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章 知卿應是回天手 文 / 淡色

    頭腦一片混亂。

    噩夢一樣，腦海裡飄蕩著許許多多的殘影。時而是元豐那溫柔的笑容，時而是一個青衣少年那清冷的獰笑，時而，又變作了一個從來沒有見過面的小小嬰孩，在那裡手舞足蹈著，哭喊著「娘親」！

    「樂樂——」

    她慘呼一聲，從噩夢中猛然醒來。

    只覺得渾身大汗淋漓。

    「你醒了。」

    一個女子的聲音，愉悅地從一旁傳了過來。

    雲若水抬起頭來。這才發現自己正坐在地上，身旁，一個面容熟悉、似曾相識的白衣女子，正對她嫣然微笑。

    她定一定神。這才發現那白衣女子果然是見過的。卻是前幾天在小店舖裡取針線的時候，所遇見的那個莫名其妙的白衣女子。記得當時，那女子還曾送她一枚玉珮來著。

    那玉珮早就不知被她給弄丟到哪裡去了。這時候見到這女子，雲若水方想起這一點來，她不由得心下裡有些慚愧。

    「你怎麼會在這裡？這裡……這裡！」

    她的面色疾變。這時候方想起來，昏迷前所見到的那種種情況。元豐的屍體……滿庭院尼僧們的屍體……蕭似雪清冷的話語……依稀彷彿，似乎他一劍剖開了她的小腹，取出了她的孩子……她的孩子！

    她再次驚叫：「樂樂！」

    驚回眸。卻見身後滿庭院的鮮血，尼僧們的屍體儼然。急急地一動手，感覺右手心裡還緊握著什麼，看時，卻正是昏迷前緊握在手的，元豐的手掌。然而元豐和尼僧們的屍體都在，卻不見她和元豐的孩子，也，不見了那剖腹取嬰的蕭似雪。

    難道昏迷前所見到的最後一幕，只是自己的幻覺而已？

    她疑惑。可是低頭急望，卻見自己的小腹平平，那裡，分明已經沒有了她和元豐的嬰孩。

    「樂樂……」

    她惘然撫上小腹。入手處，卻覺微微一痛，滿手俱濕。再細看時，只見自己的小腹處衣襟裂開，裂口處血痕儼然。而血污當中，肌膚之上，一道彎彎曲曲的疤痕，仿如一條極粗極長的蜈蚣，正爬在她的身上一般，醜惡猙獰。

    「別動！」

    一個聲音傳來。是那個白衣女子。

    雲若水這才猛醒過來，原來自己的面前並不是沒有別人，卻還有著這一個突如其來、莫名其妙的白衣女子。

    是和她有關嗎？她眼前、身上的這古怪的變化，都是和她有關嗎？

    她急問：「是你嗎？這所有的一切，都是因為你嗎？」

    她問得混亂不堪、稀里糊塗。那白衣女子卻似乎明白她在問什麼似的，含笑點了點頭。

    「是我救回了你。」

    那女子笑著點一點頭，又有些驚怕似地拍一拍胸口。

    「我趕到的時候，你的情況真是凶險！你沒見你那時候的情況，你整個肚子都被剖開了，鮮血流淌得到處都是。孩子被取走，胃裡也被切開了口。似乎有人在你的肚子裡翻找什麼東西一樣……我本來都以為你死定了呢！僥天之悻，你居然還有最後一口氣在！如果不是你還有這最後的一口氣，老實說，連我都救不了你呢。」

    女子歎一口氣，容se忽然之間，又顯得有些憂鬱起來。她低聲嘟囔：「只可惜……我的三百年功力呀！這一下，也不知要閉關多久，才能夠彌補得回來……」

    「什麼？」

    女子最後幾句話的聲音太低，雲若水沒有聽清。她急忙追問。

    「沒什麼。」

    女子停頓了一下。「我說，當時你的情況真是凶險萬分呢。唉，不管如何，能夠把你救回來，真好。」

    她又仰起頭來，驕傲地一笑，「不管如何，能夠把當時那樣情況下的你救回來，這個世上，也沒有幾個人能夠做得到吧？」神情之間，頗為得意。

    雲若水看著她燦爛的笑容，強笑一聲。「謝謝你。」

    她說「謝謝你」。這句話，她卻實在說的是沒精打采、有氣無力。這女子救回了她的性命又能如何呢？元豐已經死了，她的孩子如今也蹤影不見，不知道生死如何。撇下她一個人，活在這茫茫塵世間，又有什麼意思呢？

