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六章 情根深重,魂消亦是無怨 文 / 淡色
雲若水飄飄蕩蕩,在雲海中浮沉。
她看著東方初升的朝陽,在霞光中冉冉升起。而寂靜的村莊中,逐漸升起了裊裊的炊煙。沉睡在小床上的小菊翻了個身,一個呵欠,揉著眼睛下了床。而搖籃中的樂樂,還在甜甜地酣睡著,只是口中已換了另外的一根小手指頭。
她卻又為什麼還一直呆在高空中看著這一切,而不是如她所想像的那樣,會被所謂的黑白無常,帶入yin朝地府,從此投胎轉世?
她黯然失笑。
莫非她雲若水,果真和輪迴這兩個字無緣不成?生生死死,也總算經歷過好幾次了,卻竟然還是不曾見識過,那所謂的黃泉地府,究竟是個什麼樣子。
這時她聽見耳邊一聲呼喚。彷彿有一根線牽繫著她似的,她在聽到了這一聲呼喚之後,不由自主地,身軀就飄飄蕩蕩地落了下來。
正落在她不久前飛離的原處,張大福和盧銀娘的軀體倒斃的地方。
「銀娘……銀娘……」
側耳傾聽,她才聽出那呼喚聲原是一個十分熟悉的聲音。張大福。是張大福的魂靈,在一聲聲地呼喚著盧銀娘。
雲若水低頭一歎。她看見了,她看見了張大福魂魄的影子。
一道飄飄渺渺的黑影,正漂浮在張大福的頭顱上方。大概是因為本來只是個普通人的原因,張大福的魂魄看起來十分淺淡,淺淡得幾乎只有一道透明的輪廓而已。難怪方才雲若水沒有注意到他的存在。
「你怎麼還徘徊在這裡?」
她驚訝地問他。魂魄不是都應該去黃泉地府報到,等候著輪迴轉世嗎?雖然她是一個例外,可是,她猜想張大福應該不屬於這個例外才對。
張大福的影子惘然地飄了過來,一頭撞在她的懷裡。
「銀娘。我的銀娘……」
她感覺那影子似乎緊緊地抓住了她。他蜷縮在她的懷裡,緊緊地抓著她的手,不停地反覆呼喚著盧銀娘的名字。一時間她不禁紅暈滿面。
「我不是盧銀娘。盧銀娘早就已經死了。你現在看著我的魂魄,應該也明白過來啦!」
她不禁歎道。
她和盧銀娘的長相截然不同。附魂奪舍的時候,她處身於盧銀娘的體內,張大福看不出來,倒是並不奇怪。可是如今魂魄離體,她可以想像得到,此刻她的外表,定然已經恢復了她雲若水的本來面目。
怎麼張大福沒有發現到這一點呢?
她怔怔地看。然後這才發現張大福似乎什麼都看不到一樣,只是憑著一股執念,在那裡不停地呼喚著。
「這就是普通人的魂魄嗎?」
她呆呆地看著,然後想起了那些昔日被她攝入了幽冥血羅旗當中,化為一顆顆細小的魂晶珠的那些人們。普通沒有經過修煉的人們的魂魄,原竟是如此地柔弱。
「奇怪。為什麼顧飛寒昔日攝我為幽冥血羅旗的駐旗主魂時,我那時候還沒有修煉啊!卻竟然就並沒有這樣脆弱的感覺呢?」
她忽然想起了一件久遠的往事,心底裡暗自奇怪起來。
這奇怪也並沒有維持太久。過去了的事情,就讓它過去吧!想也想不明白的事情,多想又有什麼意義呢?
