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二章 君識萬古劫，遙返長天 文 / 淡色
「若水，你出來了！」
重睹容顏，三個人對望儼然。雲若水和元豐一時間都是怔怔地望著對方，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有陸思湄心無別思，反而一見之下，立刻大喜地招呼。
雲若水淡淡地笑。
「是。我出來了。思湄，多謝你這麼牽掛於我。」
她的話聲頓了一頓，又輕輕歎了口氣。「這星辰秘陣當真神妙莫測。思湄，我方才雖然身處陣中，但對於陣外的說話聲卻還是都能聽見的。你們兩個人剛才所說的話，我也都聽見啦！」
她淡淡地笑著，笑容間看不出是喜是憂。輕輕地瞥了一眼旁邊神情怔忡的元豐，她忽微微一歎，垂下了眸去。
「多謝你們兩個一直追蹤著保護於我。我先前那一路上幾乎都沒有碰見過什麼嚴重的麻煩，想必，也是出自於你們兩人的暗中幫忙吧？無論如何，若水在這裡多謝了。」
她淺淺淡淡的一禮。語氣和禮儀都是那樣完美卻疏遠。就彷彿自從一別之後，她對於陸思湄和元豐的心中芥蒂也依然存在。
陸思湄呆了一呆。對於雲若水自從出陣以來的種種反應，一時間竟有些反應不過來。
元豐卻終於從怔忡中回過神來。
輕輕歎了口氣。那歎氣聲輕悄幾不可聞。元豐的面上，又現出了一抹柔和的微笑。
「無論如何。若水，你能夠脫出這星辰秘陣來，真好。」
他不提他適才心頭的怨悔和猶豫。也不提適才如果不是陸思湄的強行相攔，他幾乎也已經衝進了陣去。他終究還是沒有衝進秘陣當中去啊！如今提那些又還有什麼意義呢？所以他想了一想，終究還是什麼都沒有說。
心底裡千言萬語，有多少話兒想要對你訴說。只是卻不知為什麼，在面對你的這一刻，總是會化作了無言。
若水。若水。
是否已經過去了的一切，就永遠也不能夠再次追回？是否已經失去了你的我啊，再也無法如同當年一般擁有你的溫柔？那往昔所有一切曾經存在的感情，如今，真的就那樣灰飛煙滅了嗎？
「我在那秘陣中被困的時候，看見秘陣中星辰移轉，天地間萬事萬物，時起時滅。星辰間也是有生有死。有時有星星的光芒突然起自於某個虛無的空處，光芒一開始還很微弱，微弱得幾乎肉眼都要看不到的樣子，可是漸漸的那光華越來越亮、越來越亮，終於逐漸地和周圍的其他星星們的光華，一般無二了。那是一顆新的星星，已經生成。我又見有的星星光華極其明亮，可是明亮到了極處，突然就爆發出了強烈耀眼，教人怎麼也無法逼視的光華來。那光華是如此地耀眼眩目呵！可是卻也只是持續了那麼短短的一剎那的時間，然後就泯然湮滅，再無了絲毫的聲息。那是一顆生命走到了終點的星星，消失於寰宇星辰之中了。我見那如此的生生滅滅，在秘陣中一一向我展現。陣外的剎那之間，陣中已不知過了幾億幾萬年。我已是生生世世，記憶都變得如此遙遠。」
雲若水的聲音低緩如同流水，在元豐的耳邊悠悠地響了起來。
她的容se如此平靜。敘述的話語聲也是那樣的古井無波。就彷彿此刻她並不是在對著元豐和陸思湄兩人說話，而只是一個人站在那裡，靜悄悄的自言自語而已。
元豐和陸思湄兩人卻頓時聽得呆了。
星辰秘陣。傳說中這秘陣乃是仙界的兩大危險禁地之一，亙古以來，也曾有過不少仙人曾經試圖進入其中，妄求破陣，可是，卻從來沒有一個仙人可以做到。元豐和陸思湄兩人對於此陣也不過僅僅是聽說過而已。他們從來沒有親身進入此陣的感受，甚至，就連其他仙人進入此陣時所可能擁有的感受也並不知道。此刻，才是第一次稍微地有所瞭解，這一座神秘莫測的星辰秘陣。
