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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七十二章 文 / 穆紫軒

    當黑色的天空漸漸被灰白從東方渲染上來,七個身影陸續從高大的密林中鑽了出來。

    海浪被風一漾一漾推到岸上,然後退遠,抹去了沙灘上所有的印記。向西望去,海洋的向平緩地展開,直到人們視野的盡頭,融進了黑暗裡。

    海水,還是墨藍色的。像是一灘化不開的濃墨,任風肆意在它上面拂出喧瀾的波浪。

    煉舞向四周看了看,然後小聲說:「那幫笨蛋應該還以為我們在森林裡烤火,沒有追來。現在,我們向南走還是向北?」

    「向北吧,北邊神教的勢力比較薄弱。」木冶說。

    煉舞點點頭,「木冶說得不錯。好吧,我們向南。」

    煉舞睜大了眼睛盯著煉舞,以為他沒有聽清自己的話,「煉舞,你搞錯了,我說的是,向北走。北邊沒有神教統治下的城市,相對安全一些。」

    「誰說我沒聽到?」煉舞嚷了起來,「正是因為我聽到了你的話,所以才說我們應該向南。我承認,北邊沒有神教的勢力。可是你這個倒霉星說向北,我們就一定不能向北。」

    殘魂癟了癟嘴,碰了一下身邊的蝕燭,說:「要不把他們兩個塞到海裡去,我們再繼續討論向南還是向北?」

    「向南?你一定是有病。」木冶說,「明明知道神教的勢力越向南就越龐大,你還主張我們向南?你不覺得,我們若是向南是在肉包子打狗嗎?」

    「向北?你一定是內分泌失調!」煉舞接著反駁,「北邊晃無人煙,到處都是沼澤地。即使你走過了沼澤,但是北邊的路卻斷在了一道山脈下。如果敵人把我們逼到北邊,除非我們能夠爬上山崖,要不只能和敵人死鬥。」

    「敵人不一定會向北邊追。況且,他們不瞭解沼澤地中的暗路分佈情況,很容易就會被沼澤吞噬。」木冶指著北邊,溫和地說。

    而煉舞的態度和語氣就大不一樣,彷彿在和別人吵架,「你的意思是,你瞭解沼澤中暗路的分佈?」

    木冶愣了幾秒鐘,然後搖搖頭。

    「那就對了。你們這幫生活在圈裡的野人,怎麼可能瞭解自然。如果我們向北,說不定在敵人沒有追上我們之前就陷進了泥沼裡,等待死亡。」煉舞說完,指著木冶,又加了一句,「你一定是內分泌失調。」

    顧幽的手突然按在了煉舞的肩膀上,輕聲說:「不用討論怎麼走了,他們已經來了。」

    天,漸漸地由深灰色變成了銀灰。東方被高大的樹木遮掩,看不到初生的陽光。又或者,根本沒有陽光吧,陰霾替代了晴朗。

    沙灘上,海浪緩緩漫上來,從黑色的靴子下漫過去,然後再退遠。

    五個黑色的身影,筆直地站在沙灘上。他們手裡的十字斬,在天空下閃爍著銀灰色的光芒。站在最前面的一個亡魂戰士說:「果然跟我們團長預料得一樣,你們想從這裡逃跑。」說著,他憑空揮舞了幾下十字斬,嗜血的氣息被揮散開,隨著海浪一漾一漾地漫過顧幽等人的心房。

    另一個亡魂戰士蹲了下去,從腰間掏出一個手掌長短的竹筒,直直立在了沙灘上。然後,他又掏出了兩塊火石,碰出了幾點火星。

    煉舞突然大聲對顧幽說:「他在發信號,一定要阻止他。」

    火星蹦濺,落入竹筒裡。亡魂戰士趕忙退開,而竹筒裡燃起了一點火光。

    顧幽召喚出氣劍,正要衝過去,突然瞪圓了雙眼。不僅顧幽,所有的人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地看著一切的發生。

