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道小說網 第六章 奮發圖強 文 / 吉敢
當張永弟倒回那斜坡時,書包和散在地主的書都不見了,只剩下那一雙人字鞋拖拉板孤零零的躺上地上,整個人猶如轟雷灌頂,分不清東南西北,嘴裡喃喃自語:「怎麼辦?怎麼辦?沒書了,我怎麼上學?……」眼淚竟從眼眶裡奔出,剛才回去報復被群毆時都沒哭,現在竟因為幾本書而哭了。此時那報仇雪恨的快感已被書本丟失的沮喪感所取代,事以至此,也沒辦法,張永弟只能收拾起那雙破鞋,帶著沉重的心情,步履蹣跚的走回家。
回到家,張五竟已回來了,正在家門口來回踱步呢,他以往都是仈jiu點鐘才回來的,今天竟這麼早回來。事後張永弟聽父親說他那天下午心忽然跳得好厲害,心口悶悶的,堵得慌,總是感覺有事要發生一樣,很是擔心,就提前回來了。人的這種預感的心靈效應確實是存在,只不過沒想到會有一天發生在張五的身上。看到父親,就好像落水的人抓到了一根浮木,張永弟的眼淚不由自主的嘩嘩直流,而張五看到張永弟那淒慘樣,飛快的跑過來,「怎麼回事,誰打你了,傷到了哪裡,快告訴爸爸,快點。」張五焦急不安的把張永弟全身上下檢查一遍,發現沒有大的傷,才鬆了一口氣。
張永弟抱著父親想告訴他,第一句話卻說不出來,後面所有的話都堵在了喉嚨,一句也坑不出來了,就好比塞車,第一輛不動,緊接後面的車都不能動了,排起了長隊。說不出來,就只有痛哭起來。
張五把張永弟抱上床,拿起盆就去打水,張永弟拿過鏡子一看,竟嚇了自己一跳,這就是我嗎?整張臉被汗水,淚水,灰塵,血漬揉調成了灰暗色,此時淚水在黑臉上沖刷出幾條白色的溝跡;左眼疼痛,只能一條線似的瞇張,右角嘴唇已裂,並浮腫的向處翻,看得見牙齦上少許的血絲。鼻方下已佈滿了粘滯帶血的鼻水,隨著張永弟的抽泣,一上一下的蠕動著,鼻樑上也傳來斷斷續續的痛楚。脖子上被指甲劃了三條血痕,血漬隱隱可見。
水打來了,張五扭乾毛巾,輕輕的幫張永弟擦拭,「痛不痛。」張五關心的問著,張永弟點了點頭,其實痛得張永弟的眼淚都出來了,張五擦拭的更輕了,擦臉擦手,擦胸擦背,足足擦了十幾分鐘,已換了四盤清水。
這時,張永弟才原原本本的把事情經過告訴父親,張五聽得臉色發青,整張臉都可以感覺到忿憤恨怒。可最後張永弟說出陳斌的父母親都是當官的,他母親是供銷科的科長的時,張五臉上發青的怒氣竟瞬間變成了灰暗而焦急不安起來,「你呆在家,哪裡也不要去。」說完就慌慌張張的騎上自行車走了。
出了什麼事,怎麼父親聽到陳斌的母親是供銷科的科長就慌張,張永弟怎麼想也不明白,心裡是又焦急又緊張又恐慌,一個鐘頭後,張五垂喪著頭回來了,車架上還掛著一袋蘋果,他把車推放在牆角邊後,便佝著腰呆坐在板凳上一言不發,點上一隻煙,深深歎了一口氣。他的樣子是無精打采,垂頭喪氣,像一失去了水分的茄子,沒有光澤。
黑白相間的短髮,雙頰縮陷,顴骨高聳,古銅色的面皮就好像貼在上面一般,顯不出一層肉色。面頜上浮起了一條條蚯蚓般的皺紋,皺紋上密滿了汗珠,一顆兩顆順著面頰往下滑,眼眶深陷,眼瞼低垂,雙目迷茫,兩片嘴唇上下翕動,吐著煙霧。這,這就是張永弟五十歲的父親——蒼老而又削瘦。
「爸,爸爸。」這一瞬間的沉寂讓張永弟感到恐慌,「唉,算了,這是命。」張五喃喃自語的站起來。「沒事了,來,吃個蘋果。」張五拿過一個蘋果遞給張永弟,「我去做飯。」張永弟愣愣的握著蘋果,心裡所有的疑問都凝固在父親的背影上,到了吃晚飯時,張五才把下午慌張的原因娓娓道來。
