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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道小說網 第十九章 寂寞空庭春欲晚(5) 文 / 紫流蘇

    須臾,兩人之間,只餘下長秋卿白整。我踟躕不言,雖不與元宏目光相接,卻分明能感受到那冷厲的鋒芒。他並不讓白整退下,我心知這是他刻意的疏遠和猜忌。但我又如何啟齒?

    靜默了許久,元宏終於命白整以綿塞耳,再輕聲喚他三遍,白整沒有回應。元宏歎了口氣,坐於居中的胡床之上,道:「說吧。」

    分明已下了決心,事到臨頭卻還是淒惶不已。半晌,元宏指了指東楹,示意我坐下。我惴惴地坐了,距他二丈有餘,目光輕輕一瞥,他黯然的眸子裡無聲息地泛起流光一束,定定地凝望我,竟讓我有驚心動魄之感。

    我終於艱難地開口:「陛下,臣妾有罪,甘願領受任何處置。但,臣妾與彭城王,確無半點私情……」聽得「彭城王」三個字,他眸中忽然一滯,繼而怒道:「事到如今,你還狡辯?既然與他並無私情,為何朕方才質問你時,你不作辯解,卻是伏地請罪?」

    我搖頭道:「臣妾確實有負皇上,但那個人,並非彭城王……」他一愣,隨即一笑,冷冷道:「妙蓮,你仍在騙我?」這一問的脆弱,被他的堅忍所掩蓋過去,他又說:「你編這樣拙劣的謊言,是為了保全他?」說到那個「他」,幾乎是切齒的。

    我霎時默然。若說與元勰有情,我心中先已不堪承受,似乎這一生暗懷的情愫,就此被扭曲。這種苦痛,終於壓過了我的羞恥心,我望著元宏的眼睛,說:「不,陛下,臣妾敢指天發誓,不是他。」元宏的眸中也怔忡起來,道:「那高菩薩又何必誣告你們兩個?」

    「是高菩薩,陳留公主所言,並沒有錯……」我低弱地說著,彷彿自行將最不堪的傷痕曝於ri下。元宏隔了一晌方問:「那面琥珀舉世無雙,你又如何解釋?」我忍淚道:「我出宮時,彭城王曾來相送。他以琥珀相遺,皆因御賜之故。」元宏一言不發,徐徐拾起了那面琥珀。

    我輕聲道:「因是御賜之物,必然沾了皇上的氣息,因此留下來,做一個回憶的憑證……」元宏凝神端詳著琥珀,並沒有一絲多餘的表情。我又說:「臣妾在家養病時,確實見過彭城王,但我們之間只是敘舊,小弟馮夙可以作證。彭城王的品行,您是清楚的……」

    「夠了!」他忽然出言阻止我說下去,然後將那面琥珀塞入袖中,神情平靜。而我心如死灰,深知有些事情只可咀嚼於心間,斷斷不能拿出來辯白,何況是面對君王。一念及此,心意決然,我終於說道:「陛下若為如何處置臣妾而為難,臣妾倒可以成全陛下的體面……」

    他看了我一眼,微有些驚異。我輕聲道:「皇上請去中宮搜查,臣妾行巫蠱之術詛咒皇上,罪證俱在……」他大驚。我卻釋然了,心道,他必得廢黜我,巫蠱總好過其它罪名吧?何況這其中又牽扯到彭城王。

    「難為你還顧全朕的體面。」元宏終於笑了,驀然又切齒道,「可惜,巫蠱的罪名可以廢去一個皇后,卻不足以賜死她。」我心中驚痛,怔怔地凝視他半晌,這才明白他的意思。他疲憊不堪,一絲表情也無,然而那冰涼徹骨的眼神,我是明白的。

    此時,還有什麼可說呢。為一時意氣所激,我霍然起身,白整背對著我,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抽出了他腰間的短刀。寒光一閃,白整迅速轉身。然而,還是遲了。我既持刀在手,他便不敢輕舉妄動。而元宏亦在剎那間起身,失神地叫出了我的名字。我清晰地聽到他的聲音:「妙蓮!」

    這一聲,使我剎那間的決心頓時恍惚起來。怔忡之間,白整已輕捷地擊了一掌在我臂上。我不由自主地鬆開手。「光當」一聲,元宏疾步走上,搶在白整之前,用力將刀踢飛,直到我不可觸碰的角落。

