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八章 情非當年，千里劍化長虹 文 / 淡色
小菊呆呆地守侯在父母的屍體旁邊，癡癡地遙望著長天。等候著雲若水的歸來。
官兵們已經如潮水一般地退去了。在經過不久前雲若水所造成的仙跡之後，他們以為是他們在小村中的屠殺，得罪了上天神明，所以驚慌失措地跪拜一番後，誠惶誠恐地退去了。村裡，又似乎恢復了以往的平靜。
哭聲震天。
表面上的平靜，又哪裡可能和真正的平靜相比？村人們雖然在官兵剛剛退走時，還壓抑著不敢哭出聲來，可是，等確定官兵們確實已經遠遠地退走了，並且，短時間內絕對不會再來這個村子了的時候，那所有失去了親人們的村民，都放聲大哭起來。
小小的村落，這時候已經死去了將近三分之一的村民。
村子很小。小小的村子，上上下下、老老少少，一共也不過只有幾百口人而已。三分之一的人數，已經將近百人了。適才，就是那麼極短暫時間內的一陣屠殺，便使得這小村，損失至此。
家家戶戶都有死人。家家戶戶都有哭聲。
再沒有人來注意到張家的這個小女孩。再沒有人有閒心來幫著張小菊，料理她父母的後事。
小菊也不過只有七、八歲年紀。年才七、八歲的小女孩，根本就沒有能力料理躺在地上的那兩具屍體。也只有瞪大了流乾了眼淚的雙眼，呆愣愣地坐在地上發傻。
等候著雲若水的歸來。
「仙女姑姑曾經說過，她會救回我的弟弟樂樂，然後再來幫我料理爹爹和娘親的後事的。為什麼她現在還沒有回來呀？」
時間一點一滴地流失。太陽從朝陽也漸漸地落成了夕陽。暮色漸起，晚飯的炊煙也已裊裊地升起在了村中。很晚了。雲若水為什麼還沒有回來？
小菊開始有些擔心起來。
「仙女姑姑……」
她記得那個黑衣蒙面人最後離開的時候，是破開了屋頂直飛上去的。那麼那個黑衣蒙面人也一定不是凡人了。是什麼妖魔鬼怪吧？小菊心裡很是擔心。要是仙女姑姑打不過那個黑衣蒙面妖怪，可怎麼辦呢？
可是她什麼都沒有本事做。她唯一所能夠做的，也只有傻傻地等候在這裡，癡癡地發呆而已。
「爹……娘……弟弟……」
暮色漸漸地深了。肚子也「咕嚕嚕」地叫了起來。可是她一點兒也不覺得餓。她抱著雙膝蜷縮在地上，怔怔地看著身前的兩具屍體，呆呆地想著逝去和被擄的親人。
「啪」地一聲，身後傳來了一下輕響。
小菊驀地跳了起來。
「是仙女姑姑嗎？」
她回過頭去。心下裡一陣失望。
不是仙女姑姑。只是一隻流浪的小野貓，在她的身後露出飢餓的眼光。
「可憐的小野貓。你也沒有家了嗎？」她苦笑。「我也沒有家了。我們都一樣好可憐哦！可是，雖然我們一樣可憐，你比我還要好一些吧！至少，你現在餓著肚子，我可以餵你吃些東西。可是我現在想我的爹娘，他們卻再也不能夠活過來了……」
她的頭哀傷地垂落下去。自憐自傷了好半天，她站起身來，想要為落魄的小野貓取些吃的東西。可是她的身子剛剛一動，那警覺性極高的小野貓忽然「喵」地一聲，一甩尾巴跑掉了。
小菊呆了一呆。
「連你也走了嗎？」
她失望地重新又坐了下去。呆呆地看著身前的兩具屍體。
「爹……娘……女兒現在只有一個人了……連小野貓都不要我跑掉了……嗚嗚……仙女姑姑怎麼還不帶著弟弟回來呀？」
她什麼都沒有了。只有弟弟是她唯一的親人了。仙女姑姑答應過要為她找回弟弟的。為什麼還不帶著她的弟弟樂樂，回到她的身邊來呀？
一聲幽幽的歎息響起在她的身後。
一個熟悉的女聲在呼喚著她。
「小菊……」
她驀然驚覺，一下子重又跳起身來，喜道：「仙女姑姑！」
