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章 斬情滅性始為仙 文 / 淡色
那是如此美麗的，一枚仙丹。
火紅色的丹丸，用一隻比仙丹大不了多少的，白玉小盒，盛裝著。薄薄的盒體，與仙丹緊密無間地貼合在一起，恰如一重玉衣。可是伸指輕輕一捻，「啪」地一聲，玉盒便迸開了，露出裡面鮮紅的丹藥來，彷彿荔枝。卻帶著一種，任是怎樣鮮美的荔枝也不可能具有的，淺淡的清香。沁人心脾，聞者yu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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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想到這枚仙丹的取出，最後竟然是這樣地容易。」
看看雲若水手中的，那枚氤霞仙丹，再看看身前的那兩個，正在賣力掘土的屬下，龍觀濤回想起這兩天來的事情，不覺深深感慨。
雲若水的目光，也一直凝注在那兩個屬下，身前翻飛的泥土中。那裡，埋葬著她的丈夫，元豐的軀體。
白素貞曾經為元豐的軀體施過法術。臨別的時候她曾經說過，只要在一個月內找到氤霞仙丹，喂元豐的軀體吃下，那麼元豐，就可以復活重生過來。
如今一個月的時限未至。氤霞仙丹，也已經拿在了她的手中。接下來只要挖出元豐的軀體，餵他吃下這枚氤霞仙丹，她和他一家三口重新團聚的心願，就終於可以達成了！
怎麼可能不激動？怎麼可能不歡喜？
激動歡喜得，就好像眼前的這一切，都只是一場夢一樣。
「真像……夢一樣啊……」
她不自覺地，附和著龍觀濤的感慨，一聲歎息。
確實。自從那天晚上他們遇見追兵，而她以銀簪刺穴，殺死了那個狂妄自大、本事卻實在稀鬆平常的明理小道士之後，接下來一切事情的發展，對他們來說，都好似一場夢一樣。
再沒有想到，蕭似雪會因為那個小道士明理之死，而就那樣突然而然地，放棄了對他們兩人，觸手可及的追殺。而接下來縱然他們的身體，明明已經精疲力盡到了極點，脆弱到了，甚至只要隨便過來一個小孩子，都可以殺死他們兩人的地步，可是，他們竟然再也沒有遇見過敵人。
從蕭似雪的撤走，一直到他們去到了那個藏寶的小山洞，又從那一眼，深深的枯井裡，設法取回了這個，盛裝有氤霞仙丹的小玉盒，並且帶著這枚仙丹，一起離開了青城山，趕到了埋葬有元豐軀體的，這座無名荒山為止，他們都再也沒有遇見過，一個敵人。
如此順利。如此平安。
這樣的順利平安，和當初的步步險阻相比較起來，怎能不教他們，疑惑是夢？
可是或許，夢，也會有成真的那一天罷！
雲若水低頭，看了手中的仙丹一眼，歡然微笑。
身前的泥土已是越翻越深。元豐的軀體，當初原本是被，白素貞用法術所埋。尤記得那時，白姊姊施法埋葬元豐的時候，她就在一旁親眼看著。元豐軀體所埋藏的位置深度，她也都清清楚楚，長記在心。現在，看那片泥土翻飛的樣子，她知道，她的元豐，已終於，快要被挖出來了。
——元豐。元豐！
——我終於可以救回你了。我終於可以，救回你了啊！你知道嗎？你知道嗎？？
她低頭，一滴眼淚，終是再也忍不住地，滴落下來。正滴在手中的那一枚，火紅如血一般的，氤霞仙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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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飛的泥土，終於到達了盡頭。
鐵掀停了下來。
兩個屬下一起，拋下了鐵掀，跳進了土坑。然後，又抬著一具用草蓆掩蓋著的軀體一起，跳上地面來。
破舊的草蓆被掀開來。
雲若水小心地跪在地上，輕輕地，掀開了那一面，破舊的草蓆。然後，她就看見了那一方草蓆的下面，與她分離了還不到一月，卻已分明是恍如隔世的，那個男子。
元豐。她的元豐。
「豐……」
她一下子，又忍不住，輕輕地哽咽起來。
