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章 輪迴百劫，倩誰生死與共 文 / 淡色
這一場驚天動地、範圍覆蓋了方圓數百里地面的大地震，一直震了足足一天一夜的時間，方才漸漸平息下來。
而，也直到這個時候，紫霞真人和覺明大師，才終於又見到了神情黯淡，彷彿失魂落魄一樣的雲若水。
「雲道友。」
紫霞真人和覺明大師一起躬身作禮。「道友今天消彌了地脈靈氣的流失，造福天下蒼生。這一場功德，實在不小。」
雲若水抬頭，彷彿現在才看見他們兩人似的，淒然一笑。
「說什麼天下蒼生。說什麼功德無量。那些對於現在的我而言，又能有什麼意義呢？」她輕聲說道。
紫霞真人和覺明大師對望一眼。
以他們兩人多年的人生閱歷，自然看出了雲若水此刻的失魂落魄，彷彿剛剛在地底之下的靈氣源頭，遇見了什麼對她來說特別嚴重的打擊一樣。這打擊是如此巨大，以至於縱然已經過了地震時刻的那一天一夜，雲若水也仍然表現出了，如此的失魂落魄。
「阿彌陀佛。」
覺明低聲宣誦了一聲佛號。
「雲道友心頭可是有什麼為難之事？道友今天幫助了天下蒼生，也同時幫助了我們九華、五台兩派。如果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地方，貧僧和紫霞真人必定無不盡力。」
雲若水淡淡地笑了一笑。
「不用了。就算是修道高士，甚至天上神仙，又如何能夠解脫得了人心中的痛苦呢？如果說要學那修道有成的神仙，斬情滅xing，再無痛苦的話，這種事情，我可又並不情願呢。」
她輕聲說著，漠然地轉過了身去。
「或者，只有當哪一ri我此身消亡，重新回歸到yin朝地府，度過了奈何橋，喝過了孟婆湯以後，才能夠真正解脫了我心頭的痛苦吧！」
——元豐。元豐。或者只有到了那一天，我才真正可以，永遠徹底地忘記了你。只可惜那樣的日子，對於已經跟隨了瓊華島二位師尊修道的我來說，是多麼遙遠的事情啊！
淒然一笑，只覺得眼中有淚yu傾。
可是紅衣如血，雙眼乾澀若枯。卻又哪裡真的可能，有什麼眼淚流得出來？
她低低地歎了口氣，舉步向著遙遠陌生的異域他鄉而去。
「事情既了，雲若水就此告辭了兩位真人、大師吧！還請紫霞真人代我向徐家小妹妹問好，就說我不親自向她們祖孫辭行了。紫霞真人，宛秋小妹妹天姿既好，心地也頗為純善，請你好好照顧她，行嗎？」
紫霞真人呆了一呆，肅容答應一聲。「好。」
雲若水淡淡笑了一笑。
這時候她已舉步往遠方而去。這一個虛無飄渺的微笑，紫霞真人和覺明大師，並沒有看到。
可是，雖然他們並沒有看到雲若水的表情，但只是從她那身軀的輕輕一頓，卻已經感覺出了她心頭的淒然。紫霞真人和覺明大師對望一眼，忽然間都覺得心頭甚是不忍。
就彷彿眼前的這女子，適才已經為了天下蒼生，捨棄了自身的終生幸福似的。忽然間就令得他們的心頭，強烈地感覺到了這一點。一瞬間他們為此而產生了強烈的不忍。
而，雖是不忍，卻終是無奈。
「並沒有人可以幫助她解脫痛苦，是不是？」
紫霞真人看著雲若水漸行漸遠的身影，苦笑。
「以她目前的修為功力，想要讓別人出手殺死她，就算她毫不還手，可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呢。更何況她現在此身非人，真要被殺死了，還不知道會變成什麼樣的存在呢。也許，魂消魄散，形神俱滅。」
覺明點頭不答。
