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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歲寒且憚冰霜酷 文 / 米可麻

    梅香知道自己的話起作用了,心裡得意,嘴角翹起來,似笑非笑地對子規道:「看這架式,青妹妹倒擔心得很,怎麼,不敢見大奶奶麼?」

    子規心中百轉千轍,紛然難辨,多少話已到了嘴邊,看看梅香,卻又縮了回去,見對方有意為難奚落自己,當下神情復又媚妍婉妙開來,嫣然回道:「梅姐姐說哪裡話?不敢?為何事不敢?青兒萬事皆由大爺大奶奶做主,沒吃過冷心湯團,有道是平生不作虧心事,夜半敲門不吃驚。大奶奶來了,青兒高興還來不及,又有何擔心?姐姐是誤會青兒了,我不過貿然得知此事,想一問個究竟罷了。」

    梅香見對方如此,知道也不好再說得,卻亦有意轉開話頭道:「妹妹身上這衣服倒好看,只是太素淡了些,如今嫁衣剛剛換下,就穿不得大紅,怎麼也得穿個粉紅,這青色袍子,到底不太像樣。」

    子規將手撫過衣服上的緙絲花紋,淡淡笑道:「青兒自覺還是這顏色最合適,粉紅色,就留給梅姐姐穿吧。」

    梅香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嘴裡趁機抱怨道:「說起來,我是連個粉紅也不配的人了,妹妹這裡若有零碎不要的尺頭,就給我些,我就夠滿足的了。」

    子規這裡裝扮已畢,便叫杜鵑傳飯,又起身,親上前來扶起梅香,手挽手走至外間,口中好奇道:「姐姐這又是為何?我看姐姐倒好,何必說這些話?大爺昨兒還說呢,園子裡人的冬衣已送來大半。姐姐難倒沒得?」說著,子規便叫「長童,取帳本子來看!」

    梅香慌忙攔道:「妹妹真是個實心眼子,我不過那麼一說罷了。冬衣早得了,可得了又怎麼樣?穿給誰看呢?」

    子規一聽這話,笑了:「姐姐原來是為這個?大爺一會兒回來。我叫他去姐姐院裡坐坐就是。」

    梅香聽後更酸,他?她叫他去自己那裡?當下臉上有些掛不住笑,語氣冷冷道:「妹妹倒是好心,只怕,也做不了大爺的主吧?」

    子規不答,只是笑。過後杜鵑帶人進來放菜,梅香一樣樣看過。細細記於心中。

    子規只作不理會,端起碗來,又問梅香道:「姐姐可用過飯了?」

    梅香歎氣:「身子不舒服,哪裡吃得?藥都灌不下去。」

    子規一聽,忙叫瘦雪上來:「快扶梅姨娘坐下。」又拉住梅香的手道:「姐姐怎麼了?好好的。哪裡不適了?」

    梅香垂首,從袖子裡拽出一方帕子,邊作拭淚狀邊道:「昨兒下午就不行了,胸口泛悶作惡,太醫來看過,說是受了些冷氣。」

    子規哦了一聲,捏了梅香身上衣服一把,搖頭道:「姐姐也是,既然身子不好。又何必出來?園子裡走一趟都是冷風寒氣。說到這裡,我倒想起一事來,這園子樓台亭閣不少,樹卻種得不多,且樣子並不太雅,缺些靈氣。也不知那管著草木的人是怎樣心腸?我看那帳本子上,用於此項銀子並不太少,倒是說得上過多,怎麼就弄這些東西來搪塞?也難怪姐姐受風著氣,原那些該擋著風阻著寒的東西,就半點作用沒有。」

    梅香聞言,大驚之下,臉色就比剛剛還要難看起來,她小心揣度子規心思,又暗中打量子規神情,子規渾然不覺,自顧自喝粥,又叫杜鵑出去傳話,叫廚房裡做四和湯給梅姨娘順氣。

    梅香見人走後,方才主動開口道:「妹妹才說起那事兒,可問過老爺了?這園子裡的事,可大可小,妹妹還該問過老爺再做主。」

    子規喝著粥道:「不必,外頭多少大事等著老爺做主,這點子小事,就不用煩老爺操心了,總要將園子打點得風雅而有情致,也就行了。」

    梅香再不說話了,看著子規的眼神漸漸不善,又隱隱發出些狠毒之光來。

    「妹妹甚有閒心,罷了,姐姐我說一句便有一句不是,也就不用多話了。我回去了,妹妹慢用吧。」梅香不再敷衍作色,逕直起身,也不看子規一眼,直接便奪門而去。

    子規也不叫人相送,自管喝粥吃菜,只說:「今兒胃口倒好,霜姿,再添半碗上來!」

    杜鵑外頭進來,悄悄貼近子規道:「梅姨娘氣得不輕,出門時臉色大為不好呢!」

    子規冷笑不理。

    梅香出門不見翠兒,叫了幾聲,方才見人從瘦雪屋裡出來,嘴裡還咬著半塊米糕。梅香上去就是一腳,將翠兒踢翻在地,嘴裡的吃食也滾落了下來。

    「好你個不要臉的東西!如今你有人給你撐腰,賊奴才小淫婦,你從幾時就恁大了?別人興你,我卻不興你告訴你吧,好時想著日後,將就膿著些兒罷了。平白撐著頭兒,逞什麼強?吹殺燈擠眼兒──後來的事看不見,當心做個絕戶,那才現在我眼裡!」