伸手小心地撫觸他的面容，感覺到他的面容還如那天清晨分別之前，一樣地柔軟溫暖。想起了那一刻他跳下床去，笑著對她說，要去和屬下會面，那個時候，他的笑容是如此燦爛，他的深吻是如此溫柔。如今唇瓣的溫熱還在，耳邊的聲音依稀，他，卻竟已與她，生死相隔了這麼多天！
生死相隔。陰陽路絕！
悔莫悔？怨莫怨？恨莫恨？
她這過往將近月餘的，心頭深恨，翻天覆地一樣的怨呵……
幸好，事到如今，終於，一切都可以平復了……
「夫人。夫人！」
耳邊有人輕聲呼喚。
雲若水抬頭。這才發現自己不知不覺之間，竟早已是淚流滿面。慌忙伸手，用袖子隨便擦了擦面頰，她回首問：「龍兄，有什麼事嗎？」
龍觀濤呆了一呆。一指元豐的軀體，他歎道：「請夫人先節哀。我們還是先將大人救醒過來再說吧！」
她這才怔呆過來。是了，現在可不是她悲喜交集，回憶過往的時候。如今最重要的事情，是趕快把這一枚氤霞仙丹喂元豐服下，救活他過來呢！
「是。是。我都歡喜糊塗了！」
她慌裡慌張地傻笑。急忙伸手掰開元豐的下巴，一手就將那一枚火紅美麗的氤霞仙丹，納入了元豐的口中。
一旁龍觀濤的手伸了過來，手中一隻杯子，盛滿了清水。
雲若水伸手接過清水。想也不想，就張口喝了一大口清水，然後俯下身去，餵入了元豐的口中。幫助他順利地，將仙丹送落下肚。
舌尖送下。滿口溫潤的清水，都一點一滴地，進入了元豐的口中。她感覺他的喉嚨，似乎「咕嚕嚕」地，動了那麼一小下。然後氤霞仙丹就順利地伴隨著清水一起，沿著元豐的喉嚨，滑落下肚。
清涼的氣息倒捲而來。她感覺到那氤霞仙丹在他的腹中，急速地融化，產生著作用。她感覺到他的雙唇柔軟，逐漸變得溫熱。不同於先前她心理上所以為的溫熱，這一番，是真真切切的，他冰冷的軀體，逐漸有了溫度。
你的唇瓣如此溫暖。你的氣息如此讓我沉醉。和你在一起的記憶，時時刻刻地牽纏於我的心。我是如此如此地、深愛著你。我是如此如此地、深愛著你啊！我的元豐。
我的，元、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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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她抬起頭來，聽見身邊眾人那掩飾不住的，高聲驚呼。看見眼前那人的，怎麼都無法不令人驚奇的，奇怪變化。
高大的身軀漂浮了起來。彷彿被什麼無形的大手，在下面托著他一樣，他的軀體輕飄飄地漂浮了起來，就那麼漂浮在了半空中。
四面的霞光射來。
不知道從哪裡而來的霞光，忽地就那麼一下子，從四面八方，齊射而來，千顏萬se，七彩變幻，聚攏在他的身軀四周，射入了他的身軀內部。驟然望去，卻不像是從四面八方，齊射向他的霞光，倒更有些像是，從他的身體裡，發散出了無數的七彩霞光，射向四面八方一樣。
他的人便就那麼漂浮在半空中。映襯著遍體四射的七彩霞光，整個人一時看起來，渾若天上的仙人，降臨凡間。
教人一眼望去，就直想跪倒在他的面前，向他膜拜。
只是他整個人的感覺，這一瞬間所給予雲若水的，卻，再也不類似於，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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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是仙？
雲若水幼時讀書，也曾經看過許多，類似於神仙傳記的東西。從那些文章故事裡所得出來的概念，關於神仙，不過是兩種。
有的多情，有的無情。
有那多情的神仙，可以為凡人而下凡謫世，身經百難而堅決不悔。或是雖然成仙修道，卻依然不肯割舍下本是凡人的親朋好友，為此費盡千辛萬苦，終於拔宅飛昇。所謂「一人得道，雞犬升天」。
卻也有那無情的神仙，冷冰冰地不知道，什麼叫做感情。可以親手斬絕，親人的幸福。或者只是為了自己的修仙學道，就不惜拋妻棄子，別家入山。就連自己妻兒老母的哭喊聲，都喚不回他們的回頭一顧。甚至，為了堅定自己的所謂修道之念，竟也有狠心到了，親手殺死，自己妻兒的，那種神仙。
