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道小說網 第八章 慘變 文 / 披著羊皮
山賊的威脅一解除,村人齊齊鬆了一口氣。正是農閒時節,一班後生便整天攛唆著張廣信,欲要進山狩獵。
忽一ri,李喜喜譴人前來,命關社長,限五日內將白溝村在周至的人員和產業撤回,並嚴厲警告此消息不得外洩。關社長和馬仁猜測李喜喜可能要攻打周至縣城,急命人連夜赴周至,給馬義送信,務必儘管趕回。
以馬義的精明,豈能覺察不出訊息裡面包含的危險,當下不敢怠慢,只一ri間,便將店面和余貨脫手,收拾了金銀細軟,粗笨家什盡數棄了,便帶同眾夥計急急離開周至,回了白溝村。
果然,李喜喜糾集了大小十餘伙山賊,圍攻周至,打破城池,殺了縣尹和縣丞滿門,洗劫了官倉,又一把火燒了縣衙,然後呼嘯而去。消息傳出,陝西震動。
陝西行省平章政事勃羅貼木爾聞訊後,急調駐守成倉衛的一萬蒙古軍,會同扶風路的三千探馬赤軍和二千漢軍,共一萬五千馬步軍,飭令參知政事丑驢率領,浩浩蕩蕩殺奔太白山而來。
白溝村乃是偏遠山鄉,雖然外面殺聲震天,卻並不曾受到擾動,聽聞李喜喜既去,周至城中百業漸漸恢復,馬義便和關社長、馬仁商議,yu重開店舖以給村中資用。這一次,馬義雄心勃勃,打算除周至外,在長安也開個店面,兩人自無異議。又擬在行前令張廣信帶人,再去山中狩獵採藥,準備山貨,為開店做準備。
張廣信得令,收拾了諸般獵具,帶了四十多個馬家子弟和十二名白溝子弟進山。五十餘個年輕人憋了一個月,早就等著這一刻,無不歡呼雀躍。馬義左右無事,也跟著去了。他直接面對買家,自然可以指點眾人採集,辯識何者為貴,何者為賤。
在山中轉了五天,這次卻不是很幸運,狩獵收穫不是太多,但因為有馬義在,貴重藥材卻不少,總的收穫差強人意。眾人掛念家裡,便轉回山村。
來到村邊,便發現村邊的莊稼地裡有無數雜亂的足跡和馬蹄印,莊稼被踩的稀爛。眾人大驚,轉過山崖,但見村中黑忽忽的一片,已被燒作廢墟,斷牆殘壁間兀自冒著青煙,村中再不聞半分人畜氣息。
眾人魂飛魄散,狂奔進村。
村中道邊、屋裡滿是屍身,更有些屍身被扔到火中燒成了焦碳,其中成年男子屍身皆被割去了頭顱。馬義恨聲道:「是天殺的韃子,打不過山賊,卻殺了山民請功。」
眾人看見這些親人的屍身,剎時間哭聲四起。
張廣信心中恐懼到了極處,與秦剛奔到家中,家中房屋已經燒了個七七八八,院門外不遠處,俯臥著一具屍首,近前來看,正是秦馮氏,背心受創,鮮血早已凝結。小蓮卻不知去向。
秦剛搶上前去,抱著屍身大哭。張廣信卻頭腦一片空白,呆立在那裡說不出話來。這是怎麼會事?這是我的母親啊,我的母親死了?似乎是想不通怎麼會這樣,又似乎並不相信眼前的一切都是真的。
卻聽得遠處馬金長聲慘叫,張廣信此時已經無法思索,下意識的知道事情有異,木然向聲音奔去,便見村邊一條石溝中,橫七豎八地躺了十幾具年輕女子的屍體,女屍皆渾身**,下身污穢,顯系姦殺。那馬金正自抱了一具屍身大聲哭吼,張廣信認得那女屍正是馬金今年才娶進門的妻子。轉眼掃處,赫然發現了小蓮,臉上帶著驚慌恐懼的表情,兀自睜著雙眼,望向蒼天。
張廣信一聲狂吼,噴出一口鮮血,眼前一黑,就此失去了知覺。
恍恍惚惚之中,發現自己似乎俯在一個人背上,心中只是大叫:我絕不能死,我絕不能死。悲怒難抑,頭腦一陣昏暈,又失去了知覺。
第二次醒來,已經是月上中天,直覺得一陣陣涼風吹來,神志逐漸清醒,發現自己置身於一個山谷之中,那些狩獵眾人躺在周圍,皆已熟睡,便坐將起來。
馬義聽到動靜,走了過來,見他清醒,仔細打量,見他眼光已不似先前的憤怒悲哀,反而變得比以前更加清澈,知道他恢復了理智,而且似乎變得更加冷靜和強韌,心裡甚覺欣慰。此人當初一力收留馬家,保得馬氏一脈香火,可以說是對馬家恩重如山,只要力所能及,拚死也須保得他不出半分差池。當下放低聲音,細細述說了往來情由。
當日眾人發現了村中情勢,皆是悲憤難當。馬鐵幾個紅了眼,便欲追擊蒙古人拚命,馬義老成持重,悲痛之餘,卻不失理智,知道追蒙古人之舉,無異於以卵擊石,當下強行壓抑了悲怒,攔住眾人。又安排眾人埋葬了村中屍首。點視屍身,關社長、馬仁皆死於難中,除幾個年輕女子,全村皆沒,而那幾個年輕女子,想必也是被蒙古人擄走。村中各家財物、糧食、豬、牛等家畜皆被搶了個罄盡。
