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小徑寂然聞兀聲 文 / 米可麻
送走棋姿後,子規獨自在屋裡坐了片刻,冬天日頭短,不便午睡,她在外間看著杜鵑描了會花樣,只覺得悶悶的,又好像有什麼事是急不可待,卻又找不著出口似的。
「姨娘,才長新過來說,大爺晚上過來吃飯,問聲姨娘今兒預備下什麼好菜了?還說必得要有一兩個姨娘拿手的才好。」霜姿笑嘻嘻從屋外進來,對子規回話道。
子規聽後精神為之一震,立刻開口追問道:「大爺回來了?此刻身要何處?」
霜姿回道:「長新沒說,不過想來不在外書房就在梅姨娘院裡,姿姨娘那邊哥兒要午睡,這是雷打不動的,大爺一般不在這個時候過去。」
子規不開口了,只托著腮沉思,杜鵑一旁見了,錯會其意,以為是為了霜姿才話裡梅姨娘三個字,惹得子規不高興了,趕緊岔開話題道:「姨娘晚上弄些小菜給大爺下酒?今兒有上好的豆芽,還有七兒送來的雪裡紅,說是她娘自家醃的,請姨娘嘗嘗。豆苗自不必說了,姨娘中午已經試過,想必也不差。」
子規搖搖頭道:「要我拿手,便是爆雙脆了。」
杜鵑恍然大悟道:「可不是,這道菜,當日連老爺吃過也讚不絕口呢!」
子規冷笑幾聲道:「那就沒錯了,老爺的話,還能有假?」
當下便定下這道菜來,豆芽炒雪裡紅,也算一個下酒菜,上好的乳鴿紅燜羊肚菌。再因天寒地凍地,加一個干貝蟹油燉南豆腐,配上新鮮的豆苗,可湯可菜。南邊來的醬肉切幾盤出來。開幾個糟蛋,也就齊全了。
杜鵑心細,這時想起一件事來。又問子規道:「大爺不愛吃麵,晚上要不要熬粥?」
子規點頭道:「我也慮到這裡,不過今兒這日子,臘八粥是少不了喝的,反正還有,算一道甜點心應景吧。大爺既不喜歡面,問問外頭可有新鮮的蝦仁。回來跟新鮮肉拌在一處,面裡加幾個蛋白和出來,包幾個餛飩下進高湯裡,又是一道鹹點心,這樣也就夠了。」
杜鵑不好意思地笑:「倒是姨娘心細。想得周全。」
子規聽不得這話,揮揮手道聲:「去吧!」
見屋裡人都走乾淨了,子規想了想自己去裡間取來披風,抬腳就出了院門。她剛才聽過霜姿的話便心中有算,儒榮不會去梅香院裡,若得空,他只會在自己這裡。如今不見過來,怕就是在外書房裡。
此時正是好機會,子規心想。過去瞧瞧,安大爺有什麼公務要事。
一個人在園子裡繞了半天,子規總算來到儒榮外書房,見松柏清翠下,掩著一條小小石徑,幽邃無塵。寂然無聲。子規慢慢走到盡頭,只見綠窗深閉,門口種著幾株青梅,開了一半出來,遠遠便聞見清香撲面而來,翠綻半壁,地下也疏朗朗地落了些。
子規隱隱聽見屋中有人說話,遂躡足上前,裝作在窗外撿拾落花,卻仔細辨認屋內的聲音。
一個男子的聲音道:「這事想必還要勞煩閩大人了?聽見他老人家最近甚是受聖上寵愛,說話是極有效力的。」
儒榮的聲音也響起來:「可不是?父親的話再不如當年有用了,皇帝一般聽過也就罷了。其實若論私心,皇帝也不一定肯叫應王入京,他也忌諱。可太后說了,多少年沒見過應王這個小兒子了?今年她正該六十,若此時還不叫見上一面,往後只怕再無機會,要見,只好等她下世時見了。你想想,太后連這話都說出口了,皇帝一向以孝道為上,如今還能不依?閩大人也總是面上意思意思,不肯認真幫忙,叫我也難辦了。」
子規聽了一會兒,覺得前頭說話那人聲音十分熟悉,卻又一時想不起是誰來。這時那人又開口道:「父親上回來信倒提出個主意來,大哥覺得可行嗎?」
這句話落進子規耳裡,方叫她恍然大悟,原來這人竟是安儒定,安家二爺!他來了京裡?什麼時候到的?她竟一絲風聲不知?
