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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五章 引狼入室,身死怎堪言悔 文 / 淡色

    終於平安地帶回了元昕、鐵楓兩人。

    當又累又困的兩個人在雲若水的安置下,狼吞虎嚥地吃下了三天來的第一頓飽飯時,兩個人不禁滿意地打了個嗝,對雲若水的感激一時無以復加。

    這時候才有時間問出心頭的疑問。

    「你怎麼知道我們藏身在那裡?又為什麼要救我們的性命?」

    元昕用疑惑的目光打量著雲若水。性命既已暫時無恙,天性裡的多疑就開始冒出頭來。

    雲若水笑了一笑。

    「我看見你們藏在了那裡。」她輕描淡寫地略去了吳霄凡施展圓鏡術的事情。「至於為什麼救你們嗎,那是因為昔年元氏對我的親人有恩。何況,你畢竟是當朝的真龍天子。而那顧氏叛逆,卻是勾引異族入侵的大罪人。我們中原的朝代更替,怎麼可以讓異族參與進來?」

    她的話半真半假地摻合在一起。元昕聽了之後,頓時無疑。

    「原來如此。這位夫人的救命之恩,待日後朕重新奪回帝位後,定有回報。」他起身深深一揖。「大恩不言謝。就請夫人異ri拭目以待。」

    「不必了。」雲若水淡淡地笑。「我救你也不過出於一時的意動而已,並沒有指望你日後道謝。你也不用如此信誓旦旦地許下諾言。」

    她坦然受了他這一揖。

    「這一揖就算你道過謝了吧!如今飯已吃過,夜已深沉,兩位想必也早已經累得很了。以我之見,兩位不妨就在舍下暫時休息一會兒,等天快黎明的時候,我再送兩位離開此地。如何?」

    「這……」

    元昕有些遲疑。時已三更。就算休息到黎明時分,他感覺他身心的疲勞也未必能夠消除。可是仔細想想,又覺得雲若水的話說的很有道理。誰知道那些官兵們,會不會突然調頭折返,又重回這個無名小村裡,來追捕他的下落呢?

    為安全計,果然還是早些離開的好。

    「如此就有勞夫人了。」他迅速作下了決定。

    兩個人在雲若水的指引下,前去柴房安歇。

    沒辦法,張家的面積不大,房間更是不多。前幾天吳霄凡在此養傷,也不過同樣住在柴房而已。此刻元昕縱然曾經身為帝皇之尊,但要想求一個安身休息的地方,也同樣不過只有柴房而已。好在這裡總比那枯井底的泥污要好得多。

    元昕看著冷寂簡陋的柴房,面色還是微微一變。他本來還以為,雲若水定然會將他們家裡最好的房間讓給他住才是。

    鐵楓在身後悄悄拉了他一把。元昕這才警覺過來。此刻,已經不是他在皇宮裡的時候了。

    他無可奈何地歎了口氣,在柴房中的稻草鋪上躺了下來。

    「睡吧!明天還要去峨嵋呢……」

    又累又倦,現在好不容易得了個安心的地點,他再也忍不住上下眼皮的打架,就那麼合衣在稻草鋪上一滾,就打著呼嚕睡了過去。

    鐵楓卻不敢如他那般沉睡。靜悄悄地在稻草鋪的外側躺下,他一手緊緊地握著腰間鋼刀。睡夢中也還帶著三分警覺。

    不愧是元昕的忠心侍衛。

    夜色如此沉暗。天上的星光閃爍。明亮的月華卻一點一點地西移。當月色移到西方落下,而朝陽從東方的天際漸漸展露出曙光的時候,就已經又是新的一天了。

    更鼓聲遙遙傳來。

    夜色最黑最沉的時候,正是黎明前的那一個時間。

    「啪」地一聲輕響,從柴房的門外輕悄傳來。

    鐵楓一骨碌翻身坐起。睜大了眼睛,盯著柴房門口處的地方。

    這時候天還沒有亮。他們兩個人躺在這柴房裡,也不過才休息了一小會兒的時間而已。雲若水就算要送他們兩個人離開這裡,也不會選擇這麼早的時間。那麼,柴房門外的那個人是誰?

