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道小說網 第二十三章 流年 文 / 丁亦麟

    命運的齒輪開始轉動，而我就像是影片《卡薩布蘭卡》中，以賭場裡的喧鬧為佈景，左手夾著一支煙、右手端著一杯咖啡，悠然自得的旁觀者瑞克。

    如果可以的話，我真的極其願意，把小學時代所發生的一切事情，如流水帳般記述出來，但那未免太枯燥了。

    如果可以的話，我真的也極其願意，把家裡從無到有的逐漸添置收音機、電視、彩電、冰箱、洗衣機、電話——等等等等這些東西的過程記述出來，但那未免太乏味了。

    其實，每一個人都有自己的小學時代，小學裡能發生的事情無非就是——學習、睡覺、比賽、獲獎、打牌、打球、校運會、老師、同學——等等等等，最複雜的，也不過是每一個情竇初開的少年或少女們，對夢中情人的懷春。

    這些都是很簡單、很簡單就可以做到的事情，但我們總是無法忘記。

    我們總是無法忘記這些簡單的事情帶給我們的快樂、這種無法重溫的快樂。

    所以我們長大之後才會懷念；所以我們長大後，看到像《追憶似水年華》之類的書名時，就會衝動的買下這本書；所以我們長大後，才會瘋狂的追捧著那個唱著：「我們再也回不去了，對不對——」的人。

    外公過世之後的整個小學時代，我就是在掌聲、鮮花、情書——等等各位可以想像的伴隨著榮譽到來的附屬產物中度過的。

    我習慣了這種生活，所以覺得乏善可陳。

    我漠然的看著父親從機械廠副廠長調到飲料廠當廠長；漠然的看著母親從營業部副主任升到信貸股當股長；漠然的看著外婆和熊老師退休；漠然的看著大舅從鄉下的糧站調回縣城的油廠當車間主任；漠然的看著小舅大學畢業後進了衛生局，然後一步一步的爬到副局長；漠然的看著一個又一個為了當我的班主任而爭得你死我活的老師們——他們都清楚，能當上我這個神童的班主任，至少可以減少十年的奮鬥。

    我成了身邊所有人陞官發財爭權奪利的籌碼，所有的人都試圖掌握這個籌碼，然後扔在一博二、一博八、一博十、一博三十四、甚至更高的下注框裡。

    在這個局中，我身不由己。所以，我必須努力、努力、再努力。

    章波濤的父親還是被抓進去了；然後他留了級、她的母親瘋掉了，不知道跑去了哪裡；他的家產全部被檢察院沒收掉或查封掉；他父親在位時，對他有求必應疼愛有加的親戚們，一下子都不再認識他；整個縣城所有的門，徒然間對他全部關上——除了我和余又的家。

    之後的整整三年，章波濤和我睡在一張床上。從他父親出事後，他就變得沉默，變得學會了思考。而我也不是一個喜歡誇誇其談的人。

    我們經常一整天一整天的，不說一句話，彼此對著書本或是窗外發呆。

    我知道，他那狂熱的、出人頭地的想法，就是在這段時間裡慢慢形成、慢慢堅定下來並且——終其一生再也沒有更改過，無論在什麼樣的情況下。

    他是一個固執狂，和我一樣，他屬於那種一開始會把事情計劃周詳，但是一旦開始執行了之後，就再也不會回頭的人——縱然明知是錯、明知會撞得頭破血流、也絕不回頭。

    余又和雙妹妹依然圍繞著我，我們一起玩樂、一起做好事、或者壞事：例如我們經常去給一中桔園守園的老人，幹一些幫忙提水、打掃之類的活，然後趁他不注意，從他的園子裡偷上七八兩三個桔子。

    我們樂此不疲，他們單純的幸福著快樂著、我則因感受著他們的快樂而快樂。

    雲燕繼續認真的學習著、很認真的學習著，不時的向我討教一些學業上的問題，專注的聽著我的解答、卻對我有意或無意的、導向愛情方面的那些話題充耳不聞。她遠比同齡人早熟，她比所有的人都知道一個好成績對自己的未來意味著什麼——

    一念之差，決定你，一生傳奇！或，一身爛泥。

    狄章依然無休止的搔擾我，只是隨著我身邊的光環越來越燦爛、越來越眩目，他的搔擾也顯得越來越沒有力度，如果說最初，還能算是一隻餓狼對上一隻猛虎的挑釁，那麼後來，就只是像一隻老鼠對上了一隻貓，無關痛癢。

    姚衛一直和雲燕爭搶著年級第二的位置；楊凡則已經開始展現出他天才商人的天份。

    例如他會從批發市場買進三分、或是四分的彈珠，放學後，守在操場上看著不認識的人彈彈珠，誰輸完了，他就會第一時間跑過去，以一毛的價格賣給別人——雖然這需要他為此付出時間的代價：他在每天放學後，比起我們，至少晚歸三個小時以上。

    但他還是掙到了不少錢，尤其是在他實行了熟客制度和批發制度之後：一次性買十粒彈珠的，七分一粒；從他那裡買過五次以上——每次三粒以上——的熟客，八分一粒。

    就連我和雙妹妹有一次也從他那裡「批發」了二十粒彈珠彈著玩，當然對市場行情多多少少有些瞭解的我經過艱難的討價還價，把價錢壓到了五分一粒。

    這是我買東西第一次談價，能從楊凡手中討到便宜，對我而言意義遠大於談價本身省下的那些錢——楊凡也沒吃什麼虧，後來他推銷彈珠時，最有殺傷力的一句話就是：「丁丁都從我這裡買過彈珠！我給他的價格都是七分！」

    雙妹妹聽到後生氣的要去找他算帳，被我給拉住了。

    他做彈珠生意具體掙了多少，當然是商業機密，但至少足夠他每天請伍亦嵐吃早餐，以及經常塞給她一些形形色色的小零食，讓班裡的其他女生羨慕到流口水。

    伍亦嵐是楊凡的同桌，一個喜歡把頭髮梳得整整齊齊、衣著也光鮮無比的小女孩。在我們班級，也許她算不上最漂亮、但絕對屬於最懂得打扮自己的。

    楊凡癡戀伍亦嵐，天下皆知。

    而我，就像是一個忠實的旁觀者、欣賞著——

    欣賞著所有人這無憂無慮的童年時代呵！

    欣賞著這永遠是值得懷念、和追憶的童年時代呵！

    就在我越來越享受這種平淡而快樂的生活時，我進了初中。初二的時候，章波濤終於綴學，離開了我們。

    那一年、一九九二年、正好我那一萬塊錢續存的五年期到期，把錢全部取出來後，我沒有動用本金：利息加上自己的私房錢——各種比賽的獎金、壓歲錢、稿費就足夠我的各項開支了——我點給外婆六千塊錢，然後送給章波濤兩千。

    如果我不知道他終將出人頭地，那這兩千塊錢將是充滿著兄弟情誼的、令我自己也會感動的——可惜的是，現在我只能把這兩千塊錢看成一種戰略上的、或是感情的投資。

    他拿著錢、背著包、含著淚離開我家時，窗外陽光明媚。

    那個時候，我正好在打電話，給楊凡、余又、雙妹妹三個人打電話，請他們務必來一趟我家，有要事相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