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章 意徘徊 文 / 淡色
時光飄逝如水。
轉眼間,雲若水貶居冷宮,已經半個月了。
半個月來,她逐漸習慣了冷宮的生活。這裡冷清卻平靜,日子枯燥無味,卻又深合隱居之樂。考磐考磐,如果不是個人ziyou受到拘束的話,雲若水甚至以為,這裡比昔日的山林,也不惶多讓。
就暫時這麼生活下去吧!雲若水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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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是那條小溪。
半月後的某天,她在小溪中浣衣。
其實,冷宮中的女子,很少來這條小溪中洗衣服。她們一般都聚集在冷宮裡的一口水井旁洗衣。
而雲若水,縱經過那日的一場慘痛,卻仍然不可更改地,喜歡來到這條小溪旁。
溪水潺潺,一如我心。可以濯足兮,可以清心否?
雲若水在溪畔洗好衣服,端起水盆,歎了口氣。
四顧無人。可是,她不想再濯足。不是抵住了眼前清清溪流的誘惑,而是不願再想起那一天遇見那個人的場面。
「算了。還是趕快回去吧。該做晚飯了呢!再不回去的話,可對不起其他一直辛勤做飯的宮人們。」
幾經猶豫,她終究抑住了想要脫鞋入水的誘惑。轉身走了回去。
腳步乍起。驀然間,她又停住了身形。
——有人!
「誰?」
她向身後樹叢中清喝。
樹後有人!誰會來這裡?是多事討厭的宮人,還是……?
雲若水的心情突然有些緊張。
黑影一閃,一個人從樹後跳了出來。那人沉聲喚:「雲姑娘。」
不是元豐。
雲若水長長地出了口氣。一時間,也不知道心頭是高興,還是失望。
然後她凝目望去,才見那樹後跳出來的人影一身黑衣,高大堅毅,竟是以前曾經見過一面的雷易青。
「是你?」她愕然。
「正是在下。」雷易青頷首。
然後他苦笑。「沒想到會在這裡遇見你。雲姑娘,我還以為,再聯繫不上你了呢。」
雲若水淡淡地「哦」了一聲。
「你知道我會進宮。當日船上你走的時候,我不是曾經留下我師兄的地址,以作日後聯繫之用嗎?」
她想不到現在會再遇見他。不過,遇見他也好。她正在想,一個人獨處深宮,該要如何,才能報復自己的仇恨、平息自己的怨怒呢?如今遇見了他,正好協力同為。
——元豐!曾經發誓要報復你!
——可是,現在的我,又是否真的還能夠,報復於你呢?
忽然之間,雲若水心頭,一陣惘然。
迷惘中卻聽得雷易青的聲音,沉聲說道:「我曾經去你師兄那裡,想要設法聯繫上你。但是你師兄突然搬家了。」
「師兄突然搬家了?」雲若水失聲。
「是。」
雷易青點頭。看了雲若水一眼,又道:「我還有一個消息要告訴你,卻不知道這個消息對你來說,是好還是壞。」
頓了一頓,他道:「你雲氏一族,似乎也全都在突然之間,銷聲匿跡。還有你的師門碧琳觀,亦然。」
雲若水的心突然一沉。
風輕。水冷。她的心,似霜雪寒。
「沒有道理家人和師門都突然避難,卻不告訴我的。」半晌,她澀聲道,「難道他們都突然遭遇了什麼不幸?」
雷易青不語。這等事情,他無從猜測,也無從插嘴。
雲若水跌坐下來。心亂如麻。
家人和師門,都有可能突然發生劇變了。她惟有這樣子想像。只可能是這樣,對,一定只可能是這樣!不然,她無法解釋這一切。
雖然還有另外一種可能的情況。可是,她不相信會那樣。
——她是雲氏族長雲浩的掌上明珠,是師父碧琳觀主的得意愛徒。她,不會成為他們的棄卒!不會的!
身下的大石頭冰冷入骨。緊緊攥著的手心冷汗淋漓。她不能思考。翻來覆去,惟有一個念頭。
離開這深宮!去查詢真相!
去去!魂魄天涯夢夢。
她倏然抬起頭來。
「多謝你告訴我這個消息。我得好好考慮考慮,下一步要怎麼做。雷兄,我們行再聯繫。」說完也不等答話,轉身匆匆離去。
「雲姑娘?」
身後雷易青愕然。半晌,忽然開口急呼。可惜遲了一步,雲若水已去得遠了。
「糟糕!我還沒有問她,出宮的道路要如何走哪!唉,今天刺殺元豐賊子又功虧一簣倒也罷了,怎麼會在這深宮迷了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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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若水回到冷宮居處的時候,天色已晚。其他人都已經吃過晚飯了,只剩她一個還是空腹。
她不想吃飯。
隨便晾好衣服,回到簡陋的臥室,她坐在窗前開始發呆。
呆呆地想,何去何從。
窗外已三更。
「梆梆」的打更聲響起來的時候,驚醒了她的迷惘。她抬頭,看見窗外月色如霜。今天,是十五月圓。
「有桂花的香氣呢。好奇怪,冷宮附近沒有桂花,怎麼會有飄香?」
一陣風來,她疑惑。
疑惑的自語尤未說完,頭腦忽然一昏。
「糟糕!」她失聲大叫。
猛然間知道那桂花香氣是怎麼回事啦!該死,怎麼會有人在這寂寂冷宮,對她下了迷香?