她輕撫著身前魂魄的影子,低低地一歎。
「你竟是如此如此地愛著銀娘,連死了都不能夠忘記她嗎?」
她忽然有些羨慕起來。盧銀娘能得張大福如此愛戀,雖死何憾!勝過她……勝過她和元豐的結果啊……
「銀娘……銀娘……」
張大福的魂魄仍在喃喃低語著。不知道是否雲若水適才的撫摸,無意間送入了他體內一些真元的緣故,他的影子忽然間竟彷彿比剛才要清晰了一些,口中的呼喚,也逐漸地變成了一些連續的話語。
「銀娘。你知道嗎?我好喜歡你好喜歡你。可是你是大家小姐出身,我配不上你。你心裡從小就有一個心上人的存在,我知道的,也從來不敢妒忌。」
「可是後來你的家敗啦!那個心上人也不知道生死下落。你憔悴流落,我竟娶到了你。娶到你的那一天我多麼的不敢置信啊!就彷彿我做了一個長久的美夢一樣,我但願我永遠都沒有醒來的那個日子。」
「……可是為什麼美夢終於還是醒了呢?你又見到了他。那天我見你忽然領回來一個青衫的男子,好俊秀好瀟灑,我就知道,一定是你那個從小的心上人了。你一定是早就知道他的下落了吧?不然,為什麼自從你上次病好之後,就再也不許我和你同床睡覺了呢。」
「你又見到了你的心上人,我心裡好傷心好難過,可是看見你的臉上,自從病好以後,就天天都露出了笑容,再不像以前那樣每天憂鬱,我的心裡又很是高興。我喜歡你,希望你天天都很高興呵!就算你不是為我而笑,那也沒有什麼。」
「可是後來你那個心上人又走了。我很擔心,生怕你會為此又傷心起來。幸好你沒有。我於是又高興了,想,我們又可以回到以前那種生活了吧?還能夠天天和你在一起,並且你也沒有太傷心,那真是太好的事情了呢!」
「這兩天你對我很好。雖然晚上還是不允許我和你睡在一起,可是白天的時候,卻總是對我很好。我還曾見你對我笑過兩次來著。你對我笑的次數很少很少啊!每一次,我都記在心裡。我好喜歡好喜歡你對我笑啊,可惜,你大部分時候總是皺著眉頭,很少對我笑。現在看你能夠這麼高興地笑,我真是很高興啊!」
「我以為這樣的日子還可以繼續幸福下去的。可是你的行為好奇怪,竟然忽然無緣無故的,就救了兩個朝廷官兵搜捕的欽犯。我想提醒你這種事情太危險,可是我又不敢。好在你只是收留那兩個欽犯一晚上的時間,天亮就送他們走了。我這才有些放心。」
「可是為什麼,為什麼我去柴房取柴草,打算給那兩個人做早飯的時候,他們竟然殺了我呢?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啊!」
黑影渾身顫抖了起來。張大福惘然的口氣也一下子變得急促了起來。他忽地用力,一把抓緊了雲若水的雙手,尖利地問:「為什麼你要救那兩個壞人?不是他們的話,我就不會死,你也不會死了!」
雲若水呆呆地看著張大福的魂魄,聽著他逐漸變得高亢激動的聲音。才知道這個一向木訥少言的農家漢子,心裡面竟也藏著這麼多的心事。
低低地一聲輕歎。她柔聲道歉。「對不起啊!大福,真的、真的很對不起。」
可是對不起又有什麼用呢?正像她對元昕他們兩個人所說的那樣,再多的道歉,也挽回不了張大福已死的性命。就算用她雲若水的這一條性命來換,張大福,也仍然是已經死了啊!
天亮了。東方的朝陽璀璨地照射過來。張大福的身影逐漸地變淡。
「不要道歉。銀娘,不要道歉啊!我從來、從來都沒有怪過你的……」
他的聲音漸漸地低微下去。魂魄的黑影在輕輕地顫抖著,彷彿有淚。
「我是如此如此地喜歡你啊!銀娘。就算是為你死了,我也是心甘情願的。更何況……更何況在我剛剛死去的時候,我聽到你為我所說的那些話了。你那樣地重視我,我很高興、很高興啊……」
他的聲音斷斷續續,漸漸有些聽不清楚了。可是最後的一句話,仍然還是無限深刻清晰地,插入了雲若水的心裡。
「我只是……傷心你也死了啊!我想要你好好地活著,銀娘,我希望你能夠好好地活著啊……」
日光照耀,黑影消散。未曾修煉過的凡人魂魄,當不起朝陽的照耀,在東方紅ri完全升起的那一剎那,低聲嗚咽著,化為了朝霞下的一抹輕煙。他是終於去了地府黃泉了嗎?帶著無窮的眷戀、無數的不甘。
雲若水怔怔地呆立著。呆立在這座張家的小柴房中,看著忽然之間,就已經空空蕩蕩的雙手懷抱,以及,柴房地面上的那兩具屍體。
朝陽霞光,禽鳥清鳴,窗外有花開花謝。
這所有的一切,都引不起她此刻任何的注意。
她就那麼呆呆地立著。就彷彿此身已成化石,將duli於此地一生一世。
——直到一聲女孩子刺耳的尖叫,終於喚醒了雲若水的神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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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不,不!爹啊,娘啊!你們怎麼會這樣!」
小菊尖叫著哭倒在地上。
她一大早起來,看不見素日裡一向早起的父母雙親,心下裡就有些奇怪。可是還沒有往別處多想。等到梳洗完畢,跑到廚房裡準備做飯的時候,才奇怪地發現灶下的火居然早已升起,鍋裡正煮著一大鍋粥。可是粥水半熟,灶下的柴草卻已是不足。她奇怪地再跑到柴房裡,準備取些柴草添上的時候,就驚見柴房的地面上,那兩具觸目驚心的屍體!
那正是她的父親、母親啊!卻教她怎能不驚?怎能不哭!
