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章 細說緣由,師門誰負深恩 文 / 淡色
雲若水跟著兩個小道童,一路隱形上山。
山巔有風。風清霧冷。雲霧遮掩間只見樹木搖曳,一大片平地開闊明朗。卻不見有任何的人蹤屋影。
這裡就是九華派的山門所在地麼?
雲若水凝目細看。果然,這一凝目間,就發現了前面平地的盡頭,一大片凝聚成團的雲霧裡,傳來了異樣的感覺。那,是禁制。
兩個小道童這時候站在了禁制的正前方。手中拿出一面玉符,一手高舉,一手掐決,口中還唸唸有辭。雲霧似乎沒有改變。可是不大一會兒的功夫,雲若水卻感覺到那表面上彷彿沒有改變的雲霧禁制當中,隱隱地出現了一道裂隙。那,想必就是門戶。
兩個小道童收起了玉符,往那門戶中走去。一閃身之間,消失在雲霧當中不見了。
雲若水微微一笑。緊跟在兩個小道童之後,也快速地穿過了那道門戶。
雲霧開合。禁制的門戶,在雲若水剛剛閃身進去之後,再一次地消失不見了。
雲若水站在門戶的後面。揚目,看眼前視野忽變。
彷彿就在一瞬間改變了一個天地似的。面前,是一個巨大的山谷。谷中繁花盛開,靈芝遍地。仙鶴靈鹿,優遊來去。好一副仙家氣象!此地,比起瓊華島來也差不了多少。
雲若水目光流連,心頭讚歎。忽聽得前方山谷的盡頭,傳來了清越悠揚的鐘磬聲。
兩個小道童面色一變,道:「不好!師長們在催我們了。快走快走!遲了,我們就要受到懲罰啦!」急匆匆地加快了腳步。
雲若水循著鐘磬聲望去。看見兩個小道童急趨的所在,是山谷的盡頭處,一座宏偉的道觀。廣闊壯麗的道觀門口,一塊巨大的匾額上,書著「沖虛觀」三個大字。
沖虛觀。此地,就是九華山的山門之所在了。
雲若水曼步而行。
她行走的姿勢看起來並不快。身形隱匿間,看不見紅衣飄搖。只見得道路兩旁的鮮花芝草,伴隨著她的一路行走,微微地起伏搖擺,留下了隱約的蹤跡。可是,這樣不快的腳步,她卻始終未曾脫離開兩個小道童太遠。明明兩個小道童幾乎都可以稱得上是在快速奔跑了。這樣的跑步前進,卻還是比不上雲若水的輕移緩步。
似慢實快。所謂道家的「縮地成寸」,或者便是如此。
一路悠悠前行。很快,在鐘磬聲堪堪響到了最後一聲的時候,雲若水已跟著兩個跑得氣喘吁吁的小道童,來到了沖虛觀內,一座廣大無比的大廳內。
廳內人影縱橫。
雲若水站在門口,默不出聲地向內看。入眼處,就見人群的中間,向著正上方寶座俯首下跪的一個青衣道人,正是徐欣良。
而在徐欣良的一旁,還站立著兩個倉皇的人影。一老一少,老的是徐遠,少的是徐宛秋。
「爹爹。爹爹……」
徐宛秋小聲淒叫著。她眼含痛淚,看著徐欣良的目光有著無盡的悲哀。可是,再抬頭望望高踞在正中寶座上的老道人,她便是連大聲的哭泣都不敢發出來。
這老道人好像挺有威嚴的。他莫非就是九華派的掌教麼?
