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章 睹面不相逢 文 / 淡色
不知道過了多久,雲若水才放下手中的那一幅黯淡血旗,站起身來。
回頭。
卻正見顧飛寒正跪倒在地,手捧著那一件小小的梯子形狀的法寶,神情,如癲似狂。
「雲若水,雲若水!你看到了嗎?你看到了嗎?這就是上天梯,這就是上天梯呀!」
他看見雲若水向他走來,一剎時大喜狂呼。生似滿心滿懷的喜悅都無處傾瀉,所以一股腦兒地全都向,她這個唯一在場的人,訴說出來。
可是一轉眼間,他忽又似想起了什麼,一把站起身來,緊抱著那一隻小梯子形狀的法寶,滿面緊張地望著她看。
「這是我的上天梯!你……你不用走過來這麼近。你站遠一些,你站遠一些!」
雲若水一呆。隨即啞然失笑。
怎麼?他竟然生怕她打這件法寶的主意麼?唉,真是關心則亂啊!她打他這件法寶的主意做什麼?他夢想著去仙界見他的戀人,她可沒有絲毫的,去到那個無聊仙界的意思啊!其實,他唯一應該擔心的,是她,會打他性命的主意才是。
她打的是他性命的主意,再無關其他。
如此而已。
她靜靜地站定在當地,不再繼續向前。數十步的距離,夠了。對於映ri雪霜劍來說,不要說是數十步的距離,就算是上千步、上千丈、上千里,又有什麼區別。
飛劍取人首級於千里之外,那,不是說說而已的。
顧飛寒,你真個糊塗了。
她淡淡地笑。暗中的真氣,已漸漸提聚而起。映ri雪霜劍俯首待命,立刻,就要飛出體外!
——沒有了幽冥血羅旗的暗中心神禁制,你以為我還會那麼乖乖地聽你的話,而絕對不敢出劍殺死你嗎?顧飛寒!
顧飛寒卻不知她已動殺機。
他還在那裡手舞足蹈。
「上天梯,上天梯!chao生,chao生……你等著,我馬上就可以破開阻隔,去到仙界見你去啦!我馬上這就去見你了呀……」
見你……見你……見你……
荒野風急。回聲滾滾。
他是如此如此地癡情。他是如此如此地癡傻。
雲若水呆了一呆。
心神忽然呆了一呆。體內,立刻就要飛出,殺死顧飛寒的那一把映ri雪霜劍,也同時隨著她的心神,不由自主地呆了一呆。
一呆之下,卻見顧飛寒手舞足蹈中,驀然間,將那上天梯小心翼翼地安放在他身體的前方,同時間咬破指尖,手指處,一道血光,圍繞著上天梯團團轉了起來!
「我這就施法!chao生,chao生,我實在迫不及待了。我這就施法運用這上天梯,立刻去仙界找你!」
顧飛寒雙手法訣飛揚,一道道血光從他的指尖不斷地飛起,融匯入他面前的那一隻小小的梯子上,讓那一樣名之為「上天梯」的法寶,逐漸地發出了璀璨的光華!
他要啟動上天梯?他竟不管不顧地,立刻就要啟動這件法寶,破開仙凡兩界的阻隔?
雲若水一愕。腦海中思緒翻滾,忽然之間,一時竟也不知道是該立刻殺了他遂了自己的心願好呢,還是該稍微等待一下,見識見識那上天梯的功能,到底有多麼的神奇?
她這裡只不過稍微猶豫了一下下。可是一下下之後,她便再也用不著猶豫了。只因這上天梯的施展竟是如此地容易,只不過幾道血光噴過之後,法寶便發出了璀璨的光芒,一瞬間,就已經連通了那個被世人傳說已久,卻很少有人能夠真正得見的,無上仙界!
是怎樣一副美麗的幻景呵!
如夢如幻。小小的上天梯在血光的照耀之下,幻化作一把長長的梯子,自顧飛寒的面前起,向半空中不停地延伸、延伸,延伸向無盡的虛空之中。虛空中雲開了,一副奇麗變幻的景色顯露出來。瓊樓玉宇、瑤草琪花,這虛空中的景色,是否便正是那傳言中的仙界?
