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道小說網 第四十五章 休學 文 / 丁亦麟

    我離開了學校。一方面是因為我沒辦法再面對雲燕——前後兩輩子被拒絕兩回，任誰也無法接受；另一方面則是因為我懼怕，再讀一年書的話，那已知的命運再度降臨。

    我去了醫院，對我經常性的頭暈、休克做了一個全身檢查。在我的誘導之下，醫生在我的病歷上寫下了「心肌炎、建議靜養」的字句。

    我本來就有心肌炎，只不過沒有到必須靜養那麼嚴重罷了。

    父母和外婆都表示支持我的決定——對於他們而言，雖然我的前途很重要，但我的身體則更為重要：在人和其他任何方面的比較，人的安危永遠是第一位的。

    雖然我的父親是黨員、我的母親年年被評為先進工作者，雖然我的父母外婆都處於領導崗位——但他們誰也不會教育我：為了什麼東西或者什麼理念，就可以輕易的放棄自己的生命。

    就像某一年一個大學生為了救一個老農，跳進糞坑裡，結果老農救上來了，他自己卻淹死了——這件事情曾在社會上引起很大的爭議。

    我父母的意見則是：不管別人怎麼做，哪怕在糞坑裡的那個傢伙是美國總統，也絕不允許我下去救他。

    可以說他們自私，可以說他們沒有社會公德心，甚至可以把他們的這句話上升到危害社會的高度，但無論是誰，都不能否認，他們說這句話的本意是為了我好。

    「只要你還活著，我們就有希望。」——這是我父母的原話；只要我人沒有事，其他的一切父母都可以捨棄，無論是多麼大是大非的原則性問題。

    何況這一次，只是一年的學習，根本談不上有多嚴重，他們沒理由讓我拿生命開玩笑的。

    拿著這份病歷，我申請休學一年。

    同學們大多不知道我和雲燕的事情，而我們兩個也不可能主動的向他們宣揚這種事情。所以在他們問起為什麼我不準備讀下去的時候，我強顏歡笑的說：「因為九七年高考不包分配了呀。」

    我接著侃侃而談：「我打算現在報名參加成人高考，比你們早出來兩年——反正都是不包分配的，我可要比你們多掙兩三年的錢；還不用承受高考的壓力。」

    然後同學們紛紛欽服於我的高瞻遠矚，只有雲燕和稍許看出來些什麼的黃馨默不作聲的在書上亂劃著什麼。

    不過欽服歸欽服，他們是誰也沒有勇氣對自己的父母說要求退學的，除了比較有勇氣的楊凡和以柔弱的雙肩頂起了家庭半邊天的黃馨。

    本就對學習一點興趣也沒有的楊凡，把我說的話原原本本的對他父親說了一遍，居然成功的說服了他的父親，讓他提前退學，不過條件是：必須要參加成人高考，考上並且讀完大學。否則，就得再回到高中去讀書。

    而黃馨則更為直接，她對她父親說：「我要退學了。掙錢幫家裡還債。」

    他的父親問：「你才高一，你打算怎麼掙錢？沒單位會要你，做生意家裡又拿不出本錢。」

    「我可以想辦法的。」

    看著倔強的女兒，父親歎一口氣，說不出什麼，於是黃馨也離開了學校。

    我休學的事情，產生了無窮的馬太效應，這兩個人也只不過是這種效應裡的一部分罷了。

    例如得知這個消息後，章波濤和楊曉鳴就在第一時間找到了我，詢問我以後的打算。

    我對他們的到來表示歡迎，我對章波濤說：「我也正好要去找你，我想借用你手底下的幾個人辦點事情。」

    他說：「沒有問題，別說幾個人，我現在就對大家宣佈，你才是我們天狼幫的老大。」

    我笑了：「我只是想整整那個敢和我搶女人的傢伙，你覺得對付一個學生要多少人？」

    章波濤是個直性子，他摸著頭，嘿嘿的笑起來；但楊曉鳴在一邊卻看出了些什麼。

    他說：「丁丁，你現在也算是我弟弟，我不知道你想做什麼，但你肯定不是為了整一個學生那麼簡單——要是只是這樣，你哪用找章波濤？你隨便拉幾個人就可以把他踩得死死的了。」

    章波濤被楊曉鳴的話也勾起了些想法：「沒有你，我就不可能混成這個樣子。這些東西本來就是你的，我只不過算是幫你保管罷了。」

    我笑了，對他說：「的確，我要借用你的人，不僅僅只是報復這麼簡單——我要做的這件事情，要是現在說出來就不靈了。不過我可以答應你，事成之後，你的幫派絕對可以統一整個縣城，甚至成為湘西第一大幫也不是不可能。」