原來這個月在倉庫夜裡放宵的兩個職工監守自盜,偷了一捆鋁電線,價值上百元,被開除拘留了。這事在農場傳得沸沸揚揚的,連張永弟他們做學生的都知道,這樣就要再招人來看倉庫了。農場的大倉庫的用途在六十年代至九十年代中期,一般都是用來放大米,肥料,橡膠片,小倉庫則放電線之類的。
招人的事,由陳斌的母親全權負責,她便問張五要不要去當臨時工,由於張五沒戶口,不能算是工人,只能算是臨時工。張五當然願意,表面上是臨時工,其實做得好,完全可以長時間的做下去,而且工資又是固定的,每個月最少也有三百五,如果加班,還有加班費,比整天曬烈日收廢品強多了。再說,張永弟也大了,他上晚班,完全可以放心讓張永弟在家裡。
陳斌的母親為何會幫張五呢,說起來是張五的好心得到的回報。從班包鎮上到農場的中段路上(二隊與三隊的中間),有一次晚上九點,張五收破爛回來,看到了一輛裝滿大米的東風汽車的左輪陷進淤泥裡了,這裡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又沒有電話,陳斌的母親正和司機正四處搬著石頭扔進淤泥裡,張五便下來幫忙。
一個小時後,車便脫出了淤泥,張五也被淤泥濺射了一身……最後是張五助人為樂的形象留在陳斌母親的眼裡。有些事在別人看來是無足輕重的,但在你最困難的時候得到了一點點的幫助,你便會銘記於心,無法忘懷,每個人都應該有過這種感受。
老實巴交的張五得到工作的機會近在眼前,本來下個月就可以上班了,可就是這個月的最後一個星期,讓張永弟把事情搞砸了。張五匆匆忙忙的出門,就是去陳斌家賠禮道歉,可惜人家愛子心切,就是不接受,買去的一袋蘋果也被扔了回來,工作的事自然的也就飛了。至於在道歉時有沒有忍受對方責問、羞辱和蔑視,張五沒說,張永弟也就無從所知了,但張永弟心裡認定:肯定是有。
第二天,張五便到學校幫張永弟請了三天假,並帶回了一雙新拖拉板和張永弟的書包,書本一本也不少。原來是一個學生撿去了,由於書本上有張永弟的姓名和班級,書包很快就到班主任的手中,昨天是白擔憂了一天。張永弟的傷也好了一些,除了嘴唇發痛外,身上的淤青也沒什麼了。
張五的臉色黑黑的,顯得很憂鬱,而且還唉聲歎氣,張永弟問他:「爸,出什麼事了。」張五說:「沒什麼,你的老師讓你寫檢討書。你好好呆在家,我出去了。」說完就推著車出門了。張永弟還以為是什麼大事讓父親擔心呢,嚇了張永弟一跳,不就是寫檢討書嗎。
張永弟用心的拿膠紙貼好那些被撕破的課本,貼好一看,好幾本臃腫的像泡過水的一樣,寫完檢討,便覺得無事可做。最後,他看到牆邊的二三十本書,好多本書角要麼被蟲駐,要麼就是長出了灰白色莓菌,張永弟無聊的翻動著,這是昨天父親收購回來的。
看看這些書:《神州傳奇》,《江湖傳奇》,《武林傳奇》,《花卉栽培》《精美散文選集》……一本《防身散打術》吸引了張永弟,這書後半部已被水滲漬過,膨脹莓黃而又發皺,紙張連成一片。裡面有不少對打的插圖,真是卻如獲至寶,興喜若狂。「如果學會了裡面的功夫就不怕他們欺負了。」張永弟迫不及待拿起來看,從「入門須知」到「實戰技法」,每一章節都會讓張永弟熱血沸騰,彷彿看見自己正以一對五,左騰右挪,上閃下避,凌空飛腿,打得他們無還手之力。
萬丈高樓平地起,首先要練好基本功,當晚就纏著父親給張永弟搞個沙包,第二天父親在院子裡掛了一個簡易的沙包,張永弟起床的第一件事,就是對著沙包打個十分八分鐘的,畢竟身上還有傷,不能運動得太激烈。
三天後張永弟去上學,班主任讓張永弟寫檢討,陳斌已經寫過了上交了。陳斌的臉上除了一點淤青,也看不出什麼大的傷害痕跡。他那仇視的眼神張永弟沒放在心上,反正張永弟也揍過他了,什麼本也回了。他瞪張永弟,張永弟也瞪他,不甘示弱,誰怕誰呀?
