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亦是福兮亦作禍 文 / 米可麻
「你怎麼想起問太太來?」儒榮心裡有些不安,母親的話題,一向是他們兄弟姐妹,不,可說一向是安家的禁忌,不曾想子規會於此時提及。
「聽說梅姐姐眉眼間長得跟太太有幾分相似,」子規邊觀察儒榮神色,邊小心開口道:「我私下裡細細打量過,若是真的,大爺是不是長得像太太多些?」
儒榮皺了皺眉頭,正過臉來與子規對視道:「長得像太太不好麼?」
子規凝神細語:「怎麼會不好?這是天成的福相!」
儒榮聽到福相這二個字,眼眶裡的淚浮了出來,福相?
母親的死向來是壓在他和二弟心頭的一塊大石,孝字當頭,他不能說自己不理解父親當年的選擇,可是母親,母親死得實在太過慘烈。
她老人家是受不住良心譴責,夜夜惡夢才不得已走上這條路,為挽救自己和二弟,更想將父親也一併帶走。
可到底人算不如天算,芩如關鍵時刻的背叛,注定母親的死只能是白白犧牲,徒勞無功。
不過好歹她也算是將自己解脫出來了,儒榮心酸地想,但願她此刻在天上,一切安好。
子規見儒榮滿面悲愴,遂將伸出自己一條手臂去,按住儒榮半邊身子,嬌柔宛轉安慰道:「青兒知錯了,不該平白勾起大爺的傷心事來,我並不知道,大爺會這樣難過,請恕青兒,不知者無罪吧。「
儒榮搖搖頭,強將眼淚忍下,摟過身邊解語嬌花道:「你本無心,何罪有之?罷了。」
子規小心翼翼道:「太太在時,聽說老爺對她極好,見下世後便可知一二,芩姑娘再得寵。老爺也不提立妾一事,看來唯太太方才是老爺一世之侶了。」
話說到這裡,子規突然覺得自己右臂上,本是輕輕握著的手指於瞬間就捏得鐵緊。這股突如其來的力量,險些讓子規叫出聲來。
子規立刻反應過來,知道這是時候了,當下強忍住痛道:「大爺這是何意?難不成老爺對太太,竟不是真心?太太當日竟受了委屈?那老爺對芩姑娘……」
「我不想聽到那女人的名字,你別提她!」儒榮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聲音之大。幾同咆哮起來,「父親對她也不過是敷衍,她真是愚蠢到家,還以為其中會有幾分真情,唯實可笑!她也不想想,父親當年能那樣對待母親,對付她,就更是易如反掌。不過是時候沒到罷了!」
「老爺當年那樣對待太太?大爺這話什麼意思?」子規趁對方失去控制,緊緊追問。
「若不是父親,母親好端端又怎會自殺?若不是芩如告密。母親之計謀又怎會落空?其實,母親全是為了我與二弟,若她成事,我不用娶周家女兒,二弟則可免於張家結姻……」
子規只作忍痛不禁,櫻唇半綻,嚦嚦鶯啼,儒榮這方驚覺自己失態,忙將手鬆開,又翻身坐起來。歉疚地開口道:「實在對不住,可傷到沒有?快叫地下丫頭打燈過來,我瞧瞧怎樣了?」
子規邊揉邊嗔道:「一點小事,又何必驚動她們!不過大爺手緊了些,畢竟無妨,明兒起來。擦點藥膏管就好了,不用這樣蟄蟄蠍蠍的,沒的叫人笑話!」
儒榮實不放心,只要叫人,子規手握住他的嘴,偏就不許他叫。其實她是心裡著急,見話說得入了港,想再多問些情況,丫頭們一來,勢必將剛才談話中斷,那就白白放過一個好機會了。
儒榮見雪膚皓腕,如溫香軟玉,聞之蘭馨襲人,再看對面子規,雪色褻衣下,,秋水橫波,春山斂黛,纖柔婉轉中便一種脈脈幽情,縷縷蕩漾出來。
「我前面的話,你聽聽就算了,這事對別人一字說不得。」儒榮見眼前佳人如玉,情熱難擋,這就將其拽進了懷中。
可越是這樣,他心裡就越後悔自己剛才失控失言。他對子規並無狐疑,只是,不想將她也牽連進這趟髒水中來。進來容易,出去極難,這一點,他安儒榮知道得實在太過銘心刻骨了。
子規被儒榮摟住了身子動不得,可她心裡卻一點點敞亮了開來,安太太之死,就是她可利用的最好機會,這事想必已在安儒榮與安懷陽之間,種下極大隱患。她子規所要做的,不過是將這癤子催熟,然後,便可靜觀其如何出清膿頭,消腫解毒而已。
翌日,子規妝扮已畢,正等瘦雪送飯上桌來,回頭見郭婆子在外間收拾火盆裡的灰燼,便幾步邁上前去,見霜姿出去倒水,杜鵑又在裡間清理她的頭面盒子,這就悄悄從袖口裡抽出張疊得整整齊齊的信箋,遞於郭婆子。
對方不言不語的收進懷中,又衝子規點了點頭,遂端起灰盆,飛快地轉身欲行。
「姨娘看今兒這粥熬得如何?我聽了姨娘的話,昨兒放下不少苡米與赤豆,這會子煮得稀爛,聞著撲鼻的香呢!」瘦雪笑嘻嘻地拎著食盒進來,不經意地打起簾子放郭婆子出去了。
「果然你一進來我就聞見味兒了,甚好!對了,大爺走時可用過少許?」子規睜大眼睛,作驚喜模樣道。
「用過一些,說是很好,又問姨娘有說法沒有?我說倒沒聽姨娘提起,大爺便說可惜不得解,中午回來時,必要過來討教呢!」瘦雪這話剛剛說完,杜鵑出來,也笑著接道:「可不是說?大爺惋惜得很,我說要不叫起姨娘來問問,大爺忙攔住說不用,還叫我們輕些手腳,只怕吵了姨娘好夢呢!」
子規見地下丫頭們皆笑,自己少不得也陪著笑了笑,心裡卻想,這便惹人高興了?那自己中箭的時候呢?世間哪有吃了大棒不給個棗的呢?
