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章 何期飛來禍，如此仙人 文 / 淡色
雲若水就這樣在陸思湄的居處暫住了下來。
晃眼間，已是十餘ri過去。
雲若水身上所受的傷勢本來極重。但經過了那天陸思湄以自身的仙靈之氣為她初步療傷之後，又呆在陸思湄的居處經過了這十餘ri的專心自療，她的內傷也終於漸漸地痊癒了。
「真沒有想到那鳳天英的性情竟然如此剛烈，竟拼著和我們同歸於盡的危險，也要自爆內丹，炸毀通道。」
傷勢既已漸癒，雲若水回想起那天在通道口所發生的情形，仍然不寒而慄。四人中她雖然可以算是功力最差的一個，然而也可以推想得到，其他三人的情形就算比她要好，卻也肯定好不到哪裡去。
「唉！也不知道芷瑤姊姊和慕菁姊姊現在怎麼樣了。她們到底被空間碎片給捲到哪裡去了呢？思湄幫我打聽了這麼多天，可還是沒有打聽出她們的下落。也不知道她們此刻究竟是生是死……」
心緒漫思，她在室外庭院中的小徑上隨意閒步。
陸思湄的居處是一座不大的庭院。庭院以「碧芳宮」為名，宮中到處種滿了奇花異草。其中又以碧綠色的各種觀葉香草為主。假山堆疊，籐蘿薜荔，香草美人，是名碧芳。
雲若水輕輕扯過一莖香草，隨意閒嗅著。感覺到撲鼻沁膚的芳香直入腦際，使人立時精神一震。
她很喜歡碧芳宮的佈置。宮室雖小，頗見匠心，尤其是這些薜荔香草的種植，最得她的喜愛。扈江蘺與薜芷兮，紉秋蘭以為佩。朝搴阰之木蘭兮，夕攬洲之宿莽。日月忽其不淹兮，chun與秋其代序！
雲若水低頭，黯然微笑。
陸思湄曾經告訴過她，這碧芳宮，原本是陸思湄和陸chao生姊妹兩人所共同居住的地方呢！只是，往事悠悠，自從陸chao生在三百年前走火入魔，重謫凡塵之後，這裡的主人，就已經只剩下陸思湄一個人了。
「你現在所居住的這一間紉香閣，就是當年我姊姊的居室呢。」陸思湄還曾這樣告訴過她。
她微笑。那時候，聽見陸思湄對她如此說話的時候，她正倚坐在床榻上。聽得陸思湄那似乎輕描淡寫的說話，也不過只是淺淺淡淡的笑。好容易等到陸思湄起身離去了，她才重又站起了身子，環顧四周，仔細看著居室中那一樣樣獨具匠心的擺設，竟仍還都是那麼的深合她心。忽然之間，她只覺淚流滿面。
陸chao生，陸chao生。
chao生已逝。她是雲若水。
如此而已。
她輕輕地歎了口氣，再也沒有心緒追想下去。隨手拋下手中的那一莖香草，她掉頭往另外一個方向走去。
那個方向，卻是宮門的所在。
等待太過難耐。等待實在已經太久。她的傷勢如今已基本痊癒，實在沒有耐心再繼續等待下去。如果思湄還沒有韓芷瑤和譚慕菁兩人的消息傳來的話，她，也不要再繼續傻等下去了吧！
她，已經不想再繼續待在這個充滿了陸chao生影子的地方了。
她急步往宮門口的方向走去。煩躁使她如今急著想要步出這座碧芳宮，去到其他的地方去。無論哪裡都好。至少，她既然已經來到了仙界，總該在仙界的各處走走看看，而不是一直躲在思湄的碧芳宮中，像縮頭烏龜一樣，一步也不敢出門。
她走到宮門口。碧芳宮的宮門此刻正緊閉著，其上門閂橫插。雲若水站在大門前又猶豫了一下，立刻伸手將那兩道門閂都抽了下來。
「咿呀」一聲，宮門大開。
「嗒」地一聲，一個叩門的聲音同時從宮門上響起。這聲音隨即被大開的宮門給硬生生截斷下來。
「你是誰？」
兩個詫異的聲音同時從宮門內外響了起來。發出這詫異之聲的兩個人，一個自然就是宮門之內的雲若水，而另外一個，卻是一襲黃衫，此刻正站在宮門外面的偉岸男子。
兩人一聲問話過後，又同時都後退了一步，仔細地打量對方。
糟糕！雲若水心底暗暗叫苦。看這黃衫男子氣度不凡，修為道行都甚為精深，定然是仙界的重要人物。他不會發現她其實並不是仙界中人，而因此牽連到思湄身上吧？