    站在最後面的亡魂戰士突然向前走了幾步,腳尖將竹筒碰倒,倒向海洋的一邊。然後,他將一隻腳踩在竹筒上,直直地盯著煉舞的方向。

    竹筒裡的火光突然在戰士的腳下綻放,噴射出一縷白煙,一團火光猛地衝出來,衝進了海水裡,激起一束白色的泡沫。

    「他在做什麼?」煉舞說。

    顧幽向後退了幾步,退回到煉舞的身邊。

    四名亡魂同時看向了踩著竹筒的戰士,似乎有一些不解,卻又帶著明顯的恭敬。那個人,應該是他們的上級吧。

    「笨蛋,難道你們想把黑暗騎士和冰魄騎士引來分享我們的戰果嗎?」站在中間的人說。聲音從黑色的頭盔裡傳出來,有些甕聲甕氣。可是,所有的人都聽出了那是一個女人的聲音——儘管她有些故意做作,裝出男人的強調,但依然被聽了出來。

    煉舞放開腰間的劍柄,握緊了拳頭。心裡,泛起了幾絲波瀾。

    「可是,大人,我們幾個人殺不死這些修士。」一個亡魂戰士說。聲音很小,可是殘魂依然聽到了。

    「他們在說什麼?」煉舞聽不到亡魂戰士的聲音,所以很明智地問殘魂。

    殘魂小聲對煉舞說:「那個亡魂戰士在說,穿黑衣服的人——也就是你——交給他處置,他保證不出一分鐘就幹掉你。」

    「他真這麼說?」煉舞挽起了袖子。

    殘魂笑笑,「假的。我看你太緊張了,所以故意讓你放鬆一下才這麼說。」

    「我緊張?笑話。」煉舞故意揮舞了一下手臂,做出一副很輕鬆的樣子,「你看看,我一點都不緊張。曾經一個人面對八個亡魂戰士我都沒有緊張過,更別說眼前的這幾個小嘍囉了。」

    殘魂點了點頭,「我承認,即使面對幾十個亡魂戰士,也就是你說的小嘍囉,你都不會緊張。可是煉舞,我們都聽出來了,對方不是小嘍囉。她是你的牽掛。」

    「牽掛?」煉舞看著殘魂,問。可是,當殘魂正要進一步把事情挑明的時候,煉舞大聲地笑起來,笑得殘魂無法說下去。笑過了之後,煉舞說:「大家準備,戰鬥就要開始了。」

    顧幽側過頭,看著表現得十分古怪的煉舞。而煉舞卻輕鬆地拔出劍,對顧幽點頭。

    顧幽的心突然像是被一隻魔鬼的手抓緊了,狠狠地握出了血。他的心裡,是無數的話語,卻一句也沒有說出去。

    「煉舞,你真的不緊張嗎?不會的,我知道,你很緊張,很緊張。因為,面前站著的敵人,是你曾經的『新娘』啊。」

    「不好的事情,總是那麼快實現。我清楚地記得,融月對我們說過,下一次見面,大家都是敵人。可惜,她說所說的『下一次』,來得太快。」

    「如果,如果真的有命運之神,我多想跪倒在他的面前,向他乞求。我會說,神啊,就讓我們賴一次好嗎?讓『下一次』,真實地變成『下一次』,好嗎?」

    煉舞的聲音突然衝進了顧幽的腦海裡,卻使得顧幽的思緒更加凝重不堪。他說:「顧幽,我知道你在想什麼。別想了,敵人,始終是敵人,沒有任何分類,或是區別。」

    「敵人,就是敵人。」顧幽重複了一遍。而沒有說出來的話是:煉舞,你真的放得下嗎?你真的,徹徹底底地,忘了嗎?