    是小偷麼?還是查探出了他們兩人行蹤的顧明睿手下的官兵?

    鐵楓緊張了起來。他一手緊握著鋼刀,卻只覺得自己握刀的手心裡都有著一層冷汗。

    「吱呀」一聲,柴房的門打了開來。

    一條黑影走了進來。

    黑暗中看不清楚那人的長相容貌,也看不清楚那人此來的目的何在。只能看見那人直著身體,似乎大搖大擺地,就往元昕和鐵楓所躺臥的那個稻草鋪而來。

    「誰?」

    元昕也忽然醒來了。畢竟是逃亡之中,就算是睏倦到了極點,他的警覺心依然還是很高。

    那黑影似乎被元昕這忽如其來的一聲厲喝給嚇了一跳,猛地一個後退,身子離開了元昕兩人老遠。緊接著只聽「嗖」地一聲,那人的手中已多出了一道刀光。那人持刀而立,顫聲大叫道:「哪裡來的賊子?!」

    賊喊作賊!

    元昕和鐵楓對望了一眼,迅速作出了決定。殺掉他!

    一定要殺掉這個小賊。就算他根本只是個無害的小賊,可是,他已經看見了元昕兩人的身影,萬一他把這件事情洩露了出去怎麼辦?到時候元昕兩人一定又會被顧逆的官兵給追上的!為了元昕的性命安全計,一定要殺掉他!

    「快殺掉他!」元昕低叫。

    伴隨著他的話聲,鐵楓已身形如電,一下子就撲到了那人影的右方。手中的鋼刀雪亮,刷地一下,直望那人的身影斬去!

    「啊——」

    一聲淒厲之極的慘叫,同著「砰」地一聲,身軀重重跌倒在地上的聲音,一起傳入了元昕和鐵楓兩人的耳朵。

    那小賊雖然手裡也拿著刀,但顯然並無武功在身。是以,對於鐵楓這又急又快的一刀,竟然連躲都躲不開,一下子就被殺死在地。臨死前一聲慘呼,驟不及防之下,倒讓鐵楓和元昕兩人都嚇了一大跳。

