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往事悠悠炊煙裡 文 / 淡色
斜ri薄暝,炊煙裊裊。
古老的小城鎮中,一座半新不舊的居舍間,有人輕盈地哼著歌兒,在廚下忙碌。
那哼歌的輕盈人兒,細看來,卻其實和「輕盈」這兩個字,全不相干。
女子青衣素服,娥眉雪腮,容se雖不十分美麗,卻也堪稱清秀。見她衣袂飄擺,襟帶雙飛,行動間翩然若蝶,那背影一眼望過去,說不盡的纖細婀娜,似弱柳扶風。偶一偏身,卻驚見腰腹膨出,竟是懷胎七月之象。
卻原來這女子竟是名孕婦。
「噫!」
女子嫣然地笑著,左手端鍋,右手持鏟,正自熟練地翻炒著鍋中的一份青菜。忽然眉頭微皺,伸手便放下了鍋鏟。
「小淘氣。又在折騰娘親了嗎?」
女子寵溺地微笑,安撫地摸摸自己的小腹。
「乖哦!等你爹爹回來,讓他給你講故事聽。你爹爹說啦,只要你一直乖乖的,等以後你生出來了,想要什麼他就給你什麼!」
想起來那個冷厲高傲的人兒,如今卻化作了繞指柔,女子抿唇輕笑。
「真是的。小乖,你說,你爹爹的那些故人若是看到他如今的這般模樣,會不會相信那就是他呢?」
她一笑忽又一歎。
「可是,若是我昔年的故人如今重新見到今時的我,又會否相信此刻的我便是當年的我呢?」
時移事易,情境變遷,他們,都已再非當年了。
然而,誰又能夠知道,世事的變化,究竟算得是好,還是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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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娘子,封娘子!」
遠遠地,有人在敲門。
「來啦!」
女子放下鍋,輕快地跑過去開門。她聽得出這說話的是隔壁的鄰居,張大嬸。
「呀!張大嬸,又勞你母子費心,送我這些魚來!」女子盈盈地笑,「我家相公去鋪子裡收帳還未回來。等他回來了,教他去給你家送些銀錢過去。不然,每次都吃你兒子撈來的這些新鮮魚兒,我們也忒過意不去呢。」
「這是說哪裡話來。」那張大嬸是個慈眉善目的婦人,瞇著眼笑,「橫豎我家小三子每天都喜歡去河裡撈魚,給你帶些新鮮的鯽魚回來,也沒什麼。總比集市上買來的要新鮮。哪裡就用得著拿錢來!」
她笑,「還等著你過幾天生下個大白胖小子來,我們要吃喜蛋呢!」
女子飛紅了臉兒,低頭一笑,「哪裡就一定是個兒子了呢。」
其實,她倒是更喜歡多個女兒呢!女孩兒乖巧,不似男孩子調皮。若似他父親一般算計太清,又怎麼能令他以後的女孩兒安心呢?一如她此刻即便是早已嫁給了他,也偶爾會在那漫漫長夜裡,驀然不安。
「你也想要個女兒麼?」
那時她夜半醒來,看見他眉目如畫。她低低地歎,聽見他微微地笑。他伸手握住了她的手,如此地緊,如此地溫暖。
「我也想要個女兒呢。」他笑,「還是女孩兒好,將來長大了,又是一個你呢!」
她便不依地橫了他一眼。
「又是一個我,可有什麼好的?將來長大了,還不是又被一個你,給輕輕易易地騙了過去。」
她記得他當時放聲大笑,緊緊地抱住了她。
「若水,若水。遇見你,愛上你,和你相伴一生一世,這是我這一生裡,最幸福的事情。」他湊在她的耳邊低語,一聲聲,教她沉醉。
「這人!」
回憶如糖,甜甜蜜蜜。雲若水咬著嘴唇,輕輕地笑了。
「張大嬸,我身子不便,就不送你回去了。你慢走哦!」
她送張大嬸到大門口。隔門遠望,看見張大嬸回到隔壁自己的家中去了,這才關門返身,繼續炒菜做飯。
關門的時候,她見門外的長街上不知為何,已是靜悄悄地沒有了人蹤。往日這個時候,正是歸家吃飯的時間,大街上還很熱鬧的啊!這時分怎麼忽然就這麼靜寂了呢?她有些奇怪,卻也並未太過在意。
她是雲若水。自她和元豐在長江重逢,一起易容歸隱以來,轉眼間,時光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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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個古老又偏遠的小城鎮。鎮子遠離官道,民風淳樸。雲若水和元豐是一年前偶然來到這裡,並暫時留居下來的。卻不想留下來不久,就發現雲若水有了身孕,於是這一下暫時留居,就不得不變成長期居住了。
居住就得有個居住的樣子。兩人在鎮上買了這一棟半新不舊的房子,又一時好玩買了家半新不舊的小雜貨鋪,平時僱人買賣,偶然也去照應一下,倒也別有趣味。
轉眼間一年過去,他們也已經融入了這個小城鎮中。
或許,等到將來孩子生下,他們也不會考慮再離開此地了吧?畢竟,天涯雖好,不如家園。這裡,卻在不知不覺間,已經成為了他們的家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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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若水回到房中。炒菜、做飯。把飯菜都端上桌,元豐還未回來。
奇怪。今天元豐說要去鋪子裡看一下,可這一看怎麼會過了這麼久?他們買這小雜貨鋪也不過做做樣子,他從來不曾在上面費過什麼心思的!