他遠看著她若有所思。忽然道：「或者可以用我五台派秘傳的法術『百劫輪迴』。」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聲音很是輕微。事實上，他說出這句話的時候，腦海中只是一閃而過這個念頭，於是就順口說了出來。卻並沒有真正考慮過，要施展這個五台派秘傳功法的話，究竟會有多大的危險、多少的可能性。
紫霞真人面色一變。
他聽到了覺明大師的話，忽然間也想起了五台派秘傳的這個功法。百劫輪迴。可是，以修道之士的法術逆轉造化，強行將不該進入輪迴的人送入輪迴，這其間對於施法之人、受法之人又有著多大的危險性？他雖然不是五台派弟子，卻也還是可以想像得到的。一時間不由得他不面色驟變。
「但是……」
但是他一句勸阻的話卻並未能來得及出口。遠遠地，已經傳來了雲若水清雅的詢問聲。「請問大師，那所謂的『百劫輪迴』，又是怎麼一回事？」
「百劫輪迴，是我五台派的一門獨傳秘法。創始之初衷，原本是為了在我們修道之人度劫失敗的時候，可以從天劫的威脅下，將精氣消散的度劫失敗者送入輪迴，使之得以輪迴轉世，重新開始修道之路。後來也用於送某些冤孽過重，不能順利轉劫為人者，重入輪迴之用。」覺明大師朗聲回答道。
紫霞真人暗暗頓足。
他雖然不知道雲若水究竟是為了什麼原因，一心想要自尋死路，重入輪迴。可是，卻知道覺明大師這句話既已出口，正合了雲若水心意的這條道路，雲若水恐怕是必定不會放過的了。
但是……
勸阻的話正yu徒勞無功地說出口來，紫霞真人腦海中忽然念頭一閃，不由得一下子閉了嘴。就連那明知道無用的勸阻，也因為生怕萬一會起到了作用，而乾脆不說出口來了。
耳邊，已經聽到了雲若水驚喜的呼聲。
「如此，雲若水想求大師一事。求大師以這『百劫輪迴』之法，送我轉世，忘懷今生的一切，重新做人。不知可否？」
她屈身下拜。「若水懇求大師了！」
「這個？」
覺明愕然不答。
紫霞微微一笑。
轉劫輪迴又有什麼不好？以雲若水的天姿，若是轉劫後重新修道，必定會比今生有更高的成就！畢竟她今生雖然也還算不錯，可到底失去了肉身，只能以元神修為，凝形聚體，便是再努力勤奮，最多也不過一個散仙結果而已。
更何況……更何況……
更何況雲若水週身血光隱隱，今生裡殺孽必然極重！如果不趁此機會轉世的話，以她那滿身怨氣，還不知道她手下要多染上多少條無辜之人的性命！而以雲若水的道法修為，她所殺死的人裡面，誰又能說得出，會有多少無辜的修道之士？
她是個不穩定的存在。放她存活於世，對向來與世無爭、古井無波的修道界來說，是個太過於不穩定的存在。
而，這樣的存在，不如送她轉世去的好。
紫霞真人腦海裡的念頭極快地閃爍著。他望著覺明大師，就打算開口勸說他同意雲若水的要求。
可是他的話還是沒能夠勸說出口。只因為就在他剛剛張口yu說的時候，覺明已低頭一聲佛號，答應了雲若水的要求。
「阿彌陀佛。雲道友既有如此心願，貧僧願為道友施行。」
這句話大出紫霞真人意料之外。他張大了口看著覺明大師，卻見覺明大師也正回過頭來，注視著他。四目對望，紫霞真人心頭靈光一閃。他忽然不由自主地打了一個寒戰。心頭大愧。
原來覺明大師心頭真正的主意，竟是和他一樣。
原來雲若水那樣拼盡全力幫助了他們，而他們心頭所打的，卻全都是不利於人的鬼主意。
百劫輪迴。
這功法的初衷雖好，當初施展開來的時候，確實也達到了原本的目的。可是，五台派最近幾百年來逐漸衰落，這百劫輪迴的功法，也早已散失了其中的一部分，變得殘缺不全了。