這氤霞仙丹的製造者，原本是數千年前的一位修道之士，星月真人。
傳說那星月真人窮盡畢生之力，只煉成了這兩枚仙丹。其中一枚，他服下後，立刻就成道飛昇了。只剩下這沒有用上的另外一枚仙丹，留在了人間。
可是，誰又能夠知道，昔年的那位星月真人，所修的道，所秉持的信念，到底是哪一種？是多情，還是無情？
雲若水呆呆地望著面前，那漂浮在半空中，週身霞光繚繞的元豐。
這時候她的腦海裡不知道為何，突然就起了這麼一個念頭。想，她的元豐，在吃下了那星月真人所煉製而成的氤霞仙丹之後，會否也就此成仙了呢？而他所成的仙，又到底會是哪一種呢？
是前一種，還是後一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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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空中繚繞的霞光，在持續了大約半個時辰之後，終於漸漸地散去了。而原本被一種無形的力道，虛托在半空中的，元豐的軀體，這時候也終於，漸漸地落下了地來。
元豐落下了地來。然後，就在地上眾人傻呆呆地瞪視著他的，不可思議的目光當中，倏地一下子，睜開了眼睛。
他睜開了眼睛。第一眼，就望向了正站在他的面前，靜靜地遙望著他的，雲若水。
「你……終於醒來了……」
四目對上。雲若水怔怔地望著元豐。看見他的目光是那樣地熟悉，又是那樣地陌生。一股淚水再一次忍不住地，湧出了她的眼眶。她的淚水凝噎。
她輕輕地呼喚他。
「你終於醒過來了啊！豐……你，可還記得，我是你的，什麼人？」
元豐淡淡地笑。他靜靜地凝望著她，淺淺淡淡地笑。
「當然記得啊。若水。你，是我的妻子，雲若水。」
他的話聲沉靜如故。他還記得她的名字。他還記得，她是他的妻子雲若水！他什麼都還記得啊！他看著她的表情目光，都依然還一如從前，那什麼都不曾發生過的日子。這是否說明了，她適才那無謂的擔心，果然都是，全然無謂的呢？
雲若水欣喜地笑了起來。笑著，她一邊在心中嘲笑著，自己適才那突如其來的，無謂擔心，一邊猛地飛身上前，直撲入了，元豐的懷抱。
「豐，豐，豐！」
她直撲入元豐的懷抱。感覺到他那熟悉的，一如以往的溫暖胸懷，口中還一連聲地，呼喚著他的名字。一時間只覺得極大的欣喜，充滿了她的心頭。
如此強烈的歡喜！如此深重的幸福啊！
此刻的她，竟是如此如此地幸福。
幸福得她整顆心，都快要……窒息了……
「啊！」
她驀然仰天，急促地慘呼了一聲。
下一刻，她已聽見了，「喀啦」一聲，她的喉骨被一隻有力的大手，給強行掰斷的聲音。
如此清脆。如此悅耳。
如此，驚心動魄的慘厲。
她睜大了雙眼，一下子，不敢置信地瞪向了，那個用一隻有力的大手，輕輕地掰斷了她的脖子的，男子。
元豐。她的元豐。
為什麼竟會是，她的元豐？
她看見元豐清清冷冷地笑了起來。笑著，他淡淡地低頭，望著她說了，自從他甦醒過來後，對她所說的第二句話。也是她這一生裡，所聽見的，最後一句話。
「斬情滅xing始為仙。雲若水，你不要怨我，我是一定要，殺了你的。」
——斬情滅xing，始為仙嗎？
雲若水惘然合眼。眼前一片漆黑沉暗裡，她淒然地想起了，適才，就在元豐甦醒過來的前一瞬間，她所突然想起的，那兩種，神仙的區別。原來服下了氤霞仙丹的元豐，卻竟是後一種。
原來他……畢竟是後一種啊……
她閉上雙眼。頭顱軟軟地垂落。意識，終於深深地陷入了，無際的黃泉之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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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完
第三卷幽冥血旗
（明天就不更新了，下週一更新第三卷。）
（這一章的發展，有沒有人能夠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