小菊伏地大哭。一時間直哭得天昏地暗,肝腸寸斷。
村裡的鄰居們也都被驚動了,紛紛地趕了過來,探問是怎麼回事。待見到地上張大福和盧銀娘的屍體時,也不免又驚又懼,紛紛感歎議論起來。
雲若水漂浮在半空中,聽見這些村民們千奇百怪的議論。她此刻已重又是魂魄之體,可是不知道是否五台派那「百劫輪迴」法術有什麼後遺症的原因,此刻她的狀態,和以前的狀態卻又多少有些不同。而最大的一點不同,就是此刻的她,相比於以前來說,更加像一個鬼魂了。
飄飄蕩蕩,浮在空中,沒有人能夠看見她,沒有人對她的存在有著任何的感覺。這,不是真正的鬼魂,又是什麼?
不像以前一樣,如果她不說,沒有人能夠看出來她不是生人。當時她修煉到了最後,甚至連在日光之下,都可以有淡淡的影子存在了。
可是無論哪一種狀態的魂魄,還不都一樣是鬼魂的存在麼?
雲若水淡淡地笑了。笑容有些慘淡,有些悲哀。
生生死死,她逃不脫自己的宿命。
她聽見下面一個大嗓門的婦人在嚷:「我說呀!這張家夫婦倆,一定是被前幾天官兵們想抓捕的那幾個人給殺死的。不然,咱們這個小村子裡,又怎麼會有強盜?一定是那幾個人躲到了張家,威脅張家夫婦倆藏匿了他們的下落。等到官兵們走了,就殺死了張家夫婦倆,逃了出去。唉,可憐張家夫婦倆,平日裡那麼忠厚老實的人,竟沒有個好下場……」
那是鄰居劉大嫂的聲音。
雲若水淒然一笑。劉大嫂猜的雖然不完全對,可是,卻也差不多了。唯一所猜錯的一點,是她引狼入室。
對不起張大福和張小菊父女的,是她雲若水。
如今,她又已重新恢復成了遊魂狀態。可是比先前還要糟糕的,是她此刻渾身無力,往昔的道法修為,絲毫無存。甚至就連現形於別人面前的能力,都已沒有。
這樣子的她,可又要怎麼才能夠勸慰下面哀哭不已的張小菊?且,又要怎麼樣,才能夠幫助下面年幼的女孩子,帶著一個還沒有學會走路的小嬰兒,在這個蒼茫的人世間,好好地生活下去?
她惘然,無助。忽然間,平生第一次地,後悔起自己當初的衝動起來。
如果那時候她不接受五台派的法術「百劫輪迴」,她就不會陷入此刻這種比原來還要糟糕的狀態。如果那時候她不曾附魂奪舍在盧銀娘的體內,張大福就不會死,張小菊和樂樂也不會年紀輕輕就沒有了父親和撫養人。如果……她此刻還如同以前一般身懷道法的話,至少,她可以好好地安置地上這個痛哭無助的小姑娘。
如今沒有了張大福和盧銀娘,地上的張小菊,還有搖籃中的樂樂,這兩個年幼的小孩子,等待著他們的,又將會是什麼樣的命運?
雲若水容顏慘變。她拚命地想,拚命地努力。
可是,想不出一絲一毫的辦法來。也,努力不出任何的結果來。她還是不能夠現形,所說的話,也不能夠被下方的村民們所聽見。
村民們在歎息議論。
有那需要做事的,已經漸漸地散去。有那無聊好事的,還留在小菊的身旁,不停地出言勸慰,並代為出謀劃策。
「得趕快買兩副棺材,將你的爹娘收殮起來才行。你有沒有銀子買棺材?」還是好事的劉大嫂,在詢問傷心欲絕的張小菊。
張小菊搖了搖頭。
想了一想,她又點了點頭。
「我爹娘好像藏的有一點兒銀子。不知道夠不夠。我去取來!——啊呀,我弟弟這時候該醒了,他一定也已經餓了!」她忽然聽見了樂樂的哇哇哭聲,一下子大驚失色。
半空中的雲若水也聽見了樂樂的哭聲。和小菊不同的是,她聽出了這痛哭聲中的意思,並非由於飢餓,而是因為其他不知名的原因!
一下子她神色大變。
尚還人事不懂的小嬰兒,除了飢餓,還會為什麼不知名的原因而哭泣?除非病痛、危險!
難道樂樂遇到了什麼危險嗎?剛才所有人都聚集在這個柴房裡,都忽視了樂樂的存在。莫非,就因為這一時半刻的忽視,樂樂,竟然已經出了什麼事故?
雲若水心急得想要立刻飛過去。可是身形剛動,她便立刻又停頓在了當地。看向柴房入口處的視線,也刷地一下子劇烈慘變,毫無顏色!
「樂樂!」
她顫抖著聲音,望著那一個被黑衣蒙面人抓在手中,正在四肢亂揮,不停地哭叫著的小小嬰兒。她的兒子,樂樂!
是哪裡突然冒出來的黑衣蒙面人,又為什麼要抓住她的兒子樂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