顧飛寒大睜了眼睛。
他呆愣愣地望著上天梯的盡頭,那一派奇麗變幻的景色。一時之間,竟連爬上去,立刻去到那美麗仙境的念頭,都渾然忘卻了。
然後顧飛寒和雲若水的眼睛,都是一亮。
一聲輕輕的歎息傳來。虛空的麗景當中,忽然現出一個冰綃霞裾、容顏絕麗的女子來。
那女子一襲水綠色的衣裙。黑髮飄揚,衣袂飄揚。女子鬢邊的一朵金花煥發出奇麗奪目的光彩,映射得她整個人的容顏,都令人不敢逼視!
而女子的腳步,卻就在那一聲輕柔曼妙,仿如悲憫的歎息聲裡,一步步的,踏下了上天梯!
她走下上天梯來。就那樣衣袂飛揚地站在了,顧飛寒和雲若水的,面前。
「chao生……」
顧飛寒喉頭顫抖,發出了一聲仿如呻吟一般的呼喚。
chao生?她就是chao生麼?顧飛寒心心唸唸,數百年都不能夠忘懷的那個chao生?
雲若水呆呆地望著那個水綠色衣裙、鬢邊一朵金花的女子。想,她可真是美麗。可是卻為什麼,她看著這女子的時候,心底裡竟會湧上來一股莫名的熟悉,和心悸的感覺?
「我不是陸chao生。」
那女子看著顧飛寒,眼底裡有一種深深的憐憫。
她又是悠悠一聲輕歎。
「我是陸思湄。陸chao生的妹妹,陸思湄。顧飛寒,你忘記了嗎?」
顧飛寒呆了一呆。在女子的口中輕吐出「陸思湄」這三個字的時候,一剎時臉上血色盡失。
「陸思湄……原來是你。原來不是chao生,卻是思湄……」他呆呆地重複著,怔怔地問,「那麼chao生呢?chao生她為什麼沒有來見我?為什麼我的上天梯剛剛施展出來,看見的竟不是我的chao生,卻會是你,思湄?」
陸思湄沒有回答。靜靜地望著顧飛寒。久久,久久,她沒有回答。
顧飛寒向後倒退三步。忽地一下子,心頭的寒意都滲了上來。遍體的肌膚,全都冰冷。
是那樣徹骨的冰冷,直教他忍不住,想要打戰。
「chao生呢?思湄,你快告訴我,你姊姊chao生呢?她現在哪裡?她現在……到底怎麼樣了?她……我已經三百多年……沒有見過她了……」
他坐倒在地上,一下子哽咽起來。直哭得淚水鼻涕,難看至極。
雲若水怔怔地在一旁看著,想,他哭得可真難看。她又想,那個陸chao生,看這位陸思湄的臉色,多半是情況不妙啊!
