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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叢蘭浥露似沾巾 文 / 米可麻

    城中一間小客棧裡,蘇雲東正在細看郭婆子送來的信。清麗的字跡,卻寫著血腥不堪之事。

    青兒果然還是下手了,蘇雲東於心中歎息。他知道復仇意味著什麼,愧對自己的良心還是小事,只怕日後夜深夢迴之處,有難以回頭之惑。

    從來報復仇家的最好方式,便是血債血償,可償到何時是個盡頭?會不會,賠到最後,卻重新惹上新的孽債?

    信中,子規將幾件說得簡而又單,一點兒看不出她心裡到底有何想法,只是陳述事實,不帶一個人感情。

    張乾娘因孕得命,子規便可挑撥芩如尋事,若真如她所料,只怕乾娘就要保不住胎,也就失了自己的命了。

    蘇雲東看看那短短一行,不過十來個字,鼻息流動處,卻全是惡靈冤魂之氣味,腥臭難耐,不堪一聞。

    再說到安懷陽,原來又有親計?自己最後一個待字閨中的女兒,也被用來做了進獻上禮。世上真有這樣狠心的人?非要將自己所有子女全部利用乾淨,方才覺得舒心暢意?

    想到這裡,蘇雲東不由又後悔起不,當初在安家,不如自己就豁出去冒險一試,也許就取了安懷陽性命也說不一定。

    他是尋過機會,亦探過消息的。可他心裡明白,子規,不,楚青要得並不是這個,除了安懷陽的命,她還想要替楚家,替自己父親正名!這才是她最最看重,也是她最最難以得手的東西。

    所以呢?青兒真就捨出一切,將自己也捨了出去。要努力換回這些?

    她是為了復仇,還是真對那個安家大爺動了情?見她前日與自己相見時,躲閃而猶豫地神態,蘇雲東的心。如墜進九寒冰窖,除了刺骨的陰冷,就是淒愴的酸楚。

    少嵐偏於此時進來。見蘇雲東想得有些出神入癡,口中吆喝一聲,便要伸手去搶對方手裡的信箋。

    蘇雲東回神過來,握信的手隨即一緊,又向下一轉,小小一張紙就不見了蹤跡。

    「是誰的信?沙雸,你有什麼事瞞著我嗎?咱們還是不是好兄弟了?」少嵐見此。大為不滿。

    蘇雲東笑笑:「好兄弟自是好兄弟,不過這信,還是不能給你看。」

    少嵐見其笑得怪模怪樣,口中哦了一聲,亦作個鬼祟的笑臉道:「是了。想是什麼相好的送來的情信吧?算了,哥哥妹妹的,我也懶待看!」

    蘇雲東笑得這就勉強起來,哥哥還是哥哥,妹妹呢?卻成了他人侍妾。

    「你爹那裡,有什麼消息沒有?」蘇雲東岔開話題。

    「還是老一套,不過我看我爹最近總是心神不寧,又常說最好是能於年下離開京城,我問他要去哪兒。他又不肯明說,再問要回老家不?他老人家更是搖頭歎息,我見他年紀一大把,眼淚就要下來了,哪裡還敢再提?」少嵐悶悶地回答。

    蘇雲東見此心中有數,祁良仁是想逃跑了。知道應王勢不可擋,安懷陽不過是苟且一日是一日罷了。

    「那日咱們街上所見,真是子規姐姐嗎?」少嵐見蘇雲東久不開口,忽然自己問了一句。

    「你不是看清了,那是安尚書府裡的車?」蘇雲東反問道。

    「就算是他的車,也不能就說車裡是子規吧?」

    蘇雲東不答,總有些事是不能告訴少嵐的,例如與子規的相見,再如,那日,那一箭。

    其實他本來想的,是取安儒榮性命,再帶子規離開安家,離開所有這一切,別再念念不忘復仇,將自己下半輩子過好過完,那就最合楚父楚母心願了。

    他知道子規必不願意,可他寧可一試。當然,最後是失敗了,那一箭沒射中男人,倒正中他心愛的女人。

    一切皆是命,蘇雲東想到這裡,除了歎息,唯有祈念,希望這所有的事到了最後,不會是一片敗局。

    「說來奇怪,咱們怎麼總能在街上遇見子規?難不成是緣分?也不知道,她現在怎麼樣了?想著真是不服,她這樣一個人,竟做了安尚書的妾室。沙雸,你能想得到嗎?」少嵐還在喋喋不休,少年情懷,總是不能忘記給自己留下深刻印象的第一個女子。不一定是愛,可就是一輩子也忘不掉她。

    蘇雲東眼望窗外,答不上話來,見西風之衰颯,愴冬景之蕭條,煙霏霏而欲雪,雲黯黯而常陰,不覺悲從中來,眼酸不已。

    尚書府裡,火鍋正熱騰騰地向上竄著誘人香氣,新鮮野雞肉,片出來紅白相間,呈於青花細瓷盤中,小紅泥爐內,上好的松柏木燒出來的松香炭緩緩燃出暖意,中間還雜著些自家園裡出的松子、松塔,清香撲鼻,冷脂凝沁。

