,轉身出去了。[~]
院子裡來往抬箱籠的小廝不絕經過來人身邊,看看她,一臉怒氣,不敢多問,又低頭干自己的去了。
琴絲孤零零一個人,院子裡等了半日,就不見有人上來相迎,心裡氣憤,拉開嗓子又叫了一聲:「子規!我看見你進院子的!你別裝憨,難不成認不出我了!快給我出來!」
子規自管自坐在桌邊,口中呷著茶,杜鵑怯生生地望著她,手足無措。瘦雪霜姿手裡雖忙,可眼珠兒不錯地看著子規,不知這新來的姨娘,與那院裡的舊人,到底是唱得那一齣戲?
琴絲等得不耐,火從心頭起,抬腳就上了台階,正欲打起簾子衝進屋來,長童正好於此時趕到,身後領著位氣喘噓噓地白鬍子老頭,手裡拎著個藥箱,可見是位醫家了。
「琴絲姑娘慢來!請太醫先看過青姨娘再說。」長童俯首輕語,琴絲見果然來人是醫,人愣了神,手便鬆開,長童趁機帶人進去。
不消半盞茶時間,長童遂又出來,手裡拿張方子,口中稱謝不止,又叫來院裡空個手的小廝,讓領先生去前面坐坐,這又將方子在琴絲面前揚了揚,笑嘻嘻道:「琴絲姑娘今兒怕是見不著青姨娘了,才大夫診過脈,說姨娘外傷未癒,路上辛苦,又加郁勞內傷,這會子正該好好休息調養,不亦多說多行,姨娘聽過這話,已是躺下歇著了。琴絲姑娘不信只看這張方子,我正要出去按方抓藥呢!大爺也留了話,一切以青姨娘的病為準,再者,才青姨娘自己也說今兒乏了,請姑娘就回,來日再述舊情。」
琴絲氣勢洶洶地等了半日,不想等來個下馬威,不僅見不著人,院內下人們來來往往的,看她呆站半日叫人趕回去,眼神中多有譏諷,這就更叫她下不來台。
「好好的,怎麼就乏了?我來時在院門等了半天,見大爺出去後才進來的,大爺在這裡坐的時間也不短,怎麼跟他說得,跟我說不得?」琴絲激憤之下,說出蠢話來。
眾人聽見這話,匆匆而過之下,個個掩口而笑,長童卻強忍著,一本正經道:「姑娘此話說得正是,姨娘與大爺守著,二下裡都高興,不免陪著多說了幾句,因此就傷了神了。姑娘原不該在外頭等大爺走後才來,若早來,先將大爺送出去,不就能趕著,見上青姨娘了?」
琴絲這方發覺是自己說錯了話,人家根本就是不想見自己,自己卻在這裡丟人現眼,活打自己的嘴。因此這就一點紅從耳畔起,須臾紫遍了雙腮,嘴裡狠狠崩出幾個字來:「好!算你厲害!你這狐猸子,只管將大爺收得牢牢的,巧語huā言,使個遍!好青姨娘,你倚著躺著,我到明日洗著兩個眼兒看著你哩!」
子規東邊窗下坐著,氣定神閒地小口品茶,對琴絲的話,只作聽不見,巧笑流波,瞳神欲活,只管細細品賞著手中青huā小杯盞。
一時長童進來,衝著子規一笑,子規嗔道:「小鬼頭!笑什麼?看咧大了嘴,將來說不得書,品不得茗,就做不上人上人了!」
長童信以為真,忙收攏笑臉,又開口小心問道:「姨娘看,現在如何?」
子規放聲大笑,杜鵑也笑了,就連瘦雪霜姿,亦捂著嘴,嘻嘻笑個不住。
長童這才悟過來,自己也羞澀笑起來,子規便問道:「外頭琴絲姑娘走了?」
長童重重點頭,又翹起嘴角加了一句:「可真叫氣壞了!」
子規輕笑,將茶盞遞給杜鵑,又隨手拈起桌上一塊糕來。
長童見狀,又說下去:「說起來,琴絲姑娘也算是這府裡一座神佛了!平日裡眼睛長在頭頂上,連梅姨娘她也不放眼裡,來來去去,行動只將大奶奶三個字叼在嘴邊。今日可好,當著眾人,吃了個癟,姨娘才沒看到,她臉都綠了!」
子規聽後更笑,鼻子裡呼出一口冷氣,似乎是覺得那糕不好了,啪一聲又甩回桌上去。
瘦雪這時上來回話:「姨娘,這後頭箱籠放不下了,後頭還有好些呢,該放到哪裡?」
子規不甚著意,托著腮想了想,隨手指.向外頭:「找人去看看大爺說的那座楠木樓,若好,就堆那上頭去,橫豎我過兩日也要搬過去的。」
瘦雪得令而去,長童因說先生過來說書,子規這就真有些累了,便叫他自去,不必叫先生來這裡了。
杜鵑將子規扶到炕上,讓她靠著坐下,又捏個美人拳,輕輕替她捶著,子規緩緩閉上眼睛,定目養神。
祁家來人?不知何意?安懷陽當日讓祁少宇去做何事?祁少嵐呢?還留在安家嗎?蘇雲東呢?
一連串問號從子規胸中湧起,尤其想到蘇雲東,讓她一時有些定不下來神來,人也隨即坐起身來。
杜鵑不解其意,只當子規又不舒服了,忙停手問道:「姨娘哪裡不好?才大夫來,還該認真瞧瞧,也不為叫琴絲回去,到底看過,自己也放心不是?」
子規勉強一笑,安撫對方道:「你又來!好好的,看什麼看?我不過是才吃下去幾口糕,胸口鬱悶,想是不好消化的緣故。」
杜鵑信以為真,點頭附和道:「也不知這裡廚房怎麼樣?姨娘南邊呆得慣了,也不知飯菜合不合口味。」
子規歎了口氣,身子又向後靠去。是啊,她遠離此地已久,此刻當真是,獨在故鄉為異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