回頭看去。這回真的是雲若水回來了。並且，不但是雲若水一個人回來了，她懷裡並還抱著一個小小的嬰兒。那嬰兒甜甜地熟睡著，熟悉的容顏，教小菊心頭立時大喜！
「弟弟！」
她喜叫，伸手就來接樂樂。
雲若水咬了咬嘴唇。戀戀不捨地又看了兒子樂樂一眼，終於還是鬆了手。樂樂落在了小菊的懷抱裡。
「弟弟。弟弟。太好了你沒有事！嗚嗚……弟弟！」
小菊抱著樂樂，忍不住又哽咽了起來。
她緊緊地抱著樂樂，將頭貼近了樂樂的小腦袋。臉挨著臉。感受他的臉頰如此溫熱。如今他才是如此真切的存在。他是她的弟弟，張樂樂。他是她的弟弟張樂樂！
她低頭嗚嗚地哭。好半天，她才回過神來。急忙擦乾淨眼淚，抬起頭，問：「那個搶我弟弟的妖怪被您殺死了，是嗎？」
她用崇拜的目光望著雲若水。雲若水愣了好大一會兒，才醒悟過來她所說的「妖怪」是指龍觀濤。
她又想起適才追上龍觀濤的情形。忍不住悠悠一歎。
神思悠悠，往事如夢。
過了好大一會兒，她方才回過神來。
「不。我沒有殺死他。」她輕輕回答張小菊。
她不想再在這個問題上多說。轉頭看看地上張大福夫妻兩人的屍體，她歎道：「人死入土為安。我們將你父母的屍體下葬了吧！」
小菊點了點頭。
她們合力將張大福夫妻兩人的屍體下葬。
說是合力，其實，主要還是雲若水一人的獨力施為。小菊唯一所能夠做的，不過是翻出來兩身新衣服，為張大福、盧銀娘夫妻倆換上而已。然後，其他制棺、挖坑、下葬、立碑等諸多事宜，就全都是由雲若水一人包辦了。
村中這一次實在是死人太多。以至於安葬張大福夫妻兩人的事情，不但沒有村人能夠前來幫忙，並且，就連現成的棺木，都根本買不到。
最後，安葬張大福和盧銀娘夫妻的棺木，是由雲若水用飛劍砍下了兩棵大樹，所簡單製成。墓坑就挖在張家的田地中，同樣是雲若水用飛劍所挖。將收殮起屍體的兩具棺木葬在坑中，然後堆土成墳。在墳墓的前方，豎起了同樣被雲若水用飛劍所削製成的一塊石碑，上書著張大福、盧銀娘的名字。
小菊抱著樂樂，在墓前哀哀地哭。
一番忙亂，也已經又是一天過去了。朝陽又升，霞光燦爛，天地間如此美麗。只有那逝去的亡人們和活著的親人們，能感受到心中的哀痛。至於其他的人們，早已經該幹什麼就幹什麼去了。
親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死去何所道，托體同山阿。
雲若水看著墓前哀哭的張小菊。好半晌，方才歎了口氣，走過去開口勸慰。
「不要再哭了。接下來，我們還是想想你和樂樂，以後要如何生活的事情吧！」她問，「你有什麼親人可以投奔麼？」
小菊惘然搖頭。
她抽噎。「我父親和母親都沒有兄弟姊妹。我沒有任何的親人了。連一個可以投奔的親人都沒有。」
她緊緊地抱著弟弟樂樂。
「我只有樂樂這一個親人。我們姊弟倆一定會好好活下去的！我們還有家，還有田地。我會做飯，會喂雞、餵豬，也看過爹爹種地。我一定能夠把弟弟養大成人的！」
她把樂樂養大成人？
雲若水看著張小菊，瞠目結舌。
小菊還只是一個七、八歲的小孩子。無論她說話的口氣有多大，想要獨自撫養弟弟的決心是多麼地堅強，她，也終究不過是一個七、八歲的小女孩而已啊！
雲若水歎了口氣。
她仔細思索自己有什麼可靠的人可以托付。
父親雲浩已經死了。雲氏一族——不可以！原來的師門碧琳觀？也不能夠相信！那麼，現在的師門東海瓊華島？可是……她又想讓樂樂過普通人的生活。
一個名字驀然跳進雲若水的腦海來。
雷易青！