心頭有些忐忑，面上卻依然神色不動。只是皺眉打量著對方，盤算著要怎麼開口最為合適。
對面的黃衫男子卻先向她開口了。
「我是輝熠天君。你是否剛剛飛昇上界的新仙人，被思湄收為侍女的？居然連我是什麼人都不知道！」
男子的語氣有些不悅，隱約間還帶著些申斥之意。雲若水皺了皺眉頭，心道這個什麼天君不知道是仙界的什麼厲害人物，說話的口氣居然如此囂張。
心底的不滿歸不滿，她終究還是不想多生事端。聽見對方一相情願地給她安了一個新身份，便索性順著他的話語將這個新身份認了下來。
「是。小女子正是陸仙子新收的侍女。對仙界的人事瞭解不多，不小心冒犯了天君大駕，還望天君恕罪。不知天君大人站在碧芳宮的門外，可是有何事指教？」
那輝熠天君又皺眉看了她一眼，一揮手道：「我是來找思湄的。你讓開，我自己進去找她。」說完也不等雲若水回話，竟是手一撥，直接就把她撥到了一邊，大踏步走了進去！
雲若水不防備這男子會如此莽撞動手，倉促之下，竟被他給撥得踉蹌一下，幾乎跌倒在地。慌忙站直了身子，她只覺心頭的怒氣一下子升高到了極點！
這就是仙界的什麼仙人？隨意擅闖進別人的家裡，還動手把別人家的侍女給撥到一邊。這樣的行為，分明是人間的地痞無賴所為，卻哪裡有絲毫的所謂仙界仙人的威嚴！
雲若水恨恨地瞪著那輝熠天君的背影。如非是體內的映ri雪霜劍至今都沒有反應，她簡直想一劍劈過去，先教訓教訓這人再說！
如今卻只有無奈地眼瞅著對方直闖進碧芳宮的庭院。
好半天她才回過神來，急忙揚聲叫道：「這位天君！陸仙子現在並不在家，請你改天再過來好嗎？」說著便急忙跟上前去。
——看這輝熠天君囂張的模樣，要任他隨意進入宮室的話，她還真擔心對方不知道會做出什麼更出格的事情來！
那輝熠天君聽見她的說話後，卻只是身影微微一停，便又繼續往前走了過去，口中還道：「沒關係，我在她房裡等她。」竟是輕車熟路一般，直闖陸思湄的臥室。
雲若水大驚，一時間倒是呆愣在了當地。
這男子竟是直闖思湄的臥室？看他那輕車熟路的樣子，還好像並不是第一次這麼做的樣子……呀，她可並不知道思湄和仙界其他人之間的關係如何！莫非這男子其實並非外人，而正是思湄的心上情人？如果這男子真是思湄情人的話，她剛才的舉動倒真是多事了……
她心下裡一時猶豫難決。這時候，倒真有些進退維谷起來。唉！思湄今天出去了那麼久，怎麼到現在還沒有回來呢？
在心裡暗暗歎了口氣。她終於做出了決定，轉身打算離去。
房間中這時卻忽然又傳出了那個輝熠天君的聲音。「喂，侍女！怎麼還不倒茶來？」那口氣儼然他才是主人一樣。
雲若水心頭越發肯定了自己方纔的猜測。不悅地皺了皺眉頭，她想不到思湄的眼光會這麼爛，居然看上了這樣一個囂張自大的臭男人！看這男子的樣子，能有哪一點兒好？
可那是思湄自己的選擇。
她輕輕歎了口氣。即使是陸chao生，也沒有權利來管自己的妹妹會喜歡上什麼樣的人。何況她雲若水。
她又聽見房間中再次傳來那個輝熠天君不悅的呼喚聲：「侍女！怎麼茶還沒有端過來？」只得沒好氣地答應一聲：「就來了！」
便去尋茶水之所在。記得思湄好像是把茶葉收藏在左邊的某一個房間中，還有沏茶的水則應該提自右邊的那一口靈泉……呸！對這樣張狂的人，麻煩那麼多作甚！隨便找點兒爛茶葉白開水對付一下就得了！
她將隨便沏出來的糟糕茶水端了上去。沒好氣地放在那輝熠天君面前的小几上，道了聲：「天君請慢用。」便匆匆想要退出來。
「噗嗤」一聲，她還沒有走出兩步遠，身後就已經傳來了茶水被噴出口的聲音。
緊接著，就聽見「啪嚓」一聲，茶杯擲地碎裂。
「這是什麼茶水！你竟然敢拿這種糟糕的茶水來打發我？」