    「不過為了達到這個目的，你手下的人，包括你，在這段時間裡，都必須無條件聽我的！」

    「哪怕我讓你去自殺，你也得毫不猶豫的拿刀往自己身上捅。你做得到麼？還有你手下能有幾個人做到這一點？」

    我這樣說的時候，望著章波濤，章波濤立即道：「我當然能做到，我的手下，也都是好漢子！關鍵時刻絕不會松蛋的。不要說什麼成為湘西第一大幫，只要把西邊的猛虎幫收拾了，你當老大，我當你的馬仔！」

    對於滿腦子都是唯我獨尊思想的黑幫中人而言，這是異乎尋常的許諾。我自然知道，這種許諾，決無實現的可能，並且，一定要立即加以拒絕，免得以為他真的有意覬覦首領的位置，從而影響到我們兄弟的感情。

    所以，我霍然起立，十分莊重地宣佈：「大哥，你有些言重了，小弟擔當不起。我只是要在行動中有權指揮大哥的手下，事成之後，自然大哥還是老大。」

    為了怕他不相信，我還補上一句：「何況，我也並沒有想過在黑道發展！」

    話說到了這個份上，章波濤自無不允之理，於是順理成章的，我暫時接管了他的手下——這個時候，他已經發展到了手下有一千多號人——用我們這裡的話來說就是手下有一千多把馬刀；甚至還有十幾把槍。

    而他的勢力範圍也佔據了東邊的半個縣城——縣城的西面，才是城中心，但李峰的猛虎幫在那邊苦心經營了十幾年，就連楊曉鳴在風頭最盛的時候也沒能踏入一步。而這一次我要做的事情，就是讓他順利的拿下猛虎幫——有了楊凡這個包打聽，我瞭解到很多以前未曾瞭解的事情，例如猛虎幫的老大李峰，就是李輝的親哥哥。

    接著冉鳳、白梅也紛紛打電話過來詢問我的現狀——雙妹妹最直接，她從吉首跑回來看我，正值期末考試的關鍵時刻，所以她只能是匆匆的來，匆匆的去，所留下的，不過是一束終將枯萎的花，和一句珍重。

    黃馨更是除了上班時間——我讓楊曉鳴幫她找了一份餐館服務員的工作——整天的陪在我的床邊照顧我，為我斟茶倒水、洗衣做飯、鋪床疊被。父母和我都勸阻了她幾次，但她執意要這樣做，我們也就由得他了。

    難得享受這種平靜生活的我，一邊安撫著她們，一邊緊鑼密鼓的指揮章波濤的手下們作好準備，一邊掩人耳目、裝模作樣的呆在家裡靜養——沒多久，學生們考完，放了假，春節到了。

    這個春節我所度過的最平靜的節日之一。沒有爆竹聲，為了避免打擾到我的靜養，春節前幾天，在楊曉鳴的幫助下，我就去了楊瞎子先生家借住——楊曉鳴是楊瞎子先生的侄子；沒有春節聯歡晚會，瞎子的家裡是不會有電視的；除了一頓簡簡單單的年夜飯之外——章波濤在大年三十上山，陪我過這個除夕，他帶來了一些酒菜——什麼活動也沒有，連麻將也沒打。

    我們在各自的床上和衣而臥，靜靜的聽著午夜鐘聲的敲響，以及從遙遠的縣城裡偶爾傳來的幾聲爆竹聲。楊瞎子忽然莫名其妙的說了一句話：「怎麼突然感覺到一股殺伐之氣？」

    我聽楊曉鳴說過，每當新的一年到來，楊瞎子先生總會感應到在接下來的一年裡，縣城將會發生的一些大事。於是我恭恭敬敬的問：「先生，你覺得這是什麼徵兆呢？」

    楊瞎子先生站起身來，用空洞的目光注視著縣城的方向：「大亂將至，血光之災啊！」

    再笨的人也應該明白他是在說什麼了，章波濤也翻身下了床，從床頭揭過自己的皮衣，走到了楊瞎子先生的身後，輕輕披在他的身上：「那麼先生，你覺得後果會是怎麼樣呢？」

    我也很緊張，等待著楊瞎子先生的回答——無論再周密的計劃，一旦執行起來，總有一些不可預見、人力所不及的事情發生。就像諸葛亮用盡一切手段，把老奸巨滑的司馬懿騙進了上方谷，卻因為一場雨而沒能燒死對方，最終飲恨五丈原。

    我已經打算，一旦楊瞎子先生說的後果對我們不利，我就放棄整個行動。

    他沒有說話，只是披著章波濤的皮衣，出神的注視著縣城——雖然他什麼也看不到。他的身後，默默站立的，是我和章波濤兩個即將掀起這場腥風血雨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