雲若水心裡有些奇怪。她移步窗畔,探首向外看。
窗外是後街的一條小胡同,也是元豐從店舖回家的一條捷徑。雲若水探首往外看,見小胡同裡靜悄悄的,什麼動靜都沒有。
可能是有什麼事情耽誤了吧?
雲若水這樣想著,覺得身後倒似乎有了什麼動靜。
是元豐回來了嗎?
雲若水一喜,回頭,叫:「豐……」
她的話驀然凝滯在了口中。
一把冰冷的鋒刃橫亙在了她的頸前。
「別出聲!別亂叫!」一個聲音低沉地叫。
雲若水不出聲。她慢慢地鎮定下來,靜靜地瞧著對面那人。不,或許不止是對面那一個人,只因對面此刻,正有著許多人,光明堂皇地打開了她家的大門,走了進來。
那許許多多個人,包括她對面此刻正持刃威脅著她的那個,全都是,面蒙黑巾。
真可笑,這樣蒙著臉,一副鬼鬼祟祟,不敢露出真面目的樣子,也敢用光明堂皇的姿態,堂堂正正地從她家的大門走入?
雲若水的心忽地有些沉了下去。她忽然想起來適才開門送張大嬸的時候,看見的街上的異樣。那時她有些感覺到了的,可她竟忽視了過去。
她不該忽視這一點的。
「你們是什麼人?」她沉聲喝問。
沒人回答。那些黑巾蒙面人一進來,就井然有序地分佈了屋中各處。有人埋伏在窗畔,有人踞梁而上,有人則似乎從房間旁邊繞了過去,埋伏到了屋頂上、樹梢上、圍牆後,或是其他種種希奇古怪,教人想也想不到的地方。
雲若水的心越發地沉落了下去。
是元豐的仇人嗎?易容隱居三年,到底還是被仇人尋了上門嗎?
他們有備而來。而她正身懷有孕,他卻毫無提防。那些埋伏隱蔽古怪,處處凶險。待會兒他若回來,遭遇上這樣的埋伏,又怎麼可能,逃出生天?
「你們到底是什麼人?」
雲若水咬了咬唇,再次沉喝。
她發話的時候,心底已暗自做出了決定。待會兒若是元豐回來,她無論如何,也要搶先提醒到他!一則可以助他出逃,再則,也免了這些黑衣人要拿她的性命,來對元豐做出威脅!
一死,又何惜?
雲若水冰冷地笑了。笑著,她不自覺地伸手,在自己的小腹上摸了一下。
只可惜……只可惜她腹中的孩兒,還沒有來得及面世。
「別亂動!」
那對面持刃的黑衣人見她一動,眉頭不覺皺了一皺,張口似乎想罵。卻又不知為何,忽然又是眉頭一舒,話聲也低沉下來,只是輕輕一喝。
「我們並沒有什麼惡意。這位娘子,鄙幫要借貴居辦事,請娘子暫時忍耐一下。」
他似乎又低頭想了一想。便拋下刀來,同時點了雲若水的幾個穴道。
「事先不知道這位娘子有孕在身,多有得罪之處,還請勿怪。」黑衣人歎了口氣,「本來還想借用娘子再幫我們一個小忙的,但如今看娘子懷孕之身,這件事在下倒是說不出口了。罷了,橫豎也不過稍微多費一點兒手腳而已。」
他似乎自言自語地說著,信手將雲若水安置在不遠處的一張椅子上,自個兒也踱到窗戶旁邊,埋伏起來了。
靜靜的房間裡,一時間表面上,又剩了雲若水一個人。
雲若水大睜著雙眼,望著看似平靜,實則暗伏了無窮殺機的自己的房屋,頭腦中,忽然有些暈眩起來。
這算是怎麼回事?那黑衣人……怎麼倒似乎沒有認出她來的樣子,不但不拿她的性命來威脅元豐,還居然就這麼輕易地,將她給放到了一邊的椅子上?
天!雖然她的面上此刻還易著容,可是他們直闖進屋,會真的不知道她是雲若水嗎?還有適才點她穴道所用的那力道……那力道!那是對她這樣身懷武功的女子所用的嗎?那力道簡直連一隻螞蟻都捏不死!
她……莫非有什麼地方料錯了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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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的月光悄悄照射入窗。
斜ri已沒。不知道什麼時候,月亮已經升起在天畔,把靜謐如水的月華,溫柔地灑遍了大地。
雲若水倚坐在椅子上,冷眼看著那眾多埋伏起來的黑衣人。她的心情,此刻忽然已再沒有了絲毫的緊張。
不會是元豐。這一群黑衣蒙面人的闖入,只可能是巧合,而絕不是衝著她和元豐而來。
——只要不是元豐便好。
——哪管他們此刻要對付的到底是什麼人,只要不是她的元豐,就好。
她低下頭去,輕輕地呼了一口氣。
別怪她冷漠自私。此時此刻的她,也只是一個只能顧及自己,和,自己家人的,小女子而已啊!
「豐……」
她低頭默語,遙念那個此時此刻,不知道為何耽誤了回家的深情男兒,想著,但願你再回來晚一些才好。再回來晚一些,別要被牽扯進了這一樁意外當中才好……
「嗒」地一聲輕響。
這瞬間,房門外緣,不知道誰人的腳步,卻忽地輕輕響起,踩在門外的青磚路面上,發出了「嗒」地一聲輕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