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章 震聲轟鳴,知我愛恨難明 文 / 淡色
又再見到了他。
卻怎麼也沒有想到,居然會在這個時候,這個地方,又再見到了他。
元豐。元豐。
雲若水心情激盪。
在看到這一條熟悉的人影的那一個瞬間,她的心情不由自主地猛然急劇動盪起來!一剎時青煙流轉,空室中光影變幻,在盤膝而坐的元豐的身周,都形成了一股微小的旋風。
風過無痕。那被這一股極其細微的旋風所環繞著的元豐,也好似什麼都沒有察覺到一般,甚至,就連身上的衣衫,都不曾被這微風給吹動起小小的一片衣角。
雲若水的心底,悠悠地一聲歎息。
煙雲落地。在這一聲歎息忍不住就吐出了口的同時,雲若水渾身的氣機都已為之一亂。而原本化形為裊裊淡煙的身軀,也再也維持不住這煙雲的空幻。虛空中彷彿有什麼重量忽然就強加在了她的身上似的,猛地一墜。她整個人都墜落在了地上,現出了身形。
依舊是紅的衣,黑的發。冰雪一樣的容顏,霜雪一般**著雙足。
怔怔地望著。她就那樣呆立在當地,一剎時怔怔地望著那個盤膝在空室中央的人兒,連什麼都忘記了。忘記了此時何時、此地何地。忘記了她此身非人,他,也已成仙。
忘記了所有的一切呵!可是,為什麼偏偏卻就是無法,忘記他的容顏?
她看著他緊閉著的雙眼。她看著他微蹙著的眉頭。他似乎正陷入了什麼難題之中,那緊皺的額頭上,還帶著一些細密的汗珠。他是在這裡打坐練功嗎?她怔怔地想,他可是服下了仙丹一步成仙的啊,為什麼還要躲在這地底深處來加緊修煉呢?
斬情滅xing始為仙。只聽說這氤霞仙丹的原主人,星月真人,就是服下了一枚氤霞仙丹後,才飛昇成仙的。傳說裡只說到了這裡。可是,誰又能夠知道,星月真人飛昇之後,後來的命運如何?
她怔怔地看著元豐。怔怔地想:「元豐、元豐。到底是你害了我,還是我害了你?」
她移步上前。紅色的衣衫悄然飛舞,翩翩若蝶。血色的蝶翼輕拂過他雪白的衣衫。她這才發現他此時的衣衫是白色的。她好笑地想:以前,她總喜歡穿著一身如雪白衣,而他則總喜歡穿著一襲紅衫。曾幾何時,竟已時移事易,他們的衣se,也都已經反過來了。
她怔怔地想著,癡癡地笑著,忽然間,忍不住就落下了淚來。
「啪嗒」一聲脆響,有淚珠滴落在他的衣襟上。
她驀然一驚。
她此刻早已化身為鬼魂呵!又怎麼可能會有淚珠?
她惶然低頭。看時,卻見他的衣se雪白儼然,其上,連一丁點兒的濕痕也沒有。那適才的一聲細微清脆的「啪嗒」聲,自然,也並不是她的眼淚滴落,所發出的聲音了。
「原來,是洞頂的小石頭啊……」
她看著他身前地上的一塊小石頭,黯然微笑。
笑容有些淒涼。不過,這裡也沒有人能夠看見。
元豐,還在閉目凝神,安然打坐呢!
而盤繞在他的身周,隨著他的一呼一吸之間,那似乎源源無盡的地脈靈氣,還在一刻也不停緩地,往他的體內湧去。然後盤旋飛繞間,凝練為他週身的jing元。
元氣越來越是厚重凝固。週身所散發出來的七彩光華,也越來越是明亮耀眼。
元豐,是越來越不像人了……
雲若水退後兩步。看著眼前那盤膝打坐的白衣男子,怔怔地想:不管當初錯的是誰。現在這樣子的他,可還是不是她的元豐呢?