    那名「亡魂戰士」將十字斬插進了沙灘裡,雙手交叉,召喚出一團黑色的光芒,在兩隻手的掌心間閃爍。她冷冷地對身邊的亡魂戰士說:「你們害怕了嗎?」

    沒有人回答。

    可是亡魂戰士很清楚,以他們的實力,四個人根本不用一分鐘就能被對方解決掉。

    「如果魂悼大人知道你們的表現,他一定會很開心的。」融月的語氣裡滿是嘲諷和陰冷。

    「團長……白袍主教大人……」一個亡魂戰士低下頭,說,「我想,我們應該把大部隊召來,才能勝利的把握啊。」

    「你說得沒錯。」融月說,「你想應該這樣,可惜,在這裡我是團長。」

    「是的,團長大人。可是,魂悼大人說了,這一次只許成功,不許……」亡魂戰士的頭壓得更低。

    融月交叉在胸前的手放了下去,輕聲說:「不用說了,我不喜歡聽到那些沒用的理由。我只知道,你怕死,對嗎?」

    「大人,我……」

    亡魂戰士的聲音突然斷在了喉嚨裡。海灘上,重新回復到了清晨應有的沉寂。所有的人,都看到了一道黑色的光束夾帶著鮮紅的血跡從亡魂戰士的背後噴射出去。

    亡魂戰士的身軀慢慢撲倒在融月的腳邊。而所有的人,依然看著剛才黑光與鮮血噴出的地方。

    煉舞的心,像是被一把刀子狠狠地鏤空了。已經感覺不到疼痛,感覺到的,只是一種空落落的絕望。第一次見融月殺人,手法竟是那麼的乾淨利落。不敢想像,當初陪伴在自己身邊微笑著的女子,卻是這樣的心狠手辣。

    或許,在她來到這個隊伍之前,同樣利落地為教會除去了很多逆神者吧。

    「你們呢?」融月問其他三個亡魂戰士。

    聲音還沒有消失,她手裡的黑光已經洞穿了其他三個人的胸膛。只有一個亡魂戰士反應及時,向後退了一步。可是結局,仍然一樣。

    做完了這些,融月小步向顧幽等人走了過來。

    殘魂抬起了弓,顧幽卻突然一把將火焰弓向地下按去。一道火焰箭,射進了沙地裡。

    「顧幽?」殘魂感覺到是顧幽,卻不知道他為什麼這麼做。

    顧幽沒有回答殘魂的話,而是對融月說:「不要再向前走了,你已經離我們很近了。我不知道,你殺死亡魂戰士是想告訴我們什麼。是示威,告訴我們你有強大的力量,還是想單獨和我們七個人對陣?」

    融月停下腳步,臉藏在頭盔的暗影裡,看不見她的表情。

    「如果要打,就開始吧。」顧幽對融月說。可是,他的手卻依然按在殘魂的弓上。

    「顧幽,你知道的。」融月的聲音像寒冰一樣冷冽,「你知道我不會向你們動手,不是嗎?如果真的準備戰鬥,你現在手裡應該凝結出兩把氣劍了。」

    顧幽沒有回答。風從他的臉龐拂過去,帶著海水鹹濕的氣味。

    「你們走吧。」融月轉過身,「你們放過了我一次,我也放你們一次。下一次,就誰也不欠誰了。向南,快離開這裡。我已經把我的人調到森林深處了,你們暫時沒有危險。」

    「危險?」獄奴不屑地說。

    「不是嗎?你們應該知道,如果我調集所有的兵力在這裡圍攻,你們誰也逃不了。」

    「那只是如果。你設想得很好,可惜並不是所有的事情都會按你設想的發展。你不是神,所以不要裝出一副高尚的樣子。」懸鈴不喜歡融月的語氣,如同不喜歡這個人。

    「不要再說什麼了,你們走吧。我怕,過一會兒自己就會後悔。」融月一直背對著七個人,一副居高臨下的氣勢。

    「走吧。」顧幽輕聲說,帶頭從融月身邊向南走去。海水突然推上來,浸濕了他的長靴。

    大家都默默地,跟著顧幽。

    蝕燭走在最後。當他從融月身邊擦過去時,輕輕吐出了一句話:「真是不錯的法師,動作快得可以和刺客較量了。我幾乎要以為,你手裡的不是暗光法術,而是兩柄利劍。」

    融月對蝕燭的話無動於衷,站在原地,任海風灌進她的頭盔,鎧甲。風從盔甲的縫隙裡穿過去,擦出的聲音猶如誰在低低哭泣。

    看著七個人走遠了,她突然又喊了一聲:「沿著海走,你們會走到一片礁石群裡。在那裡,我給你們準備了七匹快馬——」

    七個影子越來越小,漸漸模糊。恍惚之間,融月看到一個黑色的人影總是回過頭來,像是在眺望他的戀人。

    「戀人?」融月說。不禁笑了起來——確實,那是一個很可笑的想法。笑著笑著,嘴唇上劃過一道鹹腥的流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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