張永弟記得打落他的一隻牙齒呀,怎麼他的牙齒還是好好的。張永弟哪知道陳斌的一顆門牙是補好的,而補牙的錢卻是父親出的,七十塊錢呀。父親幫張永弟請假那一天,剛好陳斌的母親也在辦公室,她就大聲責問……具體過程沒人說給張永弟聽,張永弟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反正父親就是屈服了,在班主任的「協商」下,父親便答應付那醫療費用。第三天,陳斌的牙補好了,七十塊錢,父親給了一百塊錢,剩下的那三十塊是陳斌的營養費,那一百塊錢裡有多少是借的,張永弟就不知道了。
這事張五都沒說,還是過了兩個星期以後張永弟通過他人的才知道的。當時張永弟真的氣壞了,父親晚上八點鐘回來時,張永弟便堵在院子裡責問父親:「你是不是賠了一百塊錢,幹嘛要賠他錢?」
父親不悅的說:「你打傷人家,難道不賠呀!」「那他那麼多人打我,幹嘛不賠?」父親不語,張永弟接著大聲說:「你是不是怕人家不給你工干,是不是?你才賠人家錢,是不是?」面對張永弟的咄咄逼人的口氣,父親一巴掌扇了過來:「媽媽皮的,你懂什麼,不是你,我現在都有工干了,還要每天去收破爛嗎,還要到現在才回來嗎?不賠,人家再叫人打你,怎麼辦?你說,怎麼辦?」
「我才不怕呢,要打就打,還不知道誰死誰活呢?」張永弟撫著臉帶著哭腔大聲的反駁著。
「媽媽皮的,你不怕,我怕,是我怕,你知不知道?是我怕……」還沒等父親說完,張永弟就打斷他的話說:「你就怕賠錢,是不是?你就懂打我,有本事去打人家呀。」說完就撫著臉哭著跑進屋裡去。
今天晚飯張永弟都沒煮,想起陳斌那完整的牙齒,心裡就來火,一百塊呀,這要收多久的廢品呀。張五進屋後,看到張永弟沒做飯,竟也不發火,一言不發的洗手做飯去了,而張永弟躺在床上生氣流淚。
「來,吃飯了。」父親溫和的叫著。
「張永弟不吃。」說完就抓過毯子蓋過頭。
張五走到床邊,輕輕的歎了一口氣,說:「你長大了,就會明白我現在所做的。」張永弟不明白暴怒的父親怎麼會輕聲細語的對自己說這種句話,按道理應該要揍張永弟體無完膚才對的呀。這件事的爭吵,讓張永弟和張五出現了幾天的沉默,張永弟恨父親的自私,膽小和懦弱,然而等張永弟明白過來父親的這份害怕自己再次受到傷害的愛時,父親已經過逝了。
剛看《防身散打術》時的那幾天,張永弟全身熱血沸騰,下午放學回來就練沙包,站馬步,做伏臥撐,壓腿(側壓,正壓),引體向上,一個星期過後卻沒多大勁了,覺得厭倦了,不站馬步了,不壓腿了,兩個星期後,不做引體向上了,不做伏臥撐了,沙包也是變成時斷時續,激情褪色,當初的豪情壯志已被枯燥無味而又艱苦的基本功磨滅,消失殆盡。
然而張永弟和父親爭吵後的第二天,張永弟那練武的激情死而復燃,就開始每天鍛煉基本功,一個星期過去,有點厭煩,挺住,二個星期過去,有點灰心,再挺住,每天機械式枯燥無味而又艱難的基本功曾讓張永弟幾度想放棄,但最後都能堅持下來,一方面是陳斌那嘲笑和得意笑容的原因,另一方面就是武俠小說的功勞。
在暑假裡,張永弟鍛煉也就是在早上和傍晚一兩個鐘,最多也就三個鐘。白天就去撿破爛,晚上卻沒事做了。家裡又沒電視,收音機也沒一台,暑假作業剛發下來幾天就做完了,最後便嘗試著拿角落的武俠書來消遣,誰知第一本《神州傳奇》卻讓張永弟愛不釋手,廢寢忘食。
對於長篇小說,張永弟一直是望而生畏的,從沒想到長篇小說竟這麼好看,三個星期便看完了戊戟寫的《神州傳奇》、《武林傳奇》和《江湖傳奇》,單是《神州傳奇》就看了三遍,不但提高了張永弟的閱讀能力,武俠小說裡的「俠義情仇」也開始影響張永弟了,嚮往著自己也是一個武林高手,懲jiān除惡,瀟灑自如,對於鍛煉也就更加的用心了。
從此以後,父親收到書回來,張永弟都會主動翻書,尋找自己喜歡的武俠書,而父親知道張永弟喜歡看書後,也是很高興,每次都很主動問人家有沒有書要賣,他哪知道張永弟看的是與課本無關的書,還好父親不識字,不然一定像別的父母一樣,限制自己孩子的閱讀書籍的類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