她這樣想著的時候,只覺得心頭無可遏抑的,就湧上一股悲慟的感覺來。那樣深重,那樣的,莫名其妙。
「顧飛寒,你不要這個樣子。」
又過了好大一會兒,陸思湄終於又開口了。她張開口來,深深地一歎。
「姊姊早已經不在了。顧飛寒,早在當初姊姊被迫回到仙界之後不久,她就謫降下界,重墮輪迴啦!三百多年了,你……你為什麼一直不去找她呢?」
「chao生重墮輪迴?」顧飛寒失聲驚喊。
「嗯。」
陸思湄點一點頭,無奈地道,「姊姊一直掛念著你,回仙界後也不能好好修煉。心思紊亂中不慎走火入魔,修為盡失,終於被謫降下界,重墮輪迴了。」
她忽然轉頭,看了正站立在一旁的雲若水一眼。
然後她搖了搖頭。
「你真是不求長進。真不知道姊姊當年,到底喜歡上了你哪一點呢?顧飛寒。當年姊姊回仙界的時候,曾希望你努力修為,有朝一ri也飛昇仙界。結果你不專心修煉不說,還墮入魔道,以生靈魂魄為引,祭煉這被禁止的法寶上天梯。其實,如果你不動這些歪門邪道心思的話,以你的資質聰明,就算此刻不能夠進入仙界,也早就應該發現,重入輪迴的姊姊了。她自從轉世以來,可是已經,和你認識了啊……」
她悠悠低歎。一揮手,腳下忽然,平地裡生出了一朵白雲來。
仿如冰玉所雕刻的白雲。是那樣地晶瑩透明、美麗可愛。陸思湄就那樣,靜靜地站在這一朵白雲上,然後指尖彈處,身旁的那一道直接通連了虛空仙界的上天梯,「啪」地一下,發出了一聲脆響。
然後段段節節、碎裂如玉。
「我這次下界,不是專門見你來的。」陸思湄對著神情癡呆的顧飛寒,朗聲說道,「我是奉玉帝之命,前來摧毀這法寶上天梯的。此物本不該凡間所有,顧飛寒,你縱然勉強將它煉成,仙界,也決計容它不得。」
她最後又憐憫地看了他一眼。
「有這個祭煉法寶的閒功夫,你還不如好好地,多注意一下你身邊的人罷!我的姊姊陸chao生,她轉劫重來,可早就已經,和你認識了啊……」
腳尖輕點。她最後又轉過頭來,深深地望了雲若水一眼。然後不待兩人再次說話,就駕著雲朵,電也似疾地,直飛入天際雲霄之中,轉瞬消失不見了。
這仙女臨走之前,那樣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卻是什麼意思?
雲若水怔怔地望著陸思湄身影隱沒的天際。藍天白雲,自在飄蕩。沒有了那個踏梯而下、駕雲而去的綠衣仙女。沒有了那適才連接著上天梯盡頭處的,一片奇麗幻境。湛湛青天朗朗乾坤中,什麼都沒有,什麼都不存在。
而低頭看時,她卻見那一件名為「上天梯」的法寶,其殘餘碎屑,星星點點,正在日光下閃爍著,美麗淒涼的光華。
這件費盡了她和顧飛寒無窮的心思,殺傷了上百萬條的性命,才終於祭煉成功的法寶上天梯啊!如今它的毀滅,卻竟會是如此這般地輕易。
也,如此這般地,不被人在意。
雲若水輕輕一歎,看向一旁的顧飛寒。
顧飛寒正呆呆地低頭站著。口中翻來覆去,只是念叨著陸chao生的名字,以及,陸思湄臨去之前,所說的那幾句話。
「她已經重墮輪迴,不在仙界了?她……她不但重墮輪迴,並且還就在我的身邊,早已和我認識了?……就在我的身邊,早已和我認識?」
由始至終,翻來覆去地,他就只會說這幾句話。看他的表情,竟似已將全部的身心,都沉浸入了這幾句話當中,再也出不來了一般。
雲若水歎了口氣。
她忽然沒來由地,有幾分可憐這個男人。
當一個人努力了三百多年,堅持不懈地想要達成一個目標,見到自己的戀人,到得最後,卻發現那所有一切的努力,全都是不必要的,全都變成了空幻的時候,他心裡的滋味,又究竟會是什麼樣子?
雲若水可以想像得到。她想起了很久很久之前,她費盡了千辛萬苦,終於尋到了那枚氤霞仙丹,救回了元豐的性命,卻被元豐突然出手,殺死了她的那個時候,她心中的感覺。
那,都是一樣的吧?
如此地心痛。如此地傷慟。那,都是一樣的吧?
她低頭,蹙眉。感覺到心底是如此深重的痛苦,以及,那一股如此強烈、怎麼也無法壓抑得下去的,熊熊怒火啊!
抬起頭,仰天呼出了一口長氣。
該結束了。這所有的一切,都終於,應該結束了。
她已經擺脫了幽冥血羅旗的束縛。那所有一切控制著她的心神,令她無法出手殺死顧飛寒的原因,如今已不復存在。而沒有了這種無形束縛之後的她,又怎麼能夠不立刻,出手對顧飛寒,來報復她這長久以來,心頭的怨恨呢!