    也只不過是，人家救了自己，不好意思不道謝罷了。

    那白衣女子卻微笑了。

    「不用謝。其實說起來，我也不過是為了，報謝你當初一曲瑤琴，喚醒我的迷夢的恩惠。如不是那個時候，你那一曲瑤琴，或者，我現在還被那該死的老禿驢鎮壓在雷峰塔下，癡癡呆呆，不知道清醒呢！」

    她說的咬牙切齒。說到雷峰塔以及什麼老禿驢時，這女子生似恨得咬牙切齒。

    雲若水一呆。

    雷峰塔？

    雷峰塔她自然是記得的。三年前，就是在雷峰塔下，她聽說了元豐為她而捨棄帝位之事，這才有後來長江畔的，兩人重逢。

    尤記得那個時候，她心情激動澎湃，在雷峰塔下，一曲瑤琴。卻偏偏就那麼湊巧，那夜，正趕上西湖地震，雷峰塔倒。

    ——雷峰塔倒，白蛇出世？

    雲若水猛然一驚。她驀地想起了那時候在西湖船上，聽到那老船夫所講述的，白娘子與許宣的故事。雷峰塔倒，白蛇出世！

    「白娘子？」雲若水驚叫。

    那白衣女子一愣，隨即嫣然微笑著點了點頭。

    「白素貞。」

    她瞇著眼笑。笑容甜甜蜜蜜的，渾身上下，有一種出塵超凡的卓越氣質，迎風站在那裡，就好像天上的仙女一樣，又好似觀世音菩薩，降下了蓮台。卻毫無一絲半點，會像是傳說中的，妖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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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來你就是白素貞。」

    雲若水呆了半晌，才接受了這個世界上，果然有著妖怪神仙存在的，事實。

    「是啊。我就是白素貞。」

    白素貞微笑。「我們妖怪，其實比人類還要知恩圖報的。你瞧，那時候承你的恩惠，把我從雷峰塔下，喚醒過來。所以我前幾天遇見你後，立刻就想著要回報你了。幸好我來得及時。」

    她冷哼一聲。「那該死的法海老禿驢！打不過人家，竟敢暗使陰謀詭計，把人家給困入了幻境當中。雷峰塔算得了什麼？只是我一直被他的幻境所迷，不曾醒來罷了。幸好你那天的一曲瑤琴，把人家給喚醒。人家就推倒雷峰塔出來了。」

    她說著說著，似乎突然間想起了什麼，臉色一變，斥道：「我送你那塊玉珮呢？你怎麼不帶在身上？不然，現在也不會落得這麼慘。」

    雲若水不敢答話，悄悄往後縮了縮身子。

    誰知道這女子有這麼大的來歷？早知道如此，她定然早就將那玉珮貼身帶著，片刻不離了。……不，她定然早就將那玉珮送給元豐帶著，片刻不離了！

    雲若水的面色微變。她低頭，緊握著一旁元豐那僵硬的手掌，只覺得淚又將落。

    元豐……元豐……

    我如今縱然還活著又有什麼意義？你已死去。救不了你，救不了你！

    救……不救得了你？

    雲若水猛地眼睛一亮。一剎時顧不得滿腮的淚水，急忙挽著元豐的手迎向白素貞。

    「白姑娘……」

    她強抑眼淚，滿面堆笑。

    白素貞倒是一愣。

    「你怎麼了？一會兒哭一會兒笑的，看著真彆扭……咦！你不會是想，讓我救這個死人吧？」她似乎突然想到了原因所在，一指元豐，臉色都變了。

    「正是。」雲若水忙不迭地點頭，一雙求盼的眼睛，緊緊地盯著她。「你……你可以救他嗎？」

    她小心翼翼地問，生怕從白素貞的口中，聽到一個「不」字出來。

    白素貞大睜了一雙美目，狠狠地瞪著她。

    「救他？你的話說得可真輕巧！你知不知道他已經死了？而且都已經死了好幾個時辰，連屍體都已經僵硬了！這樣的人，就算是神仙也未必救得回來啦，你居然敢說讓我這個小小妖怪，來救他？」