星辰秘陣，陣中千緒萬象，都依自然之理。天地之間星辰如何變換演化，這秘陣當中的星辰，也便是如何的變換演化。
它，竟似原本就是真實的寰宇世界的，一個映像。
元豐輕輕地笑了。
過了許久許久之後，他輕輕地笑了。笑容虛無而飄渺，就彷彿已經把握住了雲若水想要說的話是什麼意思，又彷彿因此而心境悲傷到了極點似的，他反倒輕輕淡淡地笑了。
「原來是這樣麼？我明白了。若水，恭喜你參透這天地之至理。」
他低低地一歎。
「仙界之人，都傳說這星辰秘陣是何等的危險難測，亙古以來，心有不甘進入其中探險的仙人不知道曾有過多少，卻從來都沒有人能夠安然地返回。卻原來這星辰秘陣其實並不是一個單一的危險之地，它只要悟通了天地自然的奧妙，星辰運轉的秘密，自然就可以掌握其中的訣竅，脫出身來，是麼？」
他靜靜地望著雲若水，看她在聽到了他這一番對星辰秘陣的理解之後，微微地點下頭去。那冰雪一樣的容顏是如此地熟悉。往昔咫尺一般的距離如今已遠隔天涯。他心底黯然歎息。
——明白你的意思。若水，你其實不是在告訴我這星辰秘陣的秘密，而僅僅是在對我陳述著另外一個事實而已。星辰流轉，轉瞬間已過了不知多少億萬年。這樣久遠的時間過後，若水，你我之間的感情，已經渺小得不值一提了，是不是？
——原來再是深重的感情，也抵不過悠久漫長的時間變遷啊！若水。若水。
他在心頭淒涼地呼喚著，難以忍受那狂湧於心頭的強烈悸痛之感。多少的情緒難以言說，心念萬轉間竟不知自身是否可以怨悔命運之錯。
胸口處氣血翻騰。強行忍耐下胸口的氣血翻騰，強行微笑著看對面的雲若水在淡淡地點頭。她的視線在遙望著他。四目相對，他別過了頭去，一瞬間竟不敢看她的眼睛。卻早已在轉開視線之前的那一剎那，就已經看出了她眼眸中的那一份深意。
她想要告訴他的，確實正是如他所想的意思。並且，就在視線交接的那一剎那，她也已經看出了，他明白了她的意思。
只是眼神一瞥，就頓時能夠明白對方心頭的意思。這，原本是當初兩情繾綣時，他們所最得意的心頭默契。到如今情意已斷，這份默契卻竟然還依舊存在。這，又是否是對兩人之間感情的最大諷刺？
元豐心底苦笑。
他聽見一旁陸思湄的話聲在耳邊響了起來。陸思湄問：「如此，若水你已經連這仙界中最最神妙難測的星辰秘陣都掌握啦！接下來你打算要做什麼呢？」
陸思湄有些不解地望著雲若水。她有些不太明白，雲若水原本在離開碧芳宮的時候，曾經告訴過她，打算先前往烈焰之山聯絡鳳族，然後在設法通過斷裂空間帶回瑤池去。可是為什麼若水在已經到達了烈焰之山後的不久，竟突然轉移了方向，來到這仙界神秘禁忌的星辰秘陣呢？
在那烈焰之山的半山腰處，究竟曾發生了什麼事情？那個她和元豐一起追蹤而來時，遠遠的曾經看見過的，和雲若水同行的鳳族男子，又會是什麼人呢？
陸思湄看著雲若水。卻聽雲若水聞言之後，想也不想，便道：「我打算回人間去。」
這個答案實在大出陸思湄和元豐兩人的意料之外。兩人一時聞聲愕然。
「回人間？」
陸思湄驚訝地看著雲若水，不敢置信地直搖頭。「你說得好生輕巧！若水，你知不知道，仙人要回到人間，需要付出多大的代價？」
她耐心地為雲若水解釋。