    我流淚微笑,彷彿賭氣,也彷彿委屈:「臣妾忘了,御前自剄,是有傷聖德的。但陛下可以行刺之罪,賜我一死。」他怔怔的,不說話。我又笑道:「陛下不是要我死麼?」

    須臾,殿外有人稟報:「彭城王、北海王求見!」

    元宏這次回京,仍是彭城王元勰和北海王元詳伴駕。聽到彭城王,我們對視一眼,又都倉促地避開了。

    殿門洞開,兩位王爺見此陣勢,逡巡而不敢進。元勰躬身道:「臣適才有事稟報,在門外聽聞刀刃之聲,恐有動靜,故斗膽請見。」轉瞬望見地上的短刀,他頓時失色。

    元宏走上幾步,背對著我,我看不見他的神情,卻見元勰正望著他素來欽敬的兄長,坦然而又至誠。元宏平靜地說:「進來吧。」我吃了一驚。元勰亦有些吃驚,正猶豫著,元宏又道:「昔是汝嫂,今為路人,你何須迴避?」元勰即刻低頭,忐忑不安道:「皇上,尊卑有別,臣不敢預聞宮闈之事。」元宏冷笑道:「不敢預聞?你以為你能置身事外?」元勰惶惑,卻踟躕難言。

    「皇上,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北海王元詳終於小心翼翼地問。

    「皇后想以刀刃插我肋上,你進來審問她,不必為難。」元宏面對的是兩位弟弟,字字句句卻只對著元勰一個人,「怎麼,讓你難做了?」不知情的人,或許渾然不覺,譬如元詳;而知情人,卻被這咄咄逼人的氣勢驚得透不過氣來。元勰是半個知情人,他驚怔,只是一味望著他的兄長,無奈而悲憫。他刻意忽略了,還有一個憔悴狼狽的我。

    我的心卻已提到喉口,吐不出、嚥不下,終於等到元宏開了口:「罷了,送皇后回宮。」似乎所有的人都暗暗鬆了口氣。他仍是疏淡的口氣,輕而易舉就抹去了方才驚心動魄的僵持。

    我恍恍惚惚地步出含溫室。從元勰身邊走過的瞬間,他目不斜視,我亦目不斜視,卻在他暗青色的衣袍從我的餘光裡消失殆盡之時,流下兩行淚水。

    「皇后行巫蠱之術,理當廢黜。但馮家女不能復相驅逐,且讓她在中宮空坐。」習習夜風傳送著元宏虛渺的聲音,「朕不過是念在文明太皇太后和太師的面子上,並非對她還有餘情。」

    仍是重翟羽蓋金根車,駕青輅,青帷裳,雲虡畫轅,黃金塗五采,蓋爪施金華。寒夜裡春風拂面,這一刻如醍醐灌頂:元宏方纔那一聲「妙蓮」,竟是不忍於我的自刎。那短暫而突兀的瞬間,他的念頭裡還牽掛著我的生死。

    我無力地倚著車帷,徹心徹骨地酸痛起來。

    附《魏書》關於這一節的原文:

    (孝文帝)至洛,執問菩薩、雙蒙等六人,迭相證舉,具得情狀。高祖以疾臥含溫室,夜引後,並列菩薩等於戶外。後臨入,令閹人搜衣中,稍有寸刃便斬。後頓首泣謝,乃賜坐東楹,去御筵二丈餘。高祖令菩薩等陳狀,又讓後曰:「汝母有妖術,可具言之。」後乞屏左右,有所密啟。高祖敕中侍悉出,唯令長秋卿白整在側,取衛直刀柱之。後猶不言。高祖乃以綿堅塞整耳,自小語呼整再三,無所應,乃令後言。事隱,人莫知之。高祖乃喚彭城、北海二王令入坐,言:「昔是汝嫂,今乃他人,但入勿避。」二王固辭,不獲命。及入,高祖云:「此老嫗乃yu白刃插我肋上!可窮問本末,勿有所難。」高祖深自引過,致愧二王。又云:「馮家女不能復相廢逐,且使在宮中空坐,有心乃能自死,汝等勿謂吾猶有情也。」高祖素至孝,猶以文明太后故,未便行廢。良久,二王出,乃賜後辭死訣。再拜稽首,涕泣歔欷。令入東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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