    她凶巴巴地瞪視著雲若水看。雲若水只覺得自己象洩了氣的皮球一般，一下子，渾身再也無力。

    原來……原來她也救不了他。原來他……真的完完全全的死透了，連神仙……也未必能再救得了他……

    原來她真的，已經永遠地失去他了。為什麼她還不死心？為什麼她還不死心？

    她閉上眼，想起那過往三年間，朝夕相伴的日子。那所有的甜蜜幸福，都還依然在心，仿如昨日。那數日前攜手同行，回眸一笑的幸福，那不久前離別的時候，他和她那深深一吻……卻原來那所有一切的一切，到如今，全都成為了夢幻。

    捉不住，追不回，留不得。

    「豐……」

    她低低地呼喚他的名字，感覺到他被她緊握在手裡的手掌，如此僵硬冰冷。原來這僵硬冰冷才是真實的，而他，終將埋骨入土，永遠地離她而去。黃泉路上，他們甚至都不能同行。

    「豐。豐。豐……」

    她低泣，一迭聲地喚。不捨分開他的手，卻再沒有比此刻更加清醒地意識到，他已永遠離她而去的事實。想要不顧一切，就這麼拋下一切地跟隨他而去，卻又記起了，那被蕭似雪剖腹帶走的嬰兒，如今，已成了無父無母的小可憐。

    生也難，死也難，去也難，留也難！

    「元豐。我該怎麼辦？我該怎麼辦？？」

    惘然地低喚眼前人的名，聽見身旁白素貞同情的輕歎。她聽見她似乎歎息了好幾聲，又接著絞盡腦汁一般地，用種種言語相勸。只是她，都聽不進去。

    「呀！對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只記得當身旁的白素貞已經勸得不耐煩的時候，她突然停下了勸慰，猛地一下拍掌，彷彿突然想到了什麼好辦法似的，開心地叫了起來。

    雲若水置若惘聞。此時此刻的她，心神還依然沉浸在悲傷中間，無法自拔。

    白素貞卻繞著她團團轉。

    「喂！你別這麼悲傷嘛！我告訴你喲，我剛剛想到了一個好辦法哦！也許，這件事你能夠辦到的話，就能夠救回來你的這個他喲！」

    她笑吟吟地托著腮，湊在雲若水的面前，盈盈地笑。「快感激我吧！我好不容易才想到這一點的哦！哼哼，除了我，別人就算知道那東西的存在，也不知道它能夠救人一命的哦！」

    「什麼東西？」

    雲若水不抱希望地隨口問。

    白素貞笑了。「就是這些日子裡，我老聽見人們傳說的那個什麼，氤霞仙丹！」

    她歎了口氣，有點希翼又有點害怕地道：「這仙丹我早就知道的呢！它可不是假的，而是真正的仙丹呢！是兩千年以前，有名的修真者星月真人，在飛昇之前所煉製的，兩枚仙丹之一。另外一枚，他自己煉成後就吃下了，吃下了就飛昇了。剩下這一枚他怕浪費，就沒有吃，留存在自己的洞府裡，後來不知怎麼的就流傳了出來。想不到如今流落到了人間。」

    她正容望著雲若水。「你要真想救回你丈夫的命，據我看來，如今這個人世間，也只有我剛才所說的那枚氤霞仙丹，可以做到了。」

    氤霞仙丹……嗎？

    雲若水抬起頭來，遙望著山下來處。

    她還記得的。當時，那個名叫李德勝的黑衣蒙面人，就是在自己家的庭院裡，帶走了這枚傳說中的氤霞仙丹之藏寶蠟丸。後來，那個鐵劍盟的堂主陳青，曾經說過，他們在離自己家不遠處的某個地方，已經捉住了那個李德勝，可是，卻尋不見那藏寶蠟丸的下落。如果自己所料不差的話，這藏寶蠟丸的下落，恐怕多半就在，離自己家不遠的某處地方了。

    雲若水的眼睛亮了起來。

    她回眸，望著白素貞認真的面容，第一次地露出了，今天最真心的，一笑。

    「多謝白姊姊告訴我這個消息了。另外若水還有一件事情，想要請白姊姊幫忙，不知道可不可以呢？」

    她笑，「我的孩兒，還在那蕭似雪手裡呢。請白姊姊幫我一起，先救回我的孩兒，好嗎？」

    救回樂樂。然後，再去自己家的附近，找到那枚藏寶蠟丸，循之設法找到氤霞仙丹，好救回元豐。然後，他們一家三口，就真正可以快快樂樂地，生活在一起了。是不是呢？

    雲若水低頭，想著這樣美好的前景，忍不住再一次地，微笑起來。

    前途雖然渺茫。可是，縱然渺茫，總還是有希望的，是不是？

    她還有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