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九章 長相思 文 / 淡色
水光斂灩晴方好,
山se空濛雨亦奇。
yu把西湖比西子,
淡妝濃抹總相宜。
暮春三月,楊柳青青。
西湖上,遊船點點,如詩如畫。
「小姐,這西湖上的遊人,一向都是很多。像你這樣單獨一個女子,來游西湖的,倒是不多見哩!」
湖心一艘小小的遊船上,老艄公操著舟,向船上唯一的遊客,笑談。
那客人是一個獨身女子。雙十年華,雪衣玉顏,神情凜然如冰雪。卻又不知為何,這凜然中總帶著一絲憂鬱。這憂鬱破壞了她那種使人不敢接近的距離感,令得老艄公自然而然地,對她就隨便了許多。
「沒辦法啊!儂又沒有同伴,又想要游西湖,只好一個人來了呀!」
女子微笑。
她這一笑,神情便顯得開朗了許多。眉宇間本來濃重的憂鬱,一下子也散開了不少。整個人的容顏,頓時都亮了起來。
恍如天畔的朝陽明月,光亮耀眼,美麗奪目。
便連那老艄公偌大的歲數,也禁不住,多看了她兩眼。
「小姐這樣年輕,又長得這樣美麗,怎麼會沒有同伴哩?」老艄公笑,「一定是小姐眼光高,尋常普通男子,看不入眼。」
女子的臉微微紅了起來。
「老丈說笑了。」
她將頭別向一邊,去看那湖上風景如畫。
老艄公卻有些絮絮叨叨。
「小姐的容貌這麼好看,好像那畫上的白娘娘呢!不過白娘娘的命可不好,遇上一個負心的許宣。小姐人這樣好,一定蒙佛祖保佑,不會像白娘娘那樣,遇見一個負心人,命運淒慘哩!」
白娘娘和許宣。斷橋、雷峰塔的故事,女子也聽過。
「這裡就是西湖啊!」女子遙望輕歎,「不知道斷橋在哪裡?雷峰塔,又在哪裡呢?」
「那邊就是斷橋。」老艄公熱心地為她指點。「還有那裡,就是雷峰塔。小姐要過去看看麼?」
女子點頭。
「去看看吧。」
白素貞錯遇許宣。一生多情,多情成錯。終落得、被鎮雷峰塔下,生生世世,不得解脫。
她是雲若水。
她雲若水,又何嘗不是,錯遇了元豐?
——元豐、元豐!思你念你,想你恨你,ri裡夜裡,魂裡夢裡。卻終究只是、煙雲變化、一場空幻呵!
——想要忘了你。想要忘了你。今生今世,想要忘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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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西湖上一番泛舟,兩個時辰後,終於看過斷橋,到了雷峰塔下。
雲若水盡興下船。
緩步在雷峰塔前。看那日se漸斜,雷峰夕照。
想起白素貞溫柔多情。依稀彷彿,似見元豐紅衣儼然,在前方含笑相看。眼角一濕,忽然淚痕模糊。
有淚,難傾。
——若是此時此刻,與你攜手相伴,談笑江湖,那該有多好!
——卻終究只是,一夢虛妄呵!
——枉縱淚流。
「雲姑娘?是雲若水雲姑娘嗎?」身後忽有人喜叫。
雲若水一愣。急忙低頭拭乾眼角,回頭。
卻見一個氣宇軒昂的黑衣男子,拉著一個嬌小玲瓏的粉衣女孩兒,一起快步走了過來。那女孩兒扭扭捏捏,被黑衣男子直拉過來,似乎還很有些,畏縮不情願的樣子。
「雷兄?裳兒?」
雲若水驚訝。這黑衣男子和粉衣女孩兒,竟然是曾和她有過聯手對付元豐之約的雷易青,和曾經試圖暗殺過她的,表妹柳裳!