    「要糟!」

    鐵楓脫口叫道,「這小賊喊的太大聲了!只怕這小村子裡會有人被他這一聲慘呼給驚動。皇上,我們不能再繼續呆著休息了,得趕快收拾東西逃命才行!」

    元昕急忙點頭。他未竟的睡意這時候也一下子全都煙消雲散。

    「那位夫人呢?」他一時又想起了雲若水答應送他們出村,並且,還答應給他們準備乾糧衣服來著。「她答應送我們的東西還沒有拿到呢!我們快去敲她的門!」

    鐵楓點頭。兩個人慌裡慌張地跑向門外,打算去喚醒雲若水。

    「吱呀」一聲,柴房的門突然再次打開了。

    一點燭火熒熒亮起在兩人的面前。

    燭光照耀。燭光下一個女子一襲布衣,容顏慘白如雪。正是雲若水附魂奪舍的盧銀娘。

    「夫人你來得正好!我們正要去找你呢!」元昕喜道。

    他沒有注意到,雲若水為何會如此即時地到來。更沒有注意到,雲若水的面色,為何會是如此地慘白黯淡。

    鐵楓卻心底驀然一寒。

    元昕沒有注意到的疑點,他卻細心地都注意到了。一時間他的心底不禁一寒,身子,也忍不住向後退了一步。

    他退了一步,又急忙踏上前來,輕輕扯著還未曾有什麼知覺的元昕,一起往後退去。

    「怎麼了?」

    元昕感覺到鐵楓的表現有些奇怪,不禁驚訝地回頭問他。

    鐵楓搖了搖頭,一雙凝重的眼神示意向前面端著燭火的雲若水。

    元昕順著他的目光回頭望來。

    一回頭的時節,正見雲若水輕移蓮步,走進了柴房中來。燭光在夜風下飄搖,照映她一身布衣素服的身影,恍如鬼魅。元昕的心頭,忍不住也是突地一寒。「蹬蹬蹬」,他連退三步。

    雲若水放下燭火。看著地上的那具屍體。怔怔地就那麼看了好半天,她的眼中,忽然就落下淚來。

    「大福,張大福!」

    她跪倒在地上,淒聲呼喚。

    元昕和鐵楓對望一眼,兩人面色刷地一下,一齊變得慘白。

    「我們只怕殺錯人了。」鐵楓悄聲說道。

    元昕苦笑一聲。

    他還是有些嘴硬。望著地上的那具屍體,他皺眉道:「可他當時忽然偷偷摸摸地走了進來,還拿著刀……又怎麼能怪我們認錯、殺錯?」

    鐵楓默然低頭。

    他心下自然也是如此以為。可問題是,不管他們認不認為他們剛才的行為是錯,此刻擺在他們面前的事實是:那個人已經被他們殺死了。而雲若水,正跪在被他們殺死的那個人的身前流淚。

    「那是她的丈夫吧?」鐵楓看著雲若水的背影低聲道,「我們夜裡來的時候,好像沒有看見這位男主人……」

    半夜雲若水將他們兩人接來的時候,張大福和張小菊,包括樂樂,都早已經睡下了。元昕兩人根本就沒有見到除了雲若水之外的其他人。也因此當他們剛剛被人影驚動的時候,根本就沒有想到,來的會是張家的其他人。

    「他是我的丈夫,張大福。」

    這時候雲若水的聲音幽幽響起。她站起了身來,清亮的雙眼直視著兩人。

    「現在天已四更。我們本來是打算做好了早飯,請你們吃了東西,好離開這裡的。因為廚房裡缺少柴草,所以大福才會這時候進來取柴。他手裡拿著的也不是什麼凶器,只是一把廚房的菜刀。他不過是從廚房順手拿到了柴房而已。怎料到你們竟會不分青紅皂白,就出手將他殺死?」

    她瞪著元昕和鐵楓兩人,一個字一個字地道:「我好心救了你們。沒想到竟是救了兩條豺狼!」

    元昕和鐵楓兩人被她瞪得心裡發寒。

    元昕又退後兩步。乾澀地想要張口解釋,卻是什麼話也說不出來,只是訥訥地道:「對不起……」

    「對不起?對不起能換回大福的一條性命嗎?」

    雲若水一挑眉毛,冷冷地逼視著兩人。

    「你們殺死了他。就算說再多句『對不起』,又難道就能夠換回他的一條性命了?還是說,你們打算一命抵一命,用你們自己的那一條性命來作抵償?」她恨恨地瞪著兩人,又補上一句,「在我看來,就你們那兩條性命,加起來也抵不上我家大福一個人!」

    張大福已經死了。她雖然對那個男人並無絲毫的感情,可是,他卻是盧銀娘的丈夫。而她雲若水,此刻所借用著的,卻是盧銀娘的身體。

    且,就算不管這些,張大福也是她兒子樂樂的養父。樂樂能夠在百般的艱難境況中生存下來,張大福功不可沒。

    可是,養子之恩尚還未曾報答,張大福卻已經死了。並且還是死在她好心救回的這兩個人的手裡。歸根結底,也可以說是因為她而死!他是被她害死的!天,她竟害死了養育她兒子性命的大恩人!她雲若水,什麼時候竟成了這樣恩將仇報的人了?

    雲若水的心底發寒。咬著牙,她心頭暗恨。恨自己的慈悲,恨元家人的可憎!