想要跳起來。可是,四肢已無力。
眼前一陣模糊。
「美人兒……」
昏迷前的最後一刻,隱隱約約間,似乎聽見有人在得意地笑。好奇怪,那聲音,她竟似乎曾經聽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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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雲若水猛地睜開眼來。
噩夢。噩夢中,她被人下迷香迷昏。噩夢中,她聽說家人和師門全都銷聲匿跡。噩夢中,她以為那紅衣男子叫做元豐。
怎麼可能?她想笑。怎麼可能?她是雲氏族長雲浩的膝下愛女,是碧琳觀主的得意愛徒。她寄情山水,意在山林。她,從未失意。
「可是,好真實的噩夢呢。」
她一身冷汗。坐在床榻上,低語。
然後她醒起一切非夢。那所有誤以為是噩夢的一切,都是真的。
——噩夢中,用迷香迷昏她的人呢?
她抬眼。就看見了一個熟悉的人。熟悉的紅衣絕艷,熟悉的鷹眸厲顏。熟悉的那個人……名叫元豐!
「是你下的迷香?」
一瞬間她色變。
「不是我。」
那人歎息、搖頭。
他站在床前,靠著窗戶的位置,負手duli,眼眸深沉地望著她。神色,複雜。
「我沒有對你下迷香。我只是突然之間,想來看看你。過來的時候,卻恰好碰見有人對你下迷香。於是我趕跑了那人,救下了你。僅此而已。」
他沒有說下迷香的人是誰。雲若水卻毫不放鬆。或者,她不信。
「那人是誰?」她問。
他的眉頭動了一動。一動,又不動了。他看著她,靜靜地答。「太子殿下。」
太子和他的父親一樣昏庸好色。他驚艷於雲若水的美色,又妒忌元豐的獨掌朝廷大權。於是自那日桂花樹旁偶遇後,他就密切注意兩人的行蹤,終於在小溪畔抓住了兩人的把柄。雖然最終未能扳倒元豐,可是雲若水,卻成功地被他打入了冷宮。
要動老皇帝的婕妤,就算他是太子,也是不敢的。可是冷宮中的一個無名無份的宮人,就不同了。
「原來如此。」
雲若水記起來了。昏迷前所隱約聽見的那個聲音,確實,是太子。
歎了口氣,她打疊起精神。「謝謝你救了我。」
「不必客氣。」他頷首。
然後兩人就沒話了。
一室靜默。兩個人,忽然之間,都不知道該再說些什麼才好。
該說什麼呢?雲若水和紅衣男子,原可以是朋友、是知己。可是雲若水和元豐,只是仇人。
輕風從窗外徐徐吹來。月華如霜,皎皎照耀大地。雲若水忽然發現,她的身上,只穿著一襲單薄的內衣。
一下子,她的臉紅了。
飛快地取過床頭的衣衫披上。一時雪衣如水,又籠約了全身。只有滿頭漆黑的秀髮,還散散地垂著,披瀉在腦後,如瀑如煙。
「你……為何突然會來看我?」且是在半夜?
元豐一呆,不語。
雲若水愣了愣。腦海中神智一清,突然醒悟過來自己的失言。一下子,她扭過頭去,又不語了。
「我……只是來看看你。」半晌,元豐長長一歎。「傍晚和人打了一架,睡不著,忍不住想出來走走。不知不覺就走進了皇宮。我想,反正已經進了宮,就過來看看你吧!」
和人打架?那自然是說的雷易青。原來如此。原來他……是想查問雷易青的下落來著。
雲若水的心一鬆。又忽然覺得,莫名地失望。
「如果你是要詢問雷易青的消息的話,恐怕要令你失望了。」她嗓音乾澀。「我不知道他的消息。我和他,也只是陌路人。」
「我知道。」
他道。「那時在船上,我就知道你只是偶然救起了他。那一次,我原本是想去看看,究竟是什麼樣的人,可以那樣若無其事地,接下了我的鷹翎長箭。卻沒有想到……」
卻沒有想到,他會為她的一曲琴聲,從此沉醉。
「不要提雷易青了。對我來說,他不過是個跳樑小丑而已。」
他甩甩頭,拋開心頭突然湧起的一陣煩亂。
「我這次來,其實,是想告訴你,關於你家人和師門的一些事情……」
話聲被打斷。
「我已經知道了。」她截道。語聲依然乾澀。隱隱約約間,有一絲苦味。可是他和她自己,都沒有聽出來。
「哦。」
他又沒話說了。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又問道:「那你以後,打算……?」
以後?以後打算如何?
她惘然。
抬頭遠望著窗外天空。夜空月明星稀。他如那明月燦爛,而她的未來,似那星光微暗。
忽然之間,一股從未有過的倦怠襲上心來。她跌坐在床上,揮手趕人。
「以後的事情,以後再說吧!」
以後。誰又能知道,她的以後,將會如何?
生亦艱難。死亦無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