「仙界和人間分屬於兩個不同的空間界域。而不同的空間界域中，存在著極其強大的空間阻隔。這種空間阻隔的強大，即使是以現任玉帝或是瑤池西王母之尊，也不是輕易可以破開的。一般的仙人就更是無法破界出入啦！我們通常和人間的交往，都是以神念穿透阻隔進行的。那樣不是真身出入，相對來說會容易得多。只是神念的能力卻及不上真身的百分之一而已。當然，有時候也可以借助某樣極其厲害強大的法寶，來往兩界，比如上次顧飛寒所祭煉的那件上天梯。只是那樣的情況很少見罷了。如今，你卻說要從仙界去往人間？你憑什麼去？」
她上下打量著雲若水。她是瞭解雲若水週身上下的法寶能力的，一時又驚又疑。
「是憑借你那支映ri雪霜劍嗎？可是那劍的威力太過強大，我不以為你能夠完全掌握住它所有的能力。」
她疑惑。映ri雪霜劍的能力她是知道的，可是雲若水如果真的能夠完全掌握住映ri雪霜劍，昔日也不會錯送元豐來到仙界了。
雲若水淡淡地笑了起來。
笑著，她一翻腕。左手的手掌中就出現了一塊鵝卵大小的橢圓形石頭，光華內蘊，淡青色半透明的狀態，正微微地散發出持續卻柔和的星月光芒。
「這是什麼東西？」陸思湄看著那石頭驚訝。
「這是妖心石！」同一時間，元豐卻身軀一震，看著那一塊鵝卵般大小的石頭，目she奇光！
「妖心石？」
陸思湄的身軀也立時震動了一下。她雖然不曾認出那石頭到底是什麼東西，但也一眼就可以知道，那必然不是一件尋常之物！而這時卻聽見元豐脫口就喚出了「妖心石」這三個字，一下子，不由得心頭強烈劇震！
「這就是妖心石？傳說中只要匯合了天孫錦，就可以祭煉成為天上地下，獨一無二的聚妖幡的妖心石？」陸思湄神色變幻，看著那一塊淡青色的鵝卵石，一時間驚疑不定，連連追問。
「這就是妖心石。」
元豐看著那塊石頭肯定地說，「我從星月仙師所遺留給我的神識之中，曾經見過這件東西。一望就可以知道，它必定是妖心石！只是，若水，你怎麼得到的這件東西？」
他轉頭看向雲若水，眼眸中的神采一瞬間也是變幻萬千。
妖心石。傳說中只要匯合了天孫錦，就可以祭煉成為天上地下，獨一無二的聚妖幡的妖心石！傳說中只要擁有了聚妖幡這樣法寶，就可以號令天下群妖。所有的妖族中人，無論是神獸龍、鳳、麒麟，或者人間一般比較普通的妖族，獅、虎、龜、蛇，乃至靈狐飛鷹、猿猴仙鶴、奇花異木，山石玉器，只要是已經成妖者，無不受其統御。這是何等龐大的一股勢力！
要知妖族的範圍包羅萬象，幾乎天上地下，所有的擁有一些法力，而又非人成仙者，皆屬於妖族的範圍之內。這個範圍之內的妖族，無不潛受聚妖幡的統御。這樣的一股勢力豈同小可？如果不是妖族一向以來，都是各自為政，如同一盤散沙，從來都統一不到一起去的話，妖族，早就成為這個世間的首領了。
如今卻有了聚妖幡。而擁有聚妖幡的人，卻竟然可以將這股異常龐大的勢力統一聯合起來，都受其指揮！則這個指揮者的勢力之大，又豈是一般人所能想像？
只怕到那時候仙界和瑤池聯合起來，都不是那人一個人的對手！
元豐望著雲若水。他的目光隱隱之間，竟然泛起了奇異的光華。心動。這樣一種厲害的法寶，這樣一個龐大的勢力！誰又能夠不為之心動？
雲若水看了元豐一眼。彷彿看出了他目光中隱蘊的深意一般，她輕輕一歎。
仿若無事地一點頭，她道：「是，這就是妖心石。」
她看著手掌中那一塊石頭。小小的石頭，不過鵝卵般大小。可是，誰又能夠知道，這一塊鵝卵石裡蘊涵了多大的能力，隱藏著多大的實力？
雖則說，這強大的實力必須要等找到了天孫錦，祭煉成聚妖幡之後，才能夠算數。