對了。她怎麼能夠忘記這個人的存在呢。把小菊和樂樂交付給這人收養照顧的話，她一定可以放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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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劍縱橫，瞬息千里。
雲若水記得雷易青曾經告訴過她，他如今的家，在山西某地。
山西離四川很遠。可是在雲若水的飛劍疾馳之下，這一點距離，又顯得很近很近。近到不過半天的時間而已，就已經到了。
雲若水降落下來。輕輕地將懷中緊抱著的小菊和樂樂兩人，放在地上。
她沒有直接去敲雷易青家的門。只是隱起了身形，喬裝作已經離去的樣子。眼看著小菊抱著樂樂，敲開了雷家的大門，有一個黑衣的男子很快地開了門，正是雷易青。
她聽見小菊按照她所吩咐的話語，一句句地對著雷易青訴說。然後雷易青一聲長歎，怔怔地遙望著長天。半天，方才低下頭來，招手，將小菊和樂樂兩人帶進了家門。
「砰」地一聲，大門重重地關上了，在隱起了身形的雲若水面前。
雲若水默默地又望了緊閉的大門一眼，然後轉身，飛劍長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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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華山。
又到了九華山。
雲若水一路直上九華山，順利地進入了九華派的山門，來到了沖虛觀。
開門的是歡呼而來的徐宛秋。
「雲姊姊！天，你居然重又回來了！」
小姑娘抱著雲若水又哭又叫。
「紫霞真人說你已經去了五台派，經過五台派眾多大師們的法力施為，以『百劫輪迴』的法術，轉世重生了！我問紫霞真人，你轉世到了哪裡？真人卻說連他也不知道，因為轉世輪迴，功參造化，不是尋常修道人可以得知的！我沒有辦法，只好夜夜對天祈禱，希望上天可以保佑你平安無事，轉世後一生幸福！再想不到這還沒有多久時間呢，你就又回來了！」
她忽然感覺到有些不對，驚「咦」一聲，伸手去摸雲若水的手臂。
「你沒有轉世！」
她大驚失色。「明明還是和以前一樣！雲姊姊，你根本就沒有轉世對不對？紫霞老道士他騙我！哼，虧他還衝著我花言巧語，想要我也和父親一樣，拜入他九華派做徒弟呢。這樣騙人的老師父，我才不要！」
小姑娘的話一連串兒說出口，雲若水幾乎連反駁的機會都找不到。
好半天，總算才等到了小姑娘歇一口氣的空兒，雲若水苦笑著開口解釋。
「紫霞真人他並沒有騙你。宛秋妹妹，我確實是接受了五台派的『百劫輪迴』法術，轉世重生了一番。」
她低聲一歎。「只是……事情不久前出了一點兒別的意外，我又重新回來了。」
「哦！」
徐宛秋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她還想問雲若水，究竟是遇見了什麼樣的意外。雲若水卻已經再次開口，截住了她的話。
「紫霞真人呢？他現在在觀裡嗎？我有事情要見他。」
徐宛秋見問，搖了搖頭，道：「紫霞真人不在。」
她又回頭看了一眼沖虛觀內，滿臉奇怪地道：「也不知道九華派究竟出了什麼大事，整個觀裡的人們，大部分都出去了。只留下我們祖孫，還有清風、明月兩個小道童，說是看守門戶。真奇怪，到底是什麼樣的大事，值得他們九華派全派出動？」
九華派全派出動？
雲若水也是一呆。能夠讓整整一個門派的人都全數出動，那該是什麼樣的大事？
她搖頭苦笑。