    梅香劈頭蓋臉,對著翠兒好一通叫罵,子規並丫頭們屋裡聽得清清楚楚,瘦雪不服,正要出去,子規一把叫住:「讓她罵去,她也就這點子本事。」

    杜鵑卻有些擔心:「姨娘,話不是這樣說,這園子裡處處皆有梅姨娘的人,咱們如今初到不曉事,只怕就要吃虧。」

    子規放下手中精細瓷碗,想了想,又搖搖頭道:「怕也無用。咱們如今正在風口浪尖上,說一句就是惹氣。討好也罷,得罪也罷,總之是她就是看我不過眼,好歹又有何懼?大爺不寵她了,她便要將氣撒到我身上。」

    杜鵑還是擔心:「可姨娘也不用斷她財路吧?園子種樹種花的,明擺著就是梅姨娘娘家人,這是大家都心知肚明的,姨娘何必下此殺手?恕不知,斷人財路,猶如擋人命門,那就是逼狗入窮巷,狗急了,要跳牆的!」

    子規冷冷一笑:「正好,我正愁手裡沒個把柄,捏不住她,她要跳,我下頭接著,接出來,親自送去給大爺看看!」

    杜鵑望望子規,不說話了。

    子規會意,抬頭問道:「你怎麼不說了?」

    杜鵑猶豫一下,方才小聲說道:「姨娘何時變得這麼狠了?」

    子規心裡震了一下,片刻後方才軟語道:「我是沒法子,不能叫她礙我的事。」

    杜鵑緊接著就問:「什麼事?姨娘到底心裡藏了什麼事?」

    子規不說話了,慢慢低下頭去。面前,剛剛霜姿盛好的半碗粥顯見得是涼了,粥面上繃起一層細皮,點點粟米浸潤其中,透出誘人的香氣,只是可惜熬得有些過了,這時候便發出微微酸氣來。

    子規將其向前一推:「不吃了,收下去吧!」

    梅香怒氣沖沖回到曉倩院,進門就叫:「朱兒,叫定兒來!要快!遲一步保管將你二人腿也打斷了!」

    朱兒情知必有事發生,再見翠兒又是眼淚汪汪的,趕緊乖覺地回道:「知道了,姨娘請先坐下歇歇,我這就去叫!」

    不過片刻工夫,定兒便氣喘噓噓地跪在梅香面前了。

    「你回去對韓婆子說,今後青姨娘那邊的飯菜,全都給我加那幾味藥進去!」梅香此時粉面通紅,眉毛高高吊起,滿面上殺氣橫飛,直對著定兒惡氣大聲地就喊。

    定兒聽後猶豫了一下,看看上頭梅香臉色,不敢不依,可憋了半天,還是強作陪笑,問道:「姨娘說得當真?全都要加?」

    梅香氣得抓起身邊炕桌上正放著的一把玳瑁梳子,猛地向定兒身上扔了過去:「你個賤人聾了是不是?全都給我加進去!」

    定兒心想,這仇可結大了,這幾味藥下去過,時間久了,青姨娘可就要終生不能生育了,這可是傷陰鷺的呀!

    「姨娘的話你都聽見了?還不快下去照辦?」朱兒見定兒呆呆跪著說不出一個字,生怕梅香又要發火,只得上來輕輕踢了她一下,示意其順從。

    定兒經提醒方才醒過來,又對梅香磕了個頭,先行下去了。

    「姨娘,真要這樣辦?」朱兒見屋裡無人,便慇勤端盞熱茶送上來,見梅香臉色稍緩,方才小心翼翼地問道。

    「死丫頭,小娼婦!她當她就是當家作主的人了?爬到我頭上拉屎,欺負人到家了!當我是個軟柿子是不是?我可不是琴絲!由著她捏!如今我不給她個厲害,過後她懷上了怎麼辦?到時候咱們還能有活路?現在就呈強作尖,連園子裡種樹這條財路都要斷了我的!」

    梅香的話叫朱兒也大吃一驚:「怎麼了?青姨娘當真這麼狠?從來沒人敢管這事的!她連這點都不知道?」

    「可不是!誰不知道這是我的首尾?!誰敢不給我這個面兒!大爺也睜隻眼閉只眼的只兒看不見,她倒好,上來就鏟人命根!我不治死她,就算好了!叫她得意去,看她真成個只抱窩不下蛋的絕戶後,還怎麼說嘴見人!」

    梅香說得口乾舌燥,端起茶來就喝,過後又想起一事來,直叫朱兒:「對了,你去,再跑一趟,叫綺墨來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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