誰知道殘缺不全的百劫輪迴施展之後，受法之人還能不能夠重新為人？誰知道輪迴轉世之後，那受法之人的存在，究竟會變成什麼樣的形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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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若水不知道她在冒險。
她只是淡淡地笑著，俏生生地站在五台派的寺廟大殿的中間。在她的身周，此刻已盤坐了上百個光頭僧衣的老少和尚。而居前為首者，正是五台派掌教覺明大師。
「阿彌陀佛。」
覺明大師一聲佛號。
「雲道友。想要經過我們的功法，百劫輪迴，而輪迴轉世的話，受法人身上不可以攜帶任何的法寶飛劍。只因法寶飛劍的靈氣存在，很有可能會影響到我們的功法施展。」
他有些愧然。其實，原本的「百劫輪迴」功法，是不需要這一條限制的。只是現在他手裡的功法並不完全，為求萬全之計，還是請雲若水身上不要攜帶任何法寶的好。
事實上，最初的「百劫輪迴」功法，也根本不需要那麼多的和尚一起行法施展的。只是，同樣因為他手裡的功法並不完全的原因，且，還因為他的道行修為，距離施展此功法還小有距離的原因，他，才不得不邀請雲若水來到了五台山上，讓他匯合了五台派中一百多名僧人，一起聯手施法。
而紫霞真人作為唯一的觀禮之人，也同時跟隨著來到了五台山上。
雲若水抬頭，看了看紫霞真人。
低頭微微思忖了一下，她緩步走近紫霞真人的身前。一揚手，褪下了身上所穿著的那一襲紅衣外衫。
幽冥血羅旗。
然後彈指一揮間，「噹啷」一聲脆響，一柄透明若冰雪雕刻而成，卻又煥發著七色異彩的奇麗小劍，從她的體內脫出，掉落在了地上。
映ri雪霜劍。
這一旗一劍，也便是她週身所有的法寶了。而去掉了這一旗一劍的她，週身上下，已再無絲毫的保護存在。
低頭又看了那一旗一劍一眼。輕輕一聲歎息，她赤足白衣，重新走回了眾多僧人們的中間。
回眸凝目，她向著紫霞真人深施一禮。
「若水有一事懇求真人。若水孑然一身，無親無故，只有東海瓊華島上，兩位師尊，是我如今唯一的親人。如今若水既已決意拋棄塵世，重入輪迴，這兩件法寶，以後大概再也用不著了。還請真人幫我往東海走上一趟，將這兩件東西中的那柄小劍，交給我那兩位師尊。至於另外一襲紅衣，就請代為轉交徐宛秋小妹妹，作個念物吧！臨終請求，如蒙真人答應，若水感激不盡！」
她重重地施下禮去。
紫霞真人慌忙還禮答應。「這個自然。雲道友不必擔心，紫霞必當為道友辦好這兩件事情。」
他揮手捲起地上的一衣一劍。看時，不覺倏然心驚。
那紅衣上好濃重的血腥氣息！濃重撲鼻的血腥殺意，直教他這個修道多年的有道之士，都忍不住想要退避三舍。這一襲紅衣，分明是以魂魄煉就的魔道法寶！可是另外的一柄透明小劍上，卻分明隱蘊著無窮的仙靈之氣。並且，看那仙氣的濃重程度，這一柄小小的飛劍，只怕並非是普通修道之人所能夠祭煉得出來的凡俗法寶，而很有可能，乃是仙器、神器！
魔器和仙器，這兩樣截然不同，甚至完全相反的法寶，怎麼可能會同時出現於一個人的身上？且，還被她一直使用得圓轉如意，從未出現過法寶反噬的現象！
紫霞瞠目結舌，有些不敢相信。