不管九華派究竟是出了什麼大事，總之，看眼前的這個局面，她在這九華派的沖虛觀內，恐怕是得不到什麼幫助了。看來，她得再趕去五台派試試才行。
她的心念忽然一動。
「宛秋妹妹。紫霞真人他們離去前，有沒有說過，他們要到哪裡去？還有，他們此去是要做什麼事情？」
徐宛秋皺眉沉思。
「好像有提到過。對了！他們臨走之前，好像曾經說過，要為了什麼地脈靈氣之事，前往什麼崑崙山，參加什麼修道界各大門派聯合舉行的群仙大會。」
「修道界各大門派聯合舉行的群仙大會？」雲若水失聲驚呼。
修道界各大門派啊！要知道，她從修道至今，所見識過的，除了自己師門的東海瓊華島外，也不過只有九華派和五台派這兩個門派而已呢。修道界各大門派聯合舉行的群仙大會，只看九華派傾派而出的情況就可以想像得到，那會有多少個修道門派，又有多少個修道之士參加？
盛會啊！
雲若水的目光倏然發亮。她有些迫不及待想要趕去崑崙山了。
更何況，這許多個修道門派所召開的群仙大會，其主要的目的，正和她此刻前來尋找紫霞真人的目的相同！地脈靈氣！地脈靈氣之事，不就是關於元豐之事麼？
她仰望遙天。西去萬里，那是崑崙山的方向。
回頭。身前的徐宛秋還在拉著她的衣襟，興奮地唧唧喳喳。她看著身前天真活潑的小姑娘，笑了一笑，柔聲打斷了她的說話。
「宛秋妹妹。那時候我托紫霞真人交給你留作念物的那一件紅衣呢？」那是她的幽冥血羅旗。既然已經決定面對一切、面對元豐，這件有甚大威力的幽冥血羅旗，不可以不收回到身上。
徐宛秋卻頓時一愣。「什麼紅衣啊？」
她驚訝地問：「是姊姊以前常穿的那一襲紅衣麼？難怪我看姊姊現在換了身白衣服穿呢。——姊姊穿白衣服比紅衣服更加好看！——可是，雲姊姊，我沒有見到你的那件紅衣啊！紫霞真人根本就沒有交給我過什麼東西呀！」
她彷彿有些明白了什麼，語聲憤恨。
「那個老道士！一定是他隱瞞下來啦！該死，他一個老道士，藏姊姊的衣服做什麼？一定是老不正經！想不到他年紀一大把，竟然還這樣為老不尊！……」
她嘟嘟囔囔地罵。雲若水卻已經有些明白了原因。
「算了。」她苦笑著阻止徐宛秋，「紫霞真人不是那樣猥瑣的人。你不要這樣子罵他了。我已經知道他瞞下我那件紅衣是為了什麼原因了。他其實也是一片好心，並不是像你所想像那樣的。」
紫霞真人那樣的有道之士，又豈會隨便昧下別人的東西？自然是因為有著他的道理。仔細想來，這道理不是別的，恐怕乃是因為，她那襲幽冥血羅旗上，所浸染的無盡血腥吧？
三十六萬條魂魄，所祭煉而成的幽冥血羅旗。這一面魔道的至寶，幽冥血羅旗！
想要消彌此寶的戾氣，將那被凝練進旗中的數十萬條魂魄，盡數解脫。卻又談何容易？
這樣的大功德。但願紫霞真人不要出什麼差錯，解脫幽魂不成，反被血旗所噬就好。
雲若水心裡有些擔心，卻又無可奈何。也只好等她趕到了崑崙山，見到紫霞真人之後，再來考慮這個問題了。
她歎了口氣，開口向徐宛秋道別。這時候徐宛秋剛剛把話題告一段落，正拉著她的手準備往觀裡去。
「妹妹請回吧！」她輕輕掙開了徐宛秋的手。「姊姊此來只是為了看看你而已。現在既已經看過了，姊姊也該要走啦！姊姊還要馬上趕去別的地方，去做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呢！」
彷彿是感受到了雲若水話語中的凝重，徐宛秋不知不覺間放開了緊拉著雲若水的手。
「姊姊要到哪裡去？」她問。
雲若水極目萬里，眺望西方。
「崑崙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