    早就應該想到的,元豐的弟弟,又會是什麼好東西了?

    心頭的怨憤不能自已。怨憤到了極點之下,她忍不住衝著對面的兩人,吐露出了心頭的憎恨。一時之間,卻渾然忘記了,此刻的她,乃是手無縛雞之力的盧銀娘,卻早就已經不是,身懷武功、道法的雲若水了。

    對面的元昕、鐵楓互相對望了一眼。他們兩人被雲若水給罵得抬不起頭來。

    「皇上,只怕此事不能善了了。」鐵楓悄聲說道,「我們殺了這位夫人的丈夫。萬一她恨極做出某些事來……?」

    元昕咬牙。他自然知道鐵楓這樣說的目的是什麼。

    「量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他猶豫再三,終於一咬牙,做下了決定。「事既如此,反正已經得罪了,就索性得罪個徹底吧!」

    他衝著鐵楓點了點頭。一轉身,背過了身子去。

    鐵楓冷冷一笑。手揚處,鋼刀再次出鞘!

    「你幹什麼?」

    雲若水正自怨憤不已,忽然望見對面刀光驟閃!面色一變。忽然間,她頓悟到對面的這兩個人想要做什麼了!一時間她不由得驚呼出聲。

    「該死!」

    她心頭大罵。這一番,卻是在罵她自己了。怎麼竟然又忘記了她此刻已經手無縛雞之力的事實?且,適才眼見得張大福躺倒在地,又怎麼會那麼笨,居然忘記了這兩個人很有可能會殺了她滅口?

    難道真是這些日子以來的田園平靜生活,讓她的警覺心也喪失了,人也變笨了嗎?

    刀光閃過。雪亮的刀光,只容她喊出了一句話的時間,就劃過了她的脖子。

    雲若水軟軟地倒在了地上。心裡頭淒然想道:「沒想到以前殺了那麼多的人,都沒有什麼麻煩,這次唯一的一次做好事,卻把自己的性命給搭進去啦!唉,搭進自己的性命倒不可惜,只是,不應該連累了無辜的張大福一條性命呢……」

    她的身軀「砰」地一聲倒在了地上,正倒在張大福的屍體旁邊。

    這一番,盧銀娘和張大福夫妻,倒真是夫妻同命了。只可憐那還未成年的小女孩張小菊,還有她那可憐的兒子樂樂,他們以後可怎麼辦呢?

    她怔怔地想起了小菊和樂樂。感覺到身體逐漸變得輕靈。輕靈得好像馬上就要飄起來了似的。呵!她終於要死了嗎?

    她有些想笑。求了那麼久的死亡輪迴,在她並不再希望的此刻,竟忽然就要降臨到她的身上了。可悲的是,此時此刻,她卻又不想死了啊!她,還在擔心著樂樂和小菊的安全呢!

    她感覺她的身體越來越輕、越來越輕。輕得已逐漸漂浮到了半空中的樣子。半空中低頭下望,她看見元昕和鐵楓兩人正倉皇而逃。還好,他們逃得倉促,並沒有去找小菊和樂樂的麻煩。

    小菊和樂樂正在熟睡。小菊獨自一個人睡在小床上,臉上帶著一絲甜甜的笑容,似乎好夢正酣。而樂樂,也還依然睡在他的小搖籃裡,嘴裡還咬著一根小手指頭。

    她的樂樂和小菊還正在恬夢中啊!他們又怎麼可能知道,一夜之間,他們已經失去了他們的父母雙親?

    雲若水淒然而笑。她低著頭,戀戀不捨地看著下方的一切。終於就要死了。可是,卻就在這終於死亡的一刻,她才驀然明白到一件事實。她雲若水,原來竟還是如此地貪戀著這個塵世的啊!

    這個無比美麗卻又無比醜陋,教她憎恨卻又深愛著的,紅塵俗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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