雲若水遙望打量。看見那老道人頭髮鬍鬚皆白。一身紫色的道服,其上雲紋隱約,符咒盤亙,竟似不但是一件法衣,並還是一樣頗具威力的法寶來著。穿在老道人的身上,果然不同凡響。
「人都到齊了吧?」
這時候只見老道人目光流轉,在周圍眾道人、道童的身上轉了一圈,開口問道。
「到齊了。」
老道人的下方,一個中年道人躬身應道。「連距此最遠的山下白雲觀的兩個小道童,清風、明月,剛剛都已經趕到了。」
「既然到齊了。我們就開始吧!」老道人點頭道。
他低頭望著身前跪伏的徐欣良。
「本來,貧道今日召集全派上下,是有其他的事情要吩咐。但是這兩天又正好出了青雷子此事。所以在開始正事之前,我們就先把青雷子這件事情,先處理一下吧!」
他望著徐欣良,威嚴地叫道:「青雷子。」
徐欣良的身軀顫抖了起來。一旁的徐遠和徐宛秋兩人,也不禁睜大了雙目,緊張地瞪視著老道人,眼睛連眨都不敢一眨。而位於下方的其他眾多道人、道童們,也全都凝神注目,望著老道人、徐欣良兩人。
滿場靜寂。
「弟子在。」靜寂中徐欣良開口回答。
老道人點了點頭。又問:「你可知罪?」
徐欣良的身軀又顫抖了一下。他點頭道:「弟子知罪。」
「罪在何處?」老道人驀然大呼。
「罪在違背門規,不知輕重!」青雷子疾聲回應。「弟子原是奉命下山,分派的有師門重任在身。但卻不知輕重,不去執行自己的任務,反而和俗家的父親、女兒相見,只圖一家歡聚,耽誤了師門大事。又不顧門規的限制,將既非本門弟子、又非修真同道的父親、女兒帶上山來。如此違背門規,實在罪該萬死!」
他俯地連連叩首。「只求掌教師尊處罰!」
老道人歎了口氣。
「原來你什麼都知道。那你為什麼還要明知故犯?」
他望著青雷子的目光有著一絲悲憫。轉過頭去,他的目光遙望它處,彷彿不忍再觀看自己心愛的弟子,即將要受到的懲罰。
青雷子跪地苦笑。
「弟子也知此番行事,太過不該。可是……可是弟子此行下山,於無意中遇見了自己的老父、女兒,才知道家中遭變,母親和妻子早已經故去了,而父親和女兒,也淪落到了當街賣唱的地步。並且不久前遇到壞人,老父親的手臂受了傷,一直未曾完全痊癒。如今就是連賣唱的琵琶,也是彈不動了。父老女幼,不似當年家中還有田產依靠,可以衣食無憂。他們現在這個樣子,教弟子……弟子又怎麼能夠真的再一次地,將他們拋棄不管?」
他這番話徐徐道來,字字血淚。在場的眾道人雖然出家修道,可功侯卻遠非仙神一流,又哪裡真的可以做到七情不動?一時間四下裡嗟歎之聲大起,口口聲聲,竟是對青雷子大起了同情。
那老道人卻是皺了皺眉頭。
「雖然如此,你也可以將他們安置在附近的農家,自去辦你的事情。卻為何一定要將他們帶回山來,並且,還將你正在做的任務拋棄不管?這可非是我九華派弟子所應該做的。」
「弟子也是無法。」
青雷子看了一旁的老父幼女一眼。
「弟子遇見他們的時候,他們正被一群江湖人所圍殺,多虧了一個女子救了他們。可是江湖中人睚眥必報,弟子怕一旦將他們安置下來,不能時刻守侯的話,又會有什麼江湖人找上他們。他們手無縛雞之力,如何能夠抵擋?思來想去,只有師門最為安全,所以就冒險將他們帶回來了。」
他又憐惜地看了女兒一眼。
其實他是存有私心的。老父親年紀已邁,倒也罷了,女兒徐宛秋的姿質卻很是不錯。九華派又並不是如同一些固執的門派那樣,不肯收授女弟子。他將女兒帶回山來,如果能夠尋機求得哪位師姊的答應,收女兒為徒,豈不是父女可以一同修道,將來一起成仙了麼?
再不料剛剛回山不久,就被師父發覺了這件違背門規之事。
更不料他沒有完成師門任務的事情,會令掌教師尊如此憤怒。
「無論你有多麼好的理由,你違背了師門規矩,都應該受到懲罰。」老道人凜然宣佈。
他凝視著青雷子,忽然又歎息一聲。「更何況,青雷子,你知不知道,就因為你耽誤了那件任務,使我們修道界的各派同道,要多費多大的波折,重繞多少的彎路?」
青雷子一呆。「師尊?」
他沒有想到師父會這麼說。有這麼嚴重的後果麼?不過是命他去追查地脈靈氣變動的一件小事而已。
「你以為那是一件小事?」
老道人彷彿看透了他心裡的疑問,冷笑著為他解惑。
「你知不知道,最近一年來,普天下各地的地脈靈氣,都紛紛有了逐漸流失的現象!你當這地脈靈氣流失是無所謂的嗎?要知道一地的地脈靈氣,可是關係到那一處地方上生活著的所有生靈的存亡危機!地脈靈氣若是喪失殆盡,則該地方也必然會變成荒蕪人煙、寸草不生之地!你想,若是整個天下都成了這個樣子,這個世間可還會有人類?我們修道之人,又從何可以繼續存在?」
「啊!」
老道人這一番話說出口來,一時間青雷子不由得張大了口,驚訝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而下方的其他道人、道童們,也不由得都交頭接耳,紛紛對此議論起來。
地脈靈氣?地脈靈氣是什麼?有這樣重要麼?