輝熠天君暴怒的喝叱聲，伴隨著一道風聲迅猛地往雲若水的身後襲來。
雲若水眉頭一皺，身形急快地往旁邊一閃，緊接著又往前方一縱。眼見得只要彈指之間，就可以閃出身後的那道風聲所籠罩之範圍，並縱出這個房間。可是忽然間頸後一緊，雲若水一下子被忽然拽緊的衣領給勒得透不過氣來！
「想逃？」
一個陰沉沉的聲音從背後傳了過來。正是輝熠天君。
雲若水掙扎著拚命呼吸。滿眼裡一時間都是不敢置信的驚駭。怎麼可能？怎麼可能會沒有躲過去？她明明已經閃避開了適才的那道風聲所籠罩之範圍呀！
——這個輝熠天君，好厲害！
脖子上的衣領終於鬆了一鬆。雲若水喘了一口氣，強自支撐著身體，急忙叫道：「我沒有存心打發你！我剛才是專心沏的好茶呀！」
呃！雖然她剛才確實存了胡亂打發此人的心意，但是現在形勢沒人強，她還是在言辭間先服一下軟的好。
可她的話語間雖然已經服軟了，對方卻完全沒有就此輕信的意思。
「沒有存心打發我？專心沏的好茶？你當本天君是白癡，看不出來你的神情，喝不出來茶好茶壞呀？」
輝熠天君手一抖，一把將雲若水的身軀抖落在地上。接著大腳一踏，正正地就踏上了她的胸口。在胸口上狠狠地用力一踩，他冷笑著瞪著雲若水。
「咯啦」一聲脆響。雲若水只覺得胸口猛地一下子劇痛。彷彿有幾根肋骨被踩斷了。
好痛好痛！她痛得一下子張大了嘴，拚命地倒抽了幾口涼氣。眼睛隔空上望，卻望見輝熠天君正帶著一臉殘酷暴虐的表情，迅快地向她湊近過來！
「像你這樣的小仙女，仙界裡根本就沒人會把你當回事。你這樣的人，本天君隨手便殺了，殺她個千兒八百個，都不會有人敢為你出頭說一句話！」
輝熠天君俯身湊在雲若水的臉前面，對著她獰笑道。
「就算是你現在的主人陸思湄，她在我面前也只有乖乖的聽我擺佈！我叫她向東她不敢往西，叫她笑她就不敢給我哭！你主人都是如此了，何況你一個剛進仙界的小仙女，居然敢在我面前擺臉色？呸！也不先認清楚了仙界的現實，再來學道修仙！」
雲若水被他的獰笑聲給壓迫得渾身發冷。距離太近了，她甚至都能聞到他口中的一股臭味，難聞得教她直yu作嘔！
「我……我不懂……什麼叫做仙界的現實？」
她還是掙扎著問出了一句話。心底裡卻忽然想起了譚慕菁曾經和她說過的一些話。譚慕菁說：「那是因為你不曾到過仙界，親身經歷過仙界那些所謂仙人們的歧視！」而這，就是仙界仙人們之間的尊卑歧視、男女歧視嗎？
身上的輝熠天君在哈哈狂笑。
「果然是個剛入仙界的仙女雛兒。居然連仙界的情況都一點兒不知，就敢直接飛昇到仙界來！難道不知道，像你這樣的小仙女，在仙界裡只配做我們的玩物嗎？——唔，說到這裡，我再仔細看看，你長得好像還蠻不錯哩！」
他色瞇瞇地打量著雲若水，雙眼中忽然發出了一股強烈的淫穢意味。雲若水被他的這種目光給刺得一下子渾身發涼。
「你……你想幹什麼？」
她驚呼。卻只感覺到眼前的輝熠天君又發出了幾聲含義不明的怪笑。那一隻原本踏在她胸口上的大腳，也忽然之間，放輕了一份力道。卻是化作了另一種滿含著淫穢的柔勁，在她的胸口之上，揉了幾揉！
雲若水一下子羞憤yu死。
輝熠天君的大腳這一下在她胸口上的揉搓，雖是比起適才那一下猛踩，對她所造成的傷害相差甚遠，甚至此刻可說是根本就沒有對她造成身體上的傷害！可是，這一下輕輕的揉搓，落入她的感受裡，卻只覺得比起適才的那一下猛踩，對她的傷害，還要更加嚴重得多！
傷害在心不在身。
屈辱。
如此如此的屈辱。如此如此的無力難堪！
多久了？這樣難堪的模樣……這樣無力的感覺……已經多久沒有在她的身上出現過了？依稀彷彿，似乎又回到了當初被太子捉住，想要凌辱她的時候……依稀彷彿，似乎又回到了當初她身懷六甲，卻不得不倉皇奔逃在道路上的時候……依稀彷彿，似乎又回到了她當初身困於幽冥血羅旗，不想殺人卻完全無法依從自身意志的時候……