「雲姑娘。」雷易青欣然笑道,「果然是你。我適才遠遠看著背影,就覺得有些像你,裳兒還硬說不是。虧她還是你的表妹呢,眼光還沒有我好。」
他哈哈笑了起來。柳裳也苦著臉笑。
「表……表姊。」柳裳低喚,語氣有些畏縮。
雲若水宛爾。她自然知道,柳裳為何如此膽怯的樣子。裳兒曾經試圖殺害過她,此刻自然不敢見她嘛!
「雷兄,好難得再遇見你。」輕輕一笑,她不yu計較前事。「裳兒,過去的事情就不必再提了。你怎麼不回家,卻和雷兄走在一起?」
她有些驚訝。裳兒和雷易青似乎很親密的樣子,他們的關係……有這麼好嗎?
柳裳釋然一笑。
「太好了!表姊你不怪我,那真是太好了!」她拉著雷易青的手,喜孜孜地笑,「表姊你不知道,我和雷大哥定婚了呢!我們打算好了,等雷大哥報了他的大仇,就回家成婚。」
她有些不好意思。「以前那次……那次我不是有意害你的。人家……人家那時候弄錯了雷大哥的心意,所以妒忌你嘛!人家一直以為,雷大哥喜歡的女子,是你呢!後來才知道,根本就是我弄錯了。幸好我沒有真正傷害到你。表姊,對不起哦!」
她的小臉苦兮兮的,看起來好可憐。
雷易青訝然。「裳兒,原來你竟然傷害過雲姑娘麼?我竟不知道。」
「她沒有傷害到我。」雲若水搖頭一笑。「何況那都是,過去的事情了。雷兄不必再提。」
裳兒是為了妒忌。師兄林昭鋒是為了爭奪師門權利。而父親和師父……卻是為了他們那所謂家族和師門的,利益。
所有人,都有他的理由。所有理由,都可以被原諒。相逢一笑泯恩仇。天下事,到最後,不過如此而已。
也只不過,往日的情誼,俱都淡了,罷了。
雲若水輕輕歎息。她悠悠地笑,看著眼前的黑衣男子,和粉衣女孩兒。
「裳兒和雷兄竟已定婚了麼?這件事,我卻不知道呢。恭喜恭喜。」
她笑著祝福。
柳裳喜孜孜地笑著答謝。依偎在雷易青的懷裡,滿面幸福。
雷易青淡淡一笑,看著雲若水。
仍見她雪衣如水,神情淡然。仍見她長眉入鬢,秋水橫波。依稀彷彿,還似當年江上舟中,一曲瑤琴,激揚波濤的樣子。只是,眉宇間卻不知為何,多了一絲憂鬱。
是因為元豐賊子的緣故麼?
他憤然、悵然。而,右手觸及懷中的柳裳,又一時不覺,輕歎。
知道她兩番入宮。知道她假死遁逃。知道她淪落到如此地步,全都是因為元豐賊子!知道她如今孤身漂泊,一身孑然。只是……無論她此刻處於何等情形,他都已經,沒有任何關心的資格了。
他,已經有了,他一生所必須付出的,責任。
——只是在那之前,還有一件事情,是他所必須,料理清楚的!
「元豐……」
雷易青一揚眉,yu說到心中事。
「元豐?」
雲若水倏然一驚,神情驟變。
雷易青看著她,一點頭。
「正是。有一件關於元豐賊子的事情,雲姑娘可知?」
雲若水搖了搖頭。疑惑。
「不知道。什麼事情?」
她自從借火離宮以來,這許多天一直離群避世、顧影自憐、黯然神傷。老實說,對外界的任何事情,幾乎都從來沒有注意過。
元豐。元豐出了什麼新的事情嗎?
