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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靡不有初鮮克終 文 / 米可麻

    「大爺何必如此?若是為了青兒,青兒萬萬承受不起!」子規伏首跪著,久不聞儒榮聲息,微抬起頭來,向上看去,口中試探出言。

    「靡不有初,鮮克有終。」儒榮背對著她,緩緩吐出這八個字,看上去貌似平靜,可子規清楚看到,他捏成拳狀的雙手顫抖得厲害,一如風中落葉,又恰雪中枯枝。

    「大爺這話何解?」子規跪得久了,膝蓋也麻了,可儒榮不開口,屋裡沒人敢動。

    「做人是難的,做個有野心的人,就更難了。可這還不算最難,最難的是,明知這野心是錯的,不能的,你卻唯有硬起心腸,為什麼呢?因為這野心是你父親的,你是須得受下的,不然,便是不孝。」儒榮似已忘了屋裡還有他人,自言自語,吐露心聲。

    子規不再說話,她想,原來他也有苦衷?說得淒厲,可這苦衷,能將他犯下的罪孽解清嗎?

    儒榮眼望窗外,身心遍是疲意,原來這世上是無一處靜土的,本以為躲進這裡,可偷閒半刻,可終究還是鎩羽失敗。

    忽然,在毫無預警的情況下,儒榮一字不吐,全然不顧子規尚跪於地上,就此拂袖而去。

    「姨娘,起來吧!」杜鵑見人走後,趕緊爬到子規身邊,急欲扶她起身。

    子規輕輕推開她的手,自己站了起來,臉上冷冷不帶半分表情,一雙剪水雙清,隱隱閃出殺氣。

    「姨娘快坐下吧,看跪了這半日,腿腳也麻了吧?」杜鵑也就起來,看出來子規臉色不好,只好陪著小心開口道。

    子規慢慢的移步至窗下,向外探去,見雪後冷清,竹木蕭森。院裡的一株梧桐落光了,滿身硬枝直刺向天空,雖處凍天雪窖,卻依舊頑豎不曲。

    自作自受!子規恨恨地想。[看小說就到~]作孽之人,總有百般借口,只因死人開不得口,若冤魂能於得這世上述情,看你們還有何口舌可辯!

    「大爺才是氣不過了,一時忘情了也是有的,姨娘別傷心。爺總還是心裡裝著姨娘的。」杜鵑錯度其意,竟當子規是因為在意剛才儒榮逕自走了,不理會她還在地上跪著而生氣不安,因此就安慰起子規來。

    子規不覺好笑,過後方道:「爺們就是這樣,如我這般女子,又值得多少?今兒在閔府席間,你沒聽人這樣說嗎?我不會計較。你也不要當了真。」

    杜鵑聽見,一時有些心灰意冷道:「姨娘若這樣說起來,我也是傻了。看大爺一路對姨娘如此這般,再形容不出的好,長嶺私下也對我說過,爺是動了真心的,原來也不過如此。」

    子規更不開言,只站著看那院裡梧桐,寒冽冷風過處,哪得春意氤氳?一切不過都是虛幻罷了。

    晚間,子規坐於桌旁,看杜鵑一樣樣將廚房裡送來的飯菜佈於面前。正無聊時,卻見七兒站在地下,不住地拿眼瞥自己。

    「你們先下去。」子規只作不見,發話將廚房裡眾人散出去,七兒見了,著急之情溢於言表。可子規不叫留下,她也不敢擅自做主,當下只有慢吞吞列於最後,可到底還是出去了。

    子規挾起一筷子糟肉放入口中,隨即又吐了出來:「怎麼這樣鹹了?杜鵑,叫七兒進來問問。」

    杜鵑依言,復又將七兒帶了進來,後者如釋重負,一見子規就叫了聲娘:「我的親娘,可急死我了!」

    子規笑了:「早看出你這小蹄子作張失怪的,剛才人多,不便叫你,到底什麼事?」

    七兒一步向前,跪倒於子規腳下:「青姨娘,今兒這菜少用!菜裡都叫韓婆子下了藥了!」

    子規這一驚非同小可,遂一把將七兒拉起至面前問道:「此話怎講?!」

    七兒慌得回道:「我才在廚房裡裝盒子時,聽見韓婆子問定兒,青姨娘的菜裡,都下完了沒有?我原想著,下什麼?莫不大爺又吩咐了,要多下些補料麼?可我總在廚房裡坐著,也沒聽說這話呀。那定兒就說都下完了,依著梅姨娘的話,一樣不少同。我聽見梅姨娘三個字就知道不會是好事,果然韓婆子就笑了,又說,照這方子下進去,保管三個月下來,青姨娘就再不能生育了!」