    酒亦燙好,溫在杯中,宿醣散馥,玉漿香泛,儒榮身心皆已放鬆,待子規親手送上後飲下頭杯,這就遍體通泰了。

    「二爺什麼時候回去?要不要多住些時候?」子規也呷了口酒作陪,不經意地提道。

    「怕不能久住,眼看就到年關,老爺還等他回去呢。」儒榮答道。

    「是了,想必老爺有要事要二爺去辦?不然這早晚的,巴巴地叫進京來?」子規挾起一筷子金針放入儒榮面前盤子裡,又問。

    儒榮歎口氣:「你既然問起,我就說出來也無妨。老爺想給二妹妹找個婆家,二爺也是過來聽個信兒。再者,年下也添些東西回家。」

    子規一聽,正合了閔太師之事,暗中想了想後,又笑叫杜鵑:「給大爺添酒!」左一杯右一杯地,將儒榮勸喝得有了八分,方才再問:「二爺要些什麼?園子裡奶奶小姐們又想要些什麼?說給我聽聽,若我這裡現成,就取去也是一樣。」

    儒榮此時正值微醺,便有意打趣道:「青兒箱子裡有些什麼寶貨?來來,拿給我看看,我先揀過一遍,不成器的再拿到外頭去!」

    子規嗔道:「好個小氣的爺!有好的,應該先盡家裡兄弟姐妹才是!對了,二妹妹要許的,是個什麼樣人家?我猜,總是那朱門富戶,要不,就是三品以上的良人君子吧?」

    儒榮是一聽這事就愁,更兼此時有了酒,又向是信任子規的,當下便趁機一吐為快:「老爺給說了一門親,我只是覺得不妥。」

    子規更進一步:「哪家?」

    「閩府。」

    「什麼?就是上回我們去的那個閩府?沒聽說閩太師有兒子呀?」子規明知故問。

    儒榮更是不快:「正是閩太師本人。老爺要把二妹妹,嫁去作個側室!」

    「這如何使得?安家是何等人家,二妹妹身份嬌貴,怎麼能就這樣嫁作偏房?再者,閩太師年齡也太大了些。」子規故意誇張了自己的語氣,正是要引出儒榮的不滿來。

    「我也是這樣想來。只是老爺說了,閩太師如今得勢,二妹妹又是庶出,若她能入了閩府,咱們安家好歹也就在閩家有了個能說話的人,當今皇上對閩太師又是信任有加,說一行一的,老爺的意思,以後咱們……」儒榮越說聲音越低,最後,漸漸至無聲。

    子規看見,知道對方甚是羞愧,若不是酒後,斷說不出這樣的肺腑之言。

    「老爺已經決定了?」子規又問。

    儒榮點頭,卻強掙著又道:「我只是不肯,叫二爺回話過去,容我再想想。「

    子規同情地說道:「大爺,罷了。這家裡的事,老爺作了決定,旁人還能插手?別再惹得老爺生氣了吧。我知道,上回為了我的事,大爺已是跟老爺有些不痛快了。」

    儒榮猛地抬起頭,不服地辨道:「難道就這樣白拍攝送二妹妹進那狼坑?你也是知道的,閩府的八姨娘是那樣為人,二妹妹心性要強又清高,她斷不是那八姨娘的對手。若真鬧起來,二妹妹只有吃虧,不會得益。」

    子規歎氣,點頭,無奈道:「大爺的話自是極對的,可惜,老爺自有主張,咱們這裡著急,也是無用。從來女子命運,尤其是婚姻大事,都由不得自己做主,也就同碰運氣一樣。若得上天垂憐,得一好人家也就罷了,安生度日而已。如若不能,唉,說不得,一天天熬吧。也許到最後能熬出頭來,可也許,就同太太一樣……」話到這裡,子規故意驚恐地抬頭,如同失言,望向儒榮,身子待起不起,預備陪禮了。

    儒榮聽見這話,果然如被九雷從頭頂轟過,一瞬間呆住了動不得,待回過味來,只見子規已跪在面前,低頭順眉,並口中稱罪不已。

    「算了,你起來吧,不過說句實話,何罪之有?太太與二妹妹並無可比之處,有些事你不知道,不知道更好。我酒也夠了,盛碗飯來吧。」

    聽見儒榮吩咐,子規方從地上起來,又柔聲問道:「今兒小廚房裡,丫頭們預備了些蝦仁餛飩,現用雞蛋白揉出來的面皮包的,大爺要不要用一碗?」

    儒榮點頭,當下子規命杜鵑端上兩碗來,二人用飯,遂將此事混過不提。(歡迎您來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r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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