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三章 舞空臨凡世,雪衣儼然 文 / 淡色
碧空中白雲翻滾。
九霄裡千萬點星辰,一起射下了千萬道柔和又強烈至極點的光華。那星月的光華是如此燦爛。可是在大白天裡,高空中明亮太陽光的照射之下,卻全都顯不出它們來。除了高空深處,千萬道星辰光華所匯聚而成的那一個異常明亮的小亮點之外,廣闊的大地上,再看不出高空中有任何的異常之處。
轟地一聲,那一個由千萬道星辰光華所匯聚而成的小亮點,終於明亮到了極處,再承受不住周圍所有千萬道星辰一起射過來的璀璨光華,猛地發出了一聲悶響,炸裂開來。
白雲翻滾著被炸到了四面八方。
翻滾的白雲托起了虛空中一點雪影。雪衣舞動,衣袂飄飛,一道縹緲的人影自爆炸的正中心處,驀然現出身形來。不知其來,不知其蹤。
良久。
半空中的爆炸終於漸漸地恢復了平靜。周圍那些翻滾著的雲波霧浪也這才漸漸地重新穩定下來。自在飄移的白雲之上,一個雪衣的女子duli九天。
長髮飄飛,雪袂翩然,一道七彩透明的劍光繞身而舞。女子的名字,叫做雲若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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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若水站在白雲之上。
任黑髮在腦後自在飄揚。身畔繞身飛舞的映ri雪霜劍似在歡嘯。她只是靜靜地站立在九天之上、白雲之中。低頭,俯視著腳下這熟悉又陌生的廣闊大地。
這裡是紅塵凡世。是她自幼出生成長的地方。是她……曾經愛與被愛、恨與被恨的感情所繫之地。
輕輕地歎了口氣。
她通過星辰秘陣重回人間。在那星辰秘陣之中,她參悟了陣法的奧妙,一瞬間心境中的時光已度過了千年萬年。時光轉換,心意幻變,剎那是百年。那一段短短的秘陣當中的經歷,她又已經過了多少個百年千年?她,原以為自己的心境,已經從此蒼老寥落得,再無青春了。
只是卻不曾料想得到,在重新回到這個滾滾紅塵的時候,居然也還會有如許多的感慨,如許多的黯然。
又想起臨走之前,所聽到的身後那最後的一聲呼喚。
元豐。元豐。
那個時候,他驀然發出了高呼聲,想要喚住她前行的腳步。那個時候,他想要對她所說的話,又到底會是什麼呢?
那個時候她不曾回頭。那個時候她甚至都不曾停下來腳步,回一回頭。就那麼毅然決然地走了,走進了星辰秘陣的中央,將自身重新傳送回這個紅塵俗世中。卻,再沒有想到,在這重臨塵寰的剎那之間,她的心頭驀然想起的,竟還是他最後的那一聲呼喚。
——元豐。你那時候驀然高呼,是有什麼話兒急著想要告訴我嗎?
——還是說你僅僅只是想要再重複一遍,你已經說過了很多遍的那種話兒呢?
淡淡地笑了一笑。心下裡原本也早就知道,元豐之所以突然出聲喊她,真正的原因,多半也還是後一種而已。不過是又想在她的耳邊重複一遍說過了很多次的那種話兒而已,不過是還癡心妄想著她再一次地回心轉意而已。那種教人厭膩的話語,又有什麼好聽的呢?
只是,卻不知道為了什麼,她竟在剛剛脫出星辰秘陣的傳送,重新回到紅塵人間後的這個瞬間啊,第一時間就想起了他當時的那一聲呼喚。
還真是教人難以擺脫的糾纏呢!
無奈地對自己笑了一下。嘲笑自己的說到卻難以做到。歎一口氣吐出來胸口的無限鬱悶,甩一甩頭,將心頭的思緒盡力拋開。說過要忘記你的,說過的話我無論如何也應該做到。發誓要和你再無牽纏的,元豐,發下的誓言,終我此生他世,都必定要將之做到!
她將目光投向那腳下的遼闊大地。
腳下有山川起伏。河流奔騰著東向而去。這裡是她故鄉人間的哪裡?她努力拋開心頭所有雜亂的思緒,盡力地觀望著。很快,就認出了腳下的那一片地面。
湘水奔流。此地的環境她還似乎熟悉。依稀,那不就正是她的家人云氏一族,和以前的師門碧琳觀所隱居的地方麼?而沿著此地上溯,她還記得,不遠處就是她和顧飛寒一起殺死蛟龍,然後被師尊清虛子帶到瓊華島的地方。
瓊華島。那是她一生命運的轉折點。
神思悠悠。她從父親以及其他的雲氏族人們,想到了以前的師父碧琳觀主,並以前碧琳觀的眾多同門們,又緊接著,想到了後來瓊華島的那兩位師尊。
師恩親情,曾經以為重的反是輕,曾經以為輕的反是重。輕重之間,如今思來,都是惘然。
雲若水悠悠一歎。她已經記不清楚前師碧琳觀主