自思:家園既毀,自是再也不能居住。上告官府?只須一個通匪的罪名,便可將元兵的暴行遮掩了,沒的連告狀的人也搭將進去。而去投李喜喜,卻也是不能,他是商人出身,精於算計,一則他知道張廣信以前拒絕李喜喜的邀請,必有其原因,二則在山寨中幹那提著腦袋的勾當,實是危險之極,自己現在肩負保全馬氏一族的重任,斷不能將這些殘存的馬家子弟趕入火坑。現下關中板蕩,自也是去不得,那只能是南越秦嶺,去漢中了。想到隔了幾個月,甫一安定,建立了新的家園,不想卻遭如此慘變,仍然需要去漢中逃難,不禁心酸。馬仁既死,馬家族長的責任自然落在了他的肩上,天幸張廣信帶人出去狩獵,躲過了此劫,這才使白溝村不曾全部死絕,而馬家也得留香火。
張廣信此時神情恍惚,時醒時昏,有時怒發如狂,雙眼直yu噴出火來,面目猙獰猶如魔鬼;有時黯然神傷,直yu死去;有時又抱著秦剛大哭,完全失去了對外界的感知能力。馬義嚴令馬鐵幾個對他嚴加看管。
馬義現在在眾人中的年紀和輩分最大,又走南闖北,頗有見識,眾人對他甚是信任,自是以他為首,馬家子弟更是不敢違拗。當下便收拾了行裝,命馬鐵等幾個馬家壯漢輪流背負了張廣信,望漢中而去,一路上隨走隨獵,風餐露宿,距狩獵回村之日,已經過了五日。
張廣信有一次在路上突然狂性大發,馬鐵便將他死死抱住,張廣信張口便咬,直咬得馬鐵肩頭和臂膀血跡斑斑,馬鐵也不躲閃,大哭道:「兄弟,你何必自苦如此。」張廣信並不理會,仍是嘶吼掙扎不休,幾個馬家子弟忙上前相幫,按住了他動彈不得,過了良久,才見他慢慢安靜下來。
馬義在旁暗暗擔心,惟恐他就此失了理性,變成了瘋子,如此至情至性之人,遭此大變,最是容易出事。幸喜後來張廣信沒再發狂,情緒似乎也慢慢趨於穩定。
馬義猜測的大致不錯,那陝西參知政事丑驢,進太白山圍剿李喜喜,李喜喜棄了山寨,與他打起了游擊。丑驢不但沒摸到李喜喜的影子,反而被李喜喜幾次暗中偷襲得手,折了數百兵馬,惱羞成怒之下,竟縱兵大擄,連屠八村,即可梟首充功,又得了子女玉帛。
元朝軍隊大致分為蒙古軍、探馬赤軍、漢軍、新附軍和鄉軍,其中蒙古軍的裝備最好,戰鬥力也最強,但此時蒙古軍腐化日久,戰鬥力已經大幅度下降,早沒了當年蒙古鐵騎征戰天下的強悍,所以這次丑驢雖然帶了一萬蒙古軍,仍然鎩羽而歸。只是現在的蒙古軍雖遠不如以前強悍,而殘暴卻猶有過之,大軍過處,百姓慘遭塗炭。
張廣信二世為人,兩次遭遇失去親人的慘變,前世不堪痛苦,求死而不可得,而今世精神再遭重創,遭遇之慘,實是世所罕有。但這次與前世不同,非但沒有了求死之心,反而被復仇的火焰灼燒的生機勃勃。
此時清醒過來,悉心回想,便發現了諸多疑問,此次慘變,是冥冥中的天意,還是出自舅舅和那老喇嘛之手?越想越覺得是後者,這兩個老傢伙神通廣大,既然能把自己弄到幾百年前的世界,當有能力操縱這一切,兩人又都是幾乎沒有人類感情之輩,不能以常理人情測度,不會在乎幾百個人的生死和自己的感情,什麼事情都可能做得出來,也當可料到自己不會因此而重生死志。但這麼做的目的是什麼呢?是想以悲痛和憤怒磨練自己的心志嗎?若如此,他們肯定是想操縱自己去做某一件事,便如殺豬前須得磨利刀子一般。
又也許這個事件在歷史上真的就是如此,自己僅僅是置身其中。舅舅和那老喇嘛將自己扔到這裡,是想先消除自己的求死之心,但目的還是想讓他去做某個事情,聯想到那個怪夢,心中越發肯定。心中不由憤怒起來,他們居然為了自己的目的,將他如傀儡一般操縱,又不顧自己的感受,無情地打碎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東西,我偏不遂他們的意,卻又如何?
然而惟今之計,是先要生存。這個世界太恐怖了,與前世大不相同,生死只在旦夕之間,根本沒有任何保障,平安地生存這一基本的要求,居然在這裡成為奢望,但無論多麼艱難,必須首先要保證活著,而得以保存的生命,全部的意義只有一個,復仇!
又想:也許這復仇就是舅舅和那老喇嘛的目的,不禁苦笑,若果真如此,自己到底還是沒能逃脫這兩個老傢伙的毒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