或許,當初她不應該強求他吃下那枚氤霞仙丹。
生而無情,和死後黃泉重聚,到底哪一個,對他更好?
豐。豐。若當初你泉下有知,你會寧願吃下那一枚氤霞仙丹呢?還是寧願就此死去,和我黃泉重聚?
這個答案,我竟終究,不能知道。
——可是,這個答案,我今時今刻,又是否終於可以有機會,再次得知?
雲若水的眼睛忽然亮了起來。有一個無法言說的瘋狂念頭驀然間攫住了她的心。那是如此誘惑,而又如此瘋狂的一個念頭!以至於這個念頭剛剛浮上了她的腦海,她就被自己的想法給嚇住了。
怎麼可能!她怎麼可能會那樣做!那是她的元豐啊,是她曾經拚命地不顧一切也要救活的元豐呀!
她又怎麼可以,在努力了那麼久終於達成了目標之後,卻又來一手抹消掉,昔日她所曾經付出的那許多努力?
然而……然而……
殺人,也不過是如此一件簡單輕易的事情罷了……
地脈靈氣的繚繞越來越是濃厚。幽冥血羅旗的紅衣顏色也越來越是鮮明。心底的殺意無可遏止地強烈起來,多少天的怨念和憂傷,在這濃厚的靈氣籠罩之下,不知不覺地竟也被放大了不知道多少倍。
殺了他。如今的他,不過是她的一個仇人罷了。是殺了她、傷害了她、害得她淪落到今天如此地步的大仇人。這樣的人,她為何不能殺?
她為何不能殺??
——她早已雙手染滿了無數血腥,甚至就連她的生身父親雲浩,都早已經死在了她的手下!
父親尚且如此。何況他人?
她輕輕彈指。
一道鮮明透亮的七色光華驀然出現在她的手指之上。甫一出現,那劍光便驟然大亮!如虹的劍光,彷彿要和同樣週身散發出七彩光華的元豐相較勁一樣,不服氣地將七色的虹光,提高到了無與倫比的明亮。
劍光耀眼。
殺意鮮明。
這劍光迷了她的眼惑了她的心。她如中詛咒。
低低地呻吟一聲,她驀然揮手!
那瞬間七色劍光驟然大亮!七彩的虹光清嘯著劃過地心石室,捲上了尤自閉目打坐的元豐的軀體。映ri雪霜劍全力出手,對上了毫無防備的元豐。這一劍的結果,便是連傻子都能知道。
雲若水尖叫一聲。
眼見得手中的映ri雪霜劍就要劃過元豐的身軀,將他齊齊地剖作兩半,她似乎忽然間從噩夢中醒來一般,猛地尖叫一聲!
「豐——」
想要殺了你!想要救下你!想要你好端端地活在這個世上,卻又如此如此地憎恨不再有情、不再愛我的你!倘若人生於世已經沒有了任何的感情,那活在這個世上卻又和傀儡娃娃有什麼區別?倘若你就這樣輕易地倒地死去,我又怎麼來承受我從此永遠都不能夠再見到你的那種撕心裂肺的痛苦?
我的心是如此如此地矛盾。
心臟都彷彿一下子被撕成了兩半了。一半是愛,一半是恨。一半是思你念你,一半是怨你憎你!
情熱如火,恨意若冰。元豐,元豐,在沒有見到你之前我對你所有的矛盾尚且可以掩藏,可今天見到了你,才知道那所有的一切,都成為我心底永遠的牽絆!豐,豐,豐!我對你的心意如此矛盾,你教我拿你怎麼辦?
你教我要拿你怎麼辦??
她閉眼呻吟。手中的映ri雪霜劍卻不受控制地一下子脫出了她的手。
劍光縱橫,虹影彌天。
所有的思緒只在一瞬之間,所有的矛盾只在念頭一轉的剎那。那一剎那過後,她甚至還未能從心底的矛盾驚恐中回過神來,映ri雪霜劍,已是毫不停留地,絞上了元豐的軀體!