    杜鵑正在七兒背後站著,將這話聽得清清楚楚,這便如頭頂上響過一個雷霹靂,驚開六葉連肝肺,唬壞三魂七魄心,口唇抖著,話也說不出一句來,只看子規如何。

    子規卻依舊靜靜坐著,愣愣地看向七兒,面色眼神裡,看不出任何怒氣和激憤來。突然,出乎七兒和杜鵑的意料之外,她竟笑了起來,邊笑邊搖頭,又笑再搖頭,直到最後笑得氣也喘不上,眼淚也就下來了。

    「姨娘別生氣,姨娘可別……」杜鵑急了,這方才說得出話來,可說出來也是不連貫,接不上頭的,再看子規笑著流淚的模樣,止不住心酸,也跟著要哭出來了。

    七兒怔怔看著子規一雙鳳眼裡,淚珠兒串串滴落,不知所措,她原以為,青姨娘會生氣發作,也許鬧出來,叫來梅姨娘對峙也難保。可她沒想到,對方竟是如此反應。

    子規自管自哭了一陣,過後從袖口裡拽出塊羅帕,將眼淚拭盡,口中只道:「此事當真好笑,竟將我眼淚也笑出來了,罷了,你們別怕,我本沒事。」

    杜鵑走到她背後,悄悄將自己臉上淚痕擦去,一時又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唯有接過子規手中帕子,說聲換條新的來,進裡屋去了。

    「七兒你起來,坐那几子上說話。」子規吩咐,七兒便照樣坐了。

    「今日之事,我知道了,多虧你提醒,不然也就著了她們的道兒了。不過你只放在心裡,別嚷出來叫人知道,我心裡有數就行了。」子規細細說於七兒,後者應聲點頭。

    子規又命杜鵑取來一對杏花金簪,交到七兒手裡。

    七兒推讓不迭:「我不是為了這個,姨娘若這樣,就是小看七兒了!」

    子規見此,親自上來接過杜鵑手裡東西,重重塞進七兒懷中:「我知道你不為,可我偏要賞你,你只管收下,這不過是些微小物罷了,值不當什麼。」

    七兒無法處,只得收下,又說:「我先出去吧,不然她們幾個婆子下面等久了,只怕要起疑心。」

    子規點頭,又故意高聲大氣地衝門口喊道:「下回可不能這麼鹹了!」說完示意杜鵑開口。

    杜鵑會意,接著也叫了一句:「姨娘是習慣了清淡的,再這樣,可就用不著你們了!」

    七兒笑了一下,轉身下去了。

    杜鵑見人出去,走至子規面前,小聲問道:「姨娘,如今怎麼樣呢?這飯只怕是吃不得了!」

    子規搖搖頭,她只覺無趣,自己是預備了連命都不要的,還怕什麼不能生育?可笑可鄙。

    「怕什麼?」子規這三個字出口,杜鵑慌了神。

    「姨娘這是什麼意思?女人家最要緊就是為夫家誕下子孫,姨娘沒見姿姨娘?因有了榴少爺,說話也大聲許多,就一時不妨有了不是,大爺縱不顧她,好歹也要看少爺面上,姨娘為何這點道理不明?」杜鵑情急相勸。

    子規不理,竟管自拿起筷子來,杜鵑見勢不好,拉住子規的手,就跪下了。

    「姨娘瘋了不成?!就算下午姨娘受了大爺些冷氣,也不該拿自己身子賭氣!女人若不能生養,豈不遭人恥笑?好,姨娘就算不想他人,也該想想姨娘泉下父母雙親!他二人如何辛苦將姨娘養大?若知姨娘如此丟本自棄,該有多傷心失望?」

    杜鵑的話,如利刃一般劃開子規本已傷痕纍纍的心臟,又在上面重重刺上一筆,那血就又流出來,叫她就再想裝作麻木,也不能夠了。

    杜鵑看出子規的猶豫之情,馬上出手將其手上的筷子奪了下來,又丟去地上,二聲脆響過後,一對銀筷子滾得不見了影兒。

    杜鵑忙將子規碗裡細粥倒進桌上茶缸裡,又叫來霜姿:「對外頭人說,今兒粥熬得不錯菜卻鹹了,姨娘覺得不慣,少用了些,收下去吧。」

    待廚房人走盡,杜鵑又忙著叫來瘦雪:「到我屋裡,點只紅油爐子,自己熬點子黍米粥來。」說罷又去後頭取出個小罈子,端到子規面前。

    子規坐著不動,眼看杜鵑忙裡忙外,最後又拿來這個東西,一時竟說不出話來。杜鵑並不理會,將罈子上泥頭砸開,又取個青花小碟,撈出幾個糟茄來。

    「姨娘可記得這東西?路過揚州時,大爺說這是好的,叫特意買些回來,我收著竟忘了,如今拿出來,正是合適時候。」

    杜鵑的話,將子規說得心酸起來,她猛地握住杜鵑的手,口中輕喚了一聲:「好妹妹,難為你!」

    杜鵑垂下頭去,也覺眼酸心苦起來:「姐姐可還記得上回封府之事?以前姐姐總是維護妹妹,如今也叫妹妹為姐姐,分些憂吧。」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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