「無論如何，眼前這女子馬上就要轉世去了。她這兩樣法寶以後如何處理，自然就由得我做主。嗯，這柄飛劍送還她的師父瓊華雙仙，也還罷了。這一襲紅衣法寶，可絕對不能夠交給徐宛秋！那小姑娘我看著姿質很好，還打算將她收歸門下呢。我九華門下，又怎能用魔道之法寶？這一件法寶以我看來，還該銷毀為是。」
紫霞真人心裡暗自打定了主意。然後定下神來，他才注意到耳邊這時候已然響起的陣陣梵唱之聲。
「南無阿彌多婆夜，哆他伽哆夜，哆地夜哆，阿彌利都婆毗，阿彌利哆，悉眈婆毗，阿彌利哆，毗迦蘭諦，阿彌利哆，毗迦蘭哆，伽彌膩，伽伽那，枳多迦棣，娑婆訶……」
梵唱之聲震人心魄。「百劫輪迴」的功法已在覺明大師的主持下開始施展。一道道肉眼幾乎看不見的金色靈光，伴隨著梵唱之聲，向著眾多僧人們中間的位置直射而來，都射在中央含笑盤坐的雲若水身上。雲若水淒然而笑，只覺得心神一片詳和。
讓我就此遠離於一切煩惱憂傷。
讓我從此永遠地遺忘了現在這個無情無愛的你。
我已疲憊。
無法再面對你，無法再看見你。在當初被你殺死的那一瞬間我是如此如此地痛苦，可是痛苦過後我以為我會忘記。在沒有重見你的那些日子裡我漸漸學會了平靜，那時候我以為我可以永遠不必再面對你。那時候我以為終會有朝一ri，我可以坦然帶笑地重新面對著你。可是，當那天我終於再見到你的時候，我才知道，原來這所有的一切以為，都只是我在自欺欺人。
無法忘記你。無法面對你。如此如此地愛你，卻又如此如此地恨你。愛恨交集，最悲哀的卻是，在你的心裡，對我早已經沒有了任何愛恨的感情。在你的心裡面，早已經不再知道，所謂感情，是為何物。
那樣一個無心無情的你。何如不復存在？何如不復存在？？
我殺傷了你。我眼見著你的斷臂滴血，正位於我的身前。那時候在那間地心石室裡，我拾起來你的斷臂，眼中卻只想潸然流淚。想要就此死去。再也無法面對這樣的情形這樣的存在，再也無法面對這樣子的你。讓我死去，讓我死去！
元豐。我的元豐。
請你原諒我，終於再也支撐不下去了。請你原諒我，終於還是決定選擇了逃避。
百劫輪迴。
無論是生是死，是成是敗，讓我忘記你。只要能夠，讓我忘記你！
「嗚咽」一聲異響。驟然間，寬廣的大殿中響起了奇怪的異響！異響刺空，金光大盛，上百道驀然強盛明亮起來的金色光華，伴隨著一陣陣被異響厲嘯給壓低了的梵唱之音，一起銳利而悅目地，向著中央盤坐著的雲若水猛然襲來！
雲若水閉目含笑。
她一襲雪衣的身影，在金光異響的環繞之下，和著她頰畔的微笑一起，漸漸的變淡變淺，終至無蹤。
而，就在她身影終於消失的那一個瞬間，紫霞真人詫異的一聲驚叫，卻也同時傳了出來！驚呼未已，紅衣依舊，紫霞真人的手上，已經少了另外的那一柄透明的小劍。映ri雪霜劍！
「劍呢？」
紫霞真人駭然失色。適才，就在雲若水的身影全然消失的那一個瞬間，他忽然覺得手上微微一動，低頭看時，已經少了這一柄透明的小小飛劍。可到底那小劍是如何消失的，又是往哪裡去的，以他多年的道行，竟也完全不能看得出來！
滿場的梵唱之音停了下來。僧人們一個個精疲力盡，神色倦到了極點。為首的覺明大師更是面色灰白。灰白著臉和紫霞真人互相對望一眼，兩個人不約而同地，都是一聲苦笑！
對於這一柄奇異小劍的疑問，卻終是沒有人能夠回答得出。
「或許，神劍隨主，它竟已經跟隨著雲若水一起轉世而去了？」
「或許吧。」
散漫地作著猜測，可是誰也不知道這猜測是對是錯。
百劫輪迴。
魂魄渺渺。何謂輪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