正當子規驚訝詫異之時,儒榮答話了:「你也糊塗了!上回祁家之事,陪上了大妹妹,如今還要再饒進二妹妹麼?!父親這樣說也罷了,你也這樣說?!」
儒定吃了大哥一句,想必有些訕訕然,一時沉默不說話,屋裡屋外,皆是一片寂靜。
正當子規琢磨著二人話裡意思時,忽聽得小徑上傳來細微的腳步聲,聲音雖不大,可四下裡太過安靜,倒讓她聽了個清清楚楚。
「長嶺,你來做什麼?」子規看清來人後,見其行色匆匆,並不抬頭,當下便將身子移至青梅樹下,見人至眼前,方輕輕問道。
長嶺不妨子規竟於此時在這裡出現,聽見她叫自己名字,吃了好大一驚,再看時,見對方在梅樹下拈花,離開書房倒還有些距離,因此心下雖有些生疑,卻也不敢就下結論。
「青姨娘好?姨娘也來這裡?可是大爺請姨娘過來說話的?」長嶺試探性地回道,故意將說話聲音提得老高,示意屋裡,外頭來人了。
果然安家兩兄弟這就停下話頭,一前一後趕了出來。
子規俏生生地依舊於原地站著,對著兩位爺福了一福,行禮問好,口中只道:「原來是二爺來了?我因屋裡沒事出來逛逛,不想竟走到這裡來了。聽見裡頭有人說話便不敢進去,見這梅花開得很好,就住腳看了一會兒。」
儒榮先看長嶺,見其微微點頭,知道子規說得不假,他本不疑她,這便更放下心來,笑道:「這是從清西縣家中移載過來的,費了不少力氣,現在看來,倒也值得。」
子規聽後咂舌:「大老遠的移到這裡?這樹倒是頑強得很。」
儒定自然也行過禮,聽見子規的話,也笑道:「這是大哥愛物,不移過來,大哥心裡哪得安定?」
儒榮聽出其話中暗指子規之意,面色有些微微泛紅,裝作不在意,不看他人,混過去不提。
子規這方上前來,問起家中情況,先問大奶奶,過後便問到二奶奶,並其箏其蘭。
儒定有些為難,只得勉強笑道:「家中一切皆好,大妹妹有些難處,不過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時間久了只怕就要好些。」
子規心裡明鏡似的,面上只做個糊塗笑模樣,儒榮見屋外冷寒,怕子規身子弱受不住,便叫:「來屋裡說話吧。」
眾人依次入內,子規還是第一次看見儒榮的外書房,不由做個好奇狀,四下裡打量了一番:見一般也是寶鼎瑤琴,璇幾玉案,望而精雅;又見幾幅墨蘭清畫掛在側面牆上,淡則冷清,倒是窗下一花几上,又擺著一個漢白玉的長方盆,上面總刻了許多梅詩,盆內一大株綠萼白梅,有五尺餘高,老幹著花,尚未全放,點點星蕊間綴其中,香是夠了,艷尚不足。
儒榮見子規盯住那花看,笑而不語,儒定衝他使個眼色,玩笑道:「看來大哥到哪裡也少不了這花,倒是前世修來的緣分吧?」
這下連子規也聽中話裡意思來,這就寶靨微紅,粉霞飛上雙腮,正巧見裡屋有只紅泥茶爐,口中只道:「二位爺說了半天話,只怕口渴得很了,怎麼也不見人送茶來?我來烹一壺孝敬二位爺吧。」
儒定忙說有勞,儒榮卻笑道:「知道你烹茶的手藝是好的,也罷,煩你費心吧。」
子規嫣然一笑,自進裡屋去準備了。
她人雖在裡間,耳朵卻豎得直直的,儒榮並不特意避她,她救過自己一命,他可以不信別人,卻寧願信她。
「剛才說過哪裡?嗯對了,父親說起那主意不好,咱們還是想法再謀算謀算,清西縣不行,就從蘇杭揚州找找看,絕色女子哪裡沒有?何必非要……」儒榮開口了。
「大哥的意思我很明白,可父親也想到這裡,他總說外人哪有自家的可靠?外頭三不知尋來的什麼女人,今兒能幫你,明兒就會幫了別人,這誰能說得定?閩太師身邊位置是非同小可的,自家人佔住了才能放心,再者,自己女兒嫁過去,也顯出自己對太師的忠心。」儒定見儒榮說話不忌諱裡屋那女子,自己也就敞開了向下說去。
「二弟!你怎麼也說出這樣的話來!那閩太師是何等人物?!他的性子我最清楚,最是與個生石灰袋子一樣,對女子唯有片刻熱情,過後也就看如落花流水一樣了。二妹妹與你我雖不是一娘所生,到底是自家骨肉,你也忍心叫她做這種事?!」儒榮話裡全是不忍。
「做姨娘也不全是壞運氣,我看裡間那位,不也很好?」儒榮有些不太服氣地回了一句嘴。
儒榮被對方噎住了開不得口,這如何可比?他在心中發問,可他說不出口。本來他對子規的感情,他看待她這個人,是當做世間獨一無二,絕無僅有的,這份感情他自認是任何人也比不上的。
可這話他就是說不出口,子規是個姨娘,他心愛的女人,只能是他的側室,這叫他難堪汗顏,尤其子規還在裡間,能清楚明白地聽到他說出來的話,他怕她心有不甘,更心懷委屈。
「做了姨娘,身份就矮了一等,若前頭還有先進門的,那就更要做小伏低了。」說來也巧,子規這時偏偏就從裡間端著茶出來了,想必她也聽見了儒定的話,這就開口反駁對方了。(歡迎您來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r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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