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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道小說網 第十五章 一種蛾眉明月夜(4) 文 / 紫流蘇

    皇后的馬車疾馳而過。秋夜裡,蟲鳴間歇。那空曠的寧謐中,轆轆的車聲卻帶著沉滯而隆重的意味,旁若無人地經過。

    我靜靜地立在一側,她知道是我,也想當然地認為,是拓跋宏讓我前來迎接的。於是,車簾一挑,她遺下一抹矜持的笑,卻並未停下。我身後的宮女不禁叫道:「皇后娘娘,昭儀在此迎候……」她不理會,絕塵而去。我亦只是微笑。

    讓我來助長她的驕傲與倔強,而她的驕傲與倔強又將成就我的夙願。我慢慢地往回走,並不急,甚至無須再回到歌舞筵前了。

    結果正如我意料中的那樣。

    中秋夜,拓跋宏未及盡歡就草草退席。從華林園回來,我一路見他面色不豫,正中下懷,眼中卻流露出歉意。他埋怨道:「妙蓮,以後這樣的場合,朕決不和皇后一起出現!」我含著愧疚的神色,道:「臣妾原是好心……」

    他此刻坐於榻上,我正起身斟茶,卻不防他伸手過來輕輕一握。茶燙,心驚,但一時也顧不得了,只回身望著他。他卻是淒涼的笑容:「妙蓮,以後就不必顧慮她了罷。朕不明白,他們對於革新,為何有這麼大的成見?」

    他已經將馮清歸於「他們」的行列了。我順勢在他身畔坐下,微笑道:「皇上,歷來的改革者,必然是寂寞的。您既已走到了這一步,斷然不可回頭,縱有明槍暗箭,也惟有繼續走下去了。」

    他微微動容,歎息道:「朕豈是不明白?只是真正置身其中,才明白這種辛苦。國家萬象一新,難道他們看不見?難道要朕偏安平城,做個太平天子,才算是明君,才不負列祖列宗麼?」

    他氣苦,繼而搖頭:「商鞅改革,五馬分屍;吳起改革,伏屍身亡。難道……」猶豫片刻,到底咬牙說了下去,「難道我的下場是妻離子散,眾叛親離麼?」

    「皇上!」我駭然叫了一聲。他卻笑了:「妙蓮,你不忍心?」我柔聲道:「怎麼個眾叛親離?至少還有臣妾啊。」他含笑點頭,眼角忽然滾出一滴淚來。

    我心中無限酸楚,推心置腹地說:「您萬不可灰心喪氣。南遷已經兩年了,眾人也漸漸安於洛陽。今日北地,入目皆是漢家衣冠。您又立國子、太學於洛陽,假以時日,漢學必然興盛。」他緩緩點頭,面色已開朗多了。我溫和地勉勵道:「局面這樣好,您又何必悲觀呢?」

    翌日,我喚翠羽開箱。

    「左首第三個,紅木雕花的,是這把鑰匙。」我的記憶準確無誤。翠羽卻有些驚訝。她隨我多年,情分已然不淺,因而直接問:「昭儀是想找什麼東西?」

    因她這一問,我卻猶豫了。那面琥珀刻獸,我忘不了,她必然也是記得的。我緩緩坐下,呷了口茶。翠羽見我這般神色,立刻轉身檢視門戶。待她回身到我跟前,我終於歎了口氣,將拓跋勰的話和盤托出。

    「昭儀,您何苦騙他?」翠羽焦慮,但仍勉力壓低聲音,「這東西不如就還給殿下罷。留著它,日後不定有什麼麻煩……」我有些怔忡,捧著茶碗問:「會有什麼麻煩呢?」翠羽愣了愣,搖頭道:「當時在家廟中,夫人就說了,這東西不可輕易示人。」

    我有些不以為然:「我不是將它束之高閣了麼?」翠羽道:「但東西畢竟在您這裡,何況是御賜之物。」見我失神,翠羽又道:「您不如就偷偷還給……」

    「不。」我忽然極輕極細地否認了。我固執地想保留那一點相知的情分。哪怕當年的不堪,為他窺破,但窺破的也惟有他啊。

    翠羽愕然。我將鑰匙收起來,起身道:「罷了,就收在那裡罷。不必再看。」

    不必再看,卻也清楚地記得那面琥珀清潤的模樣和凝在裡面的蟬,以及拓跋勰的那句話:我要守為臣的本分,也會為你計量。

    不久,聽說七皇子拓跋恌病了。因他幼弱,拓跋宏本該格外關心才是,卻因馮清的緣故,不再涉足中宮。我並不刻意勸他,也並不關心拓跋恌。但出於禮節,還是吩咐翠羽前去問候。

    孰料,馮清將禮品原物奉還。我倒不在意,只隨口問了問:「七皇子如何?」翠羽亦是縝密持重的人,將頭輕輕一搖,目中的笑意卻深了幾分。我冷笑道:「那麼,她是小題大做,旨在皇上了?」

    翠羽不答,轉身yu將馮清退還的幾樣禮品收起來。我心中忽有所思,吩咐道:「不必,就這樣放著罷。」

    就這樣任其放著。不多時,拓跋宏果然下朝歸來。殿外唱報再三,我卻一直等他走到階下,才倉皇出迎。

    他果然有些疑心,四下相顧,問:「這東西是做什麼用的?」我流露出一點驚惶,似猶豫了片刻,才答道:「臣妾準備去皇后那兒看望一下……」

    拓跋宏隨口說:「聽說恌兒病了。」我很快接口:「看上去似乎並不嚴重,皇上不必擔心。」他不禁疑惑道:「你尚未前去看望,又是如何得知的?」

    我立刻作出失言的悔意,躊躇不言。翠羽得了我的暗示,道:「昭儀已經去看過了,這是皇后退回來的……」我輕聲斥道:「翠羽,你越來越放肆了。方才叫你收拾東西,你幹什麼去了?現在又胡說什麼!」

    翠羽旋即伏地請罪。拓跋宏歎道:「下去罷。和你無關。」室內靜了下來,他神色如常,並無怒意。我心中雖有些意外,也不敢再提及。

    又過了好幾日,給事中王遇求見拓跋宏。言及七皇子的病,懇請皇帝親自去看一看。王遇年事已高,又是太皇太后提拔的,拓跋宏不忍拂了他的面子。終於去了。

    我聽說後,惟冷笑而已。

    蘇興壽輕聲道:「昭儀可知,王大人親自出面,這其中有個緣故……」我心知事情有些蹊蹺,便舉目睨了他一眼。他謹慎地壓下聲音:「王大人先去開導皇后。他說,唯有皇后換上漢裝,此事才有轉還的餘地。皇后答應了,他才敢親自去請皇上……」

    我先是震驚:馮清也會低頭麼?旋即卻又冷然了。蘇興壽看在眼裡,又道:「王大人可是太皇太后的人吶,自然能勸皇后了。」

    我不動聲色,問:「你如何知道這些?」他說:「奴才的拜把兄弟雙蒙,在皇后宮中當值……」

    我沉吟道:「那麼,皇后也肯說漢語了麼?」

    「那倒沒有。皇后推說對漢語不熟,尚須時日學習。」

    這固然是推諉,但並不會得罪拓跋宏。我深知拓跋宏此時如履薄冰,他最迫切的舉措是漢化、改革,而南伐之心又不曾淡化。在這當口,他必然不願後宮有些變故。因此,馮清儘管只是一點點讓步,他卻能夠順勢容忍。

    聽罷,我一如往日,心底縱有波瀾萬頃,微笑中,卻是漣漪一痕也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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