元豐的心頭一凜。被雲若水適才那淡淡的一眼掃過之後，彷彿冰雪澆頭，他猛然間心頭一凜，一下子整個人都從臆想中清醒過來。
不要去想整個仙界。不要去想什麼現任玉帝那高高的寶座。眼前心中，唯一真實存在，唯一應該所思所想的，只有這個女子而已。只應該有這個女子而已。
雲若水。雲若水。
他自嘲地笑了一笑，笑自己的念頭放肆亂起。
不再去看那妖心石一眼，他問：「這也是你從那星辰秘陣中所得到的收穫嗎？」
雲若水笑了。輕輕地又看了元豐一眼，她忍不住又微微地笑了一笑。
「是。這也是我從那星辰秘陣中所得到的收穫之一。」
她笑著，小心翼翼地收起了那一塊鵝卵般大小的妖心石。
「這一塊妖心石又名星辰秘石，原本是星辰秘陣中，作為陣眼控制全陣的法物。所以外界雖然一向都傳說著妖心石之名，卻亙古以來，都沒有人能夠知道這妖心石存在於何處。只因從來都沒人能夠想到，它一直就藏身在這星辰秘陣的陣眼之中。適才我悟通了星辰秘陣的奧妙，從陣中脫身而出的時候，才無意中獲得了它。並且，又由這妖心石上，隱隱感悟到，那和妖心石息息相關的天孫錦，很可能就藏身在人間的某地。」
「原來如此。」
陸思湄歎息一聲。她雖然久在仙界，也從來不曾聽聞過這樣的事情。
「沒想到你竟有這樣的機緣。難怪你想要就此去往人間。也是，如果你能夠再從人間順利地獲得天孫錦的話，祭煉成功聚妖幡想必也是指日可待。那時你持有聚妖幡，可以控制著天上地下所有妖族的勢力，想要做什麼事情，定然無往而不利了。」
雲若水點了點頭。
她再微笑。「星辰秘陣中雖然失去了這作為陣眼存在的妖心石，已經威力大減，但好在並沒有致命的影響。而且世人都不知道，這一座星辰秘陣，其實，還是一座可以隨意通往天地各界的傳送法陣。只要掌握了星辰秘陣的奧妙，就可以通過此陣，隨意來往天地人間各界。」
她回頭看了一眼身後的青玉牌坊。一旁的元豐和陸思湄也不禁同時回頭，都看了一眼那代表著星辰秘陣入口處的青玉牌坊。
牌坊巍巍而立，一切都彷彿依然如舊。只有青玉的顏色，比起原來的時候，彷彿隱隱有些黯淡了些。
可是除此之外，它和以往都再無區別。
正如雲若水所說的那樣，失去了作為陣眼的妖心石的星辰秘陣，雖然威力大減，但也仍然不是尋常法陣可以相比的。它，依然還是那仙界兩大禁忌危險之地的其中之一。
元豐怔怔地望了青玉牌坊半天。終於，回過頭來，悠悠一歎。
「如此，你就此要往人間去了麼？」
雲若水凝望著他，彷彿感受到了他話語中的黯然，過了好半天，方才慢慢地點了點頭。
「是。我就此要往人間去了。」
「哦。」
彼此對望，元豐一時又是無言。
又過了好半晌，元豐方才勉強又點了點頭。「如此，你一路走好。」
他又看了那星辰秘陣一眼。秘陣勾連天地。她就站在他的面前。咫尺之間，咫尺之間！
咫尺也是天涯遠。
怔怔地一聲輕歎。他眼看著她一襲如雪的白衣，飄舞間又回頭望了他和陸思湄一眼。然後舉手告別，她再也不曾回頭地，就那樣毅然決然地，重新又走進了星辰秘陣當中。此一去也！天上人間，相見知是何年？
突然間，元豐心頭竟湧起了一股強烈的衝動！
「若水！」
他再也不管不顧地，衝上前去，揚聲高喚！
他卻見雲若水的身影只是頓了一頓，然後又彷彿不曾聽見他的呼喚聲一樣，直接往那青玉牌坊的下面走進去了。陣法變幻，星辰轉換，一瞬間青玉牌坊的下面空蕩蕩的，已再沒有了雲若水的身影。
星轉辰移。人已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