雲若水的心一跳。
卻聽雷易青朗聲道:「自從元豐賊子,謀朝篡位以來,我因為他貴為帝皇,本來對我那未報的大仇,已經有些絕望了。卻不想老天助我,這廝不知道哪根筋搭錯了線,突然之間,就宣佈把皇位,傳給了他的弟弟!」
他笑。「元豐傳位於其弟,他現在已經不再是皇帝了。不但如此,聽說他傳位之後,就立刻離開了京城。嘿,他離開了京城,也就離開了,眾多侍衛官兵的保護。這樣一來,豈不正是給我的報仇,創造了機會?」
轟然一聲,雲若水腦際轟鳴作響。
接下來雷易青還說了些什麼,絮叨了些什麼,她全都聽不到了。
依稀彷彿,似乎聽見雷易青再一次地,邀請她同他聯手,對付元豐。迷迷糊糊混混噩噩間,她也不知道自己答應了沒有。迷迷糊糊混混噩噩間,似乎還聽見雷易青說了幾句告辭的話,然後兩個人一起,當先離去了。而她稀里糊塗地站在當地,傻傻的,什麼反應都沒有。
直到她的神智,終於再次穩定清醒下來的時候,天已全黑。
而這時她的身前,早已空無一人。抬眼望去,只見不遠處雷峰塔的黑影,幽幽暗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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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月、瑤琴。
雲若水迎風duli。
還是雷峰塔前。
睡也睡不著,索性不睡。
雲若水盤坐在雷峰塔前,看著那高高的塔身,黑影沉黯。指下悠悠揚揚,琴音激盪。
元豐將帝位,傳給了他的弟弟。
他將帝位傳給了他的弟弟。那是什麼意思?那是什麼意思?
——那個時候,在宮中,分別的前夕,她曾經親口問過他,是否,捨得下帝位?
——那個時候,他不能回答。
——是否那時他不能回答的問題,在時隔數月之後,他終於用實際的行動,對她,做出了回答?
「可以這樣想嗎?元豐,元豐……我可以,這樣想嗎?」
低語輕喃,頰畔有淚。
驀然間,思念如春天的蔓草,鋪天蓋地地生長了起來!一瞬間爬滿了她的心、鋪滿了她的心呵!她再不能控制住自己的,眼淚和,思念。
夢你。想你。
恨你!愛你!
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
「錚」地一聲,琴弦斷絕。
「我……想要見你。元豐。我……好想好想見到你呵!」
她哽咽著,再也控制不住地,身子伏倒在地。
心臟劇烈地痛。身子止不住地抽搐。這痛楚是如此強烈,抽搐是如此嚴重呵!直覺得四肢百骸,都為此也顫抖了起來。顫抖著,連身下的土地啊,都彷彿在輕輕地抖動著。
呵,大地都在為她而心痛、顫抖嗎?
那顫抖卻越來越清晰、越來越嚴重。依稀彷彿,從腳下的深處,有什麼巨大的聲音,在瘋狂地嘶吼著,想要爆發出來!
——不對!
雲若水猛然抬頭。一聲驚呼。
「是地震!天,是西湖的土地,要地震了嗎?」
「轟隆」一聲,地震爆發。
地動山搖!
天旋地轉、震聲轟鳴中,遠遠近近的山石傾瀉、湖水倒流。周圍的房舍一片片地倒塌、樹木一叢叢地倒臥。彷彿就是在一眨眼間的事情,大地,已是一片狼藉。
「嘩啦!」
不遠處,又是驚天動地一聲巨響。雷峰塔,終於也承受不住這地震的肆虐,倒了下來!
雲若水的身軀,驀然呆滯。
「雷峰塔……倒了?」
她輕呼。忽然間,雙淚yu流。
雷峰塔倒,白蛇出世。溫柔多情的白素貞,原不該承受,被鎮塔下的,結局。
白素貞的多情,終有善果。而她的感情呢?
「元豐。元豐。這是否意味著,我和你的感情,也終將有一個,好的,結果呢?」
震聲轟鳴。雪衣孑然,duli於震圈中,任周圍的一切,天翻地覆。一時間雲若水的整個人,彷彿都已經,癡了。
天和地,長相思。生和死,長相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