為什麼時光轉錯，她的命運卻還是一如當年？
——她不要這樣！她決不要這樣的羞辱，她決不要這樣的結果！
「呼」地一聲，腦海中一陣氣血翻騰。彷彿有什麼東西在腦海中轟然碎裂了。又好像有什麼極之遙遠的事物，在意識海的深處，翻滾著向自己發出了呼喚。是你在呼喚我嗎？還是我在呼喚你呢？你的名字是……你是我的……
「映ri雪霜劍！」
她驀然吐氣揚聲，不顧身上的蹂躪威壓，高聲大叫起來！
意識在一瞬間強烈的亢奮。那是一種忽然重獲了所失所愛一般的極度興奮、高亢的感覺。如此的激動，如此的歡樂。終於又呼喚到它了呵！在她面臨著如此巨大危險的此刻！幾個月了。自從她在瑤池甦醒以來，幾個月中，無數次的呼喚，卻從來都沒有回應的映ri雪霜劍，如今在她面臨危險的時候，終於又再次出現於她的識海心田，回應她的召喚了！
她狂喜。一瞬間卻淚流滿面。
淚花模糊了雙眼。淚光閃爍中，一道七彩的虹光已劃然展開了夭矯身姿，似驚雷掣電一般，在她的身體上方，來回一個盤旋！
只聽「啊」地一聲慘呼，驕狂自大的輝熠天君，完全沒有想到本已被他控制住的雲若水，此刻突然之間，還能夠展開這樣凌厲的反擊。驟出不意之下，甚至連滿身的厲害仙法都沒有來得及發動，就發出了一聲短促的驚呼，倒落在地，屍橫兩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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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蕩蕩的臥室地面上，一個雪衣的女子惘然跌坐。
清風吹拂。窗外有碧草的幽香裊裊傳來。這芳草的香氣混合著一股強烈的血腥之氣，化做了另外一種古怪難聞的氣息，傳入人的鼻子裡，中人yu嘔。
血腥氣是從地面上散發出來的。
就在那雪衣女子的身前，雪se衣裳逶迤的地上，一具被攔腰斷作了兩截的屍體，正冰冷地僵硬著。而屍體的臉上，那一雙至死依然大睜著的眼睛，還正充滿了不敢置信的表情，驚愕萬分地瞪視著跌坐的雪衣女子。
雲若水。
輝熠天君。
時光如此流逝。一點一息，一刻一時。
雲若水就那樣怔怔地跌坐著。任身前的屍體流盡了鮮血，面目猙獰。任胸口上的傷勢也汩汩地流著鮮血，然後那鮮血終於也自動凝固住，結成了暗暗的血痂。任窗外的清風徐徐吹來，然後血腥古怪的氣息也終於被漸漸地吹散吹盡，室中再不留半點氣息。
——然後兩聲驚呼，終於同時從房門外響起！
「若水？」
「若水！」
那兩聲驚呼，一男一女。女子是雲若水所熟悉的陸思湄的聲音，而男子……那發出這一聲驚呼的男子聲音啊，她竟是那樣的熟悉，卻又是那樣的陌生。那是誰的聲音？
雲若水愴然扭頭。
入眼處，就看見一個丰神如玉、容姿絕麗的青年男子，正用著怎樣狂喜又深情、愧疚又忐忑的目光，注視著她。
深情？
怎麼會有深情？在那個人的眼睛裡，她怎麼竟然還能夠看得見深情？他不是早已經失去了所有的感情，變成了一個只知修仙學道、毫無人性的神仙了嗎？卻為何此刻的他竟會和陸思湄一起突然出現，並且，還對著她，望出了那樣一雙充滿了深情的目光？
是她看錯了他的眼神嗎？還是她認錯人了呢？
她怔怔地看著他。良久，良久，終於確定自己並沒有認錯了人。
淒婉地一聲低笑，雲若水黯然歎息。
「你還活著。沒料到我當初的那一劍雖然劈開了空間，卻把你送入了這個仙界當中。我竟反倒成全了你呢！元豐。」
元豐，元豐。
幾番相見，想不到今朝竟又於此仙界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