道觀的門口,隱身而立的雲若水靜靜地聽著大廳中老道人的話語,一時間也不由得陷入了沉思。
她記得關於地脈靈氣之事,當初清虛子、靈和子兩位師尊好像也曾在閒談中對她提過。但彼時不過是閒談而已,具體如何,她此時卻是記不清楚了。
早知道如此,當初應該多追問幾句才是。
看來她對於這個世間,還是瞭解得太少啊!雲若水低頭想。
前方大廳中又傳來了老道人的一聲長歎。
「自從幾個月前,我和其他同道們於偶然之間,發現了地脈靈氣逐漸流失之事後,就開始分派門下弟子分赴各地,對此事做出調查。可是一番查探下來,都是徒勞無功。只有你所分派的那一片地方,前幾天五台派的掌教大師,覺明道友傳過話來,說是他派中一個弟子發現了一些異常之處。可惜那弟子剛剛開始查探,就遇見了仇家,抵禦不過死了。我聽說這個消息後,原本還寄希望於馬上就要到達那裡的你。誰知你為了你的父親、女兒,居然根本就沒有到那裡去!」
他氣得望著青雷子吹鬍子瞪眼睛。
「你這個混帳孽徒!如果不是你耽誤了事情,只怕現在我們所有的修真同道,都已經瞭解到地脈靈氣到底為何會流失了!現在被你這麼一耽誤事情,你知道我們要多花費多少心力麼?更別提本派為此事被五台派的道友們指責得抬不起頭來!」
這一段長篇大論下來,雲若水這才瞭解到此事的全部經過。
而老道人的身前,也同樣是初次得知此中詳細的青雷子,早已羞愧得頭都抬不起來。只是跪伏在地上,連連叩頭不止。
「弟子願受懲罰!請掌教師尊處罰弟子吧,弟子就是死了也毫無怨言!只求掌教師尊好好對待弟子的老父和女兒!」青雷子磕得頭都流出血來了,他仍在猛磕不已。口中所說出的話語,也帶出了強烈的嗚咽之聲。
「不!爹爹,爹爹!」
旁邊的徐宛秋一直抽噎著旁聽。適才老道人所說的那些話,她並不是很懂。可此刻父親青雷子所說的話語,她卻都聽懂了。父親想要求死?上座的老道人想要處死父親?那怎麼可以!那怎麼可以!!
她一下子猛撲出去,猛地一把抱住了父親。
「爹爹你不要死!女兒好不容易才見到了爹爹你,你要是死了,女兒可怎麼辦?爹爹你不能死,爹爹你不能死!」
她放聲痛哭。忽然一下子又似乎想起了什麼,急忙一把放開了父親青雷子,慌裡慌張的朝著上座的老道人跪了下去。「老道長,老仙長!求求你放過我的爹爹!都是我和爺爺的錯,是我們耽誤了您們的大事!求求你放過我爹爹吧!我和爺爺馬上就走,我們離開這裡,以後再也不見爹爹了好不好?求求你不要殺我爹爹!」
她向著老道人連連磕頭。語調之辛酸,直令聞者都yu落淚。
老道人苦笑一聲。搖頭道:「小姑娘,起來吧。我什麼時候說過要處死青雷子了?」
「你不是要殺我爹爹?」
徐宛秋一喜,抬起頭來。
她的額頭上這時候也磕起了好大一塊紅包。她卻渾然不覺,只是望著老道人喜孜孜地叫道:「你不是要殺我爹爹嗎?太好了,太好了!」
她高興得簡直要立刻跳起身來。可是忽然間她又想到了什麼,又急忙規規矩矩地跪了下去,哀聲求問:「你不是要殺我爹爹,那你打算如何處罰他呢?還有我和爺爺,你打算如何對待我們祖孫呢?」
她眼巴巴地瞅著老道人,只盼從老道人的口中吐出「不會處罰」這幾個字。
可惜,這一次老道人卻教她失望了。
「你和你爺爺可以去我九華派在山下的別觀,白雲觀暫住。白雲觀道童清風、明月在此,待會兒叫他們帶你們過去即可。」他一指雲若水跟隨而來的那兩個小道童。又接著說道,「至於青雷子麼,他違背本門門規,決難饒恕。依照門規處置,就罰他去本門後山風雷洞,面壁三年,不准出來。」
這樣的處罰處置,也算是很公平的了。
徐宛秋、青雷子父女對望一眼。青雷子俯身向老道人跪倒,道:「弟子青雷子聽命。」
徐宛秋咬了咬嘴唇,還待要問,父親青雷子面壁的時候,她和爺爺徐遠可以去看望他嗎?卻被爺爺徐遠忽然在身後將她一扯,想要說的話,登時全都又咽進了口中。
「多謝仙長收留之恩。」徐遠拉著孫女,向老道人躬身行禮。
「不必多禮。」
老道人一拂衣袖,道:「待會兒你們各自去吧!」
他忽然抬頭,望著門口處,雲若水隱身站立的地方,看了一眼,笑道:「門口這位隱身的道友,戲你也看了半天了,該現出身形來,說說你的來意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