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元豐因為他的緣故,而被迫服下了氤霞仙丹,情緣盡忘。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樂樂因為他的緣故,而不得不送給別人撫養,母子間不得相親。也,想起了就在不久之前,她的父親雲浩……她的父親雲浩啊!他也正是因為面前這個男人的緣故,才會被她在不知情的情況下,誤殺而死。
竟就連臨死之前,都不曾再見他的女兒一面,聽見他女兒的,一聲哭訴。
雲若水咬緊雙唇。直咬得嘴唇都快要流血了。不能原諒!不能原諒!
無論如何,面前的這個名叫顧飛寒的男人,她雲若水至死,都決計不能夠原諒!
一挑眉。她倏然揚手,出劍!
一道七色透明的虹光,剎那間出現在她的手中。是那樣地晶瑩透明,是那樣地無暇美麗。透明如冰雪一樣的光華,反射出凜凜的七彩虹光。卻,在這樣美麗透明的七彩光華當中,挾帶著的竟是如斯濃重的,殺氣。
而這時候的顧飛寒,卻還在癡癡呆呆地,沉陷在那幾句翻來覆去的話中。完全沒有注意到,對面不遠處的雲若水,已經正面對著他,亮出了映ri雪霜劍。
「嗖」地一聲輕響。
「啊——」
一聲淒厲地慘呼,一瞬間驚破塵寰。
殺意凜然的映ri雪霜劍,在幾乎是現身的同一瞬間,就飛捲而起,刺穿了顧飛寒的心臟。距離是如此地近,顧飛寒又是如此地,毫不設防。以至於這件事是如此輕易地,已經達成。
映ri雪霜劍,在一瞬之間,就已經現形,殺了顧飛寒。
仰面朝天。「砰」地一聲,顧飛寒跌倒在地上。
雲若水收回映ri雪霜劍。冷冷淡淡地,望著還大睜著一雙眼睛,只剩下了最後一口氣息的,顧飛寒。
「是你……是你!」
顧飛寒嘶聲叫道。他滿面的不甘。「我知道你要殺我。可是你……為什麼……為什麼你要現在就殺了我?為什麼?我……我還沒有找到我的chao生呀!我還沒有……我還沒有……呀!」
他驀然間一聲驚叫。彷彿突然之間,想到了什麼事情似的,他突地一下子睜大了雙眼,瞪著雲若水,神情之中,滿都是驚愕,和,不敢置信。
他怎麼這樣的表情?
雲若水不自覺地,退後一步。
卻驀地只見顧飛寒身軀一挺,一聲大叫:「是你!原來……原來是你!!」
然後他的身軀又是蓬地一下子,直直地摔倒在了地上。再沒有了反應。
雲若水呆了一呆。
過了半晌,她方才回過神來。而低頭看去,卻見地上顧飛寒滿面的驚喜和不甘,雙目大睜,鼻端已是,沒有了呼吸。
他死了。
她愣了一愣。心下裡隱隱約約,似乎想到了什麼事情,可卻又什麼都沒敢多想。
顧飛寒死了。就是如此簡單的事情。這個陷害她,造成她一生悲哀的罪魁禍首,終於死了。就是如此簡單的事情。
就是如此簡單的事情而已。是不是?是不是??
甩甩頭,拋開了心裡所有莫名的感覺。轉過身,她再也不看地上顧飛寒的屍體一眼,就此飄然離去。
卻,就在跨過一旁不遠處,她剛剛拋下那一幅血色黯淡的幽冥血羅旗的位置,她的腳步,忍不住頓了一頓。
只是頓了一頓。然後她一聲輕歎,俯身拾起了那一幅已失去了所有作用的,幽冥血羅旗。信手一披,便裹在了肩頭。
然後血色飄揚,人影終於遠去,消失在遙遠的,天之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