早飯用過後,便不斷有管事的前來回話,不過瑣碎小事,子規將帳本子清了清,又算了算數目,大概也就過了。
一時人走空了,屋裡復又安靜了下來,子規見杜鵑又在外間描花樣,上前看過一眼,見是八寶纏枝蓮紋樣,便點頭笑道:「小丫頭子,這會子又弄了個新的來?誰給你的?看那頭低得沉沉的樣兒,也不怕崴了脖子!」
杜鵑害羞了,臉紅紅的不說話,子規看出來,輕輕抽過紙來看,見上頭的蓮花原是尖瓣小蓮花,枝葉大膽到變形誇張的地步,纏繞蓮花成形,間飾著犀角、火珠、珊瑚等雜寶紋。
「好精緻複雜的東西!你也不怕累到眼睛?這會子屋裡沒人,你有話直說不妨,這是誰給你的?」子規細細打量過後,將紙樣還給杜鵑,問道。
「姨娘可別聲張,我特意趁霜姿和瘦雪出去才拿出來的,叫她們知道了,嘴頭子不知翻出什麼好話來呢!」杜鵑依舊有些不好意思。
子規笑了:「是了,必是個好哥哥給你的。我竟沒看出來,杜鵑你也動了那心思了?你們姐妹,你旦說不妨事,是哪個小廝?」
杜鵑聽見子規這話,臉更紅得跟經了霜的柿子一樣,裡外透紅透亮的,又見瞞不過去,只好低低地哼了二個字出來:「長新。」
子規不免吃驚大叫:「長新!」過後細想,卻覺得有理有據,復又笑出聲來:「長新?」
杜鵑臉紅得已經見不得人,見子規聲音洪大,一把將桌上東西全擼進自己袖口裡,轉身就要逃走。
子規笑著將其一把拉住:「行了!我不告訴別人,你有話只管說就是。」
杜鵑還是將背對著子規,嘴裡嘟噥著:「我原說不要,他硬要給我,說是外頭正傳得熱鬧的新鮮花樣,叫我描出來,或繡個香包,或做雙鞋的。我見實在好看,也就收下了。不過是個花樣子罷了,姨娘可千萬別往別的事上想,這原也平常,我想長新也給過別人,不單單只我一個的。」
子規心裡好笑,既然平常,你臉紅成這樣做什麼?於是她清了清喉嚨,也一本正經回道:「你不說我還想不起來,昨兒下午,我看瘦雪好像也有個一樣紋路的繡囊,也許就是長新給她的,也不一定。」
杜鵑立即轉身過來看向子規,小臉這就由紅轉白,白中帶灰,眼睛裡本來神采飛揚的光,這就黯然失色,嘴裡問出話來也有些急迫了:「姨娘此話當真?這臭狗材!我原說不要,他一心只要塞於我手中,還說這是給我獨一份的,叫我不要聲張!倒好,原來給了那許多丫頭!」
子規見自己區區小計便使對方全盤托出,情不自禁就大笑起來,杜鵑這才會過意來,臉再度紅成柿餅,這回更加不好意思起來,嘴裡抱怨:「姨娘慣會作弄人!我不理你!」說完一溜煙就跑出屋子去了。
不料就在門口撞見儒榮,因杜鵑悶著頭向外猛衝也不看路,倒是儒榮見她上來,後退一步,讓開了去。
「哎呀大爺!對不住,對不住,是我莽撞了,姨娘!大爺來了!」杜鵑一口氣將話說完,人即跑得沒了影蹤。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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