然後一聲淒厲的長叫,伴隨著一個驚心動魄的獰厲眼神,元豐在雲若水的映ri雪霜劍下,身影驟然化作了一抹流光,飛逝在石室的彼端!
空蕩蕩的石室中,再沒有了元豐的身影。
大地轟鳴。地脈靈氣的飛速流失驟然消失了。不再從四面八方一起湧來的地脈靈氣,使得這一個小小的地心石室中,驟然間成為了靈氣的真空地帶。這種驟然形成的真空令得石室的根基也一下子不牢固起來。四面的石壁,開始逐漸地搖晃震盪。
石室,要塌了。
雲若水怔怔地站著。就站在這搖搖欲墜的地心石室的正中間。頭頂的石塊被急劇的震盪給搖落下來,一塊塊地,紛紛打在了她的四周。而她寂然不動。
只是就這麼怔怔地站著,怔怔地望著。望著石室的正中央,那一抹驚心觸目的血痕。以及,血污當中,那一條更加驚心觸目的,斷臂。
——元豐的,斷臂。
紅衣飄飛。不知道過了多久時間,她終於動了。緩步走近前去,走到了那一條斷臂的旁邊。輕輕地伸手,把它拾了起來。看時,才發現那是一條左上臂,帶著一隻左手。
熟悉的大手,曾經如何親暱地環抱過她的腰。
熟悉的五指,曾經用怎樣的感情,和她一起彈過琴、吹過簫。
而今琴折簫摧。往事已逝。那所有的過去,全都成了春夢一場,徒留黯然。
「如夢……如煙……」
她低低地輕喃。
想起了一首詩。一剎時心頭不自覺地就飄上了這首歌。那是不久之前,她陪著徐宛秋一起在街頭賣唱的時候,曾經為徐宛秋伴奏,聽她用稚嫩的嗓音,柔柔地唱過的。
「花非花,霧非霧。夜半來,天明去。來如春夢不多時,去似朝雲無覓處。」
石頭撲簌簌地往下落。震聲轟鳴。四面的石壁向著中心大力地擠壓。地上的石頭也一塊塊地隆起突出。泥漿翻飛。空間縮小。石室,馬上就要崩毀了。
雲若水淒婉而歌。
轟地一聲,石室終於完全崩塌。紅衣的身影在石室崩毀的前一瞬間驟然消失。只有淒涼婉轉的歌聲,還在這漆黑深暗的地底悠悠迴響。
花非花,霧非霧。夜半來,天明去。來如春夢不多時,去似朝雲無覓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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遙遠的地面上,紫霞真人和覺明大師已經焦急地等待了半個多月的時間。地底的消息,仍然沒有傳來。深入地底的雲若水,也仍然還未曾回來。
兩個人卻不愧是道德精深的修道高人。只是閉目在當地盤膝打坐著,安然等候著雲若水的消息,面上渾然不見絲毫的焦急神色。
忽然間,兩個人的身軀都是不約而同地,猛然一震!
紫霞第一個睜開眼來,喜叫:「地底有變化了!」
幾乎就在同一時間,覺明大師也睜開了眼睛。微笑著一聲佛號,他道:「阿彌陀佛。地脈靈氣的流失,也已經突然停止了!」
兩個人對視一眼,同聲道:「看來雲道友已經找到了地脈靈氣不斷流失的原因,並且已經制止了!」
相視一笑。兩個人一時都只覺得心下大慰。
然而笑容尚未從兩人的面上斂去,兩個人忽然間又都是面色一變,彷彿被毒蛇給咬了一口似的,同時從地上跳了起來!
「糟糕!要地震了!」
又是異口同聲地一聲驚呼。而,就在兩人的驚呼聲尚還未落,身下所駕御的劍光也尚還未曾真正地離地飛起的時候,地面上,已突然傳來了猛烈的隆隆震聲!
大地轟鳴。山崩樹斷。房倒屋塌。周圍方圓數百里的地面,一下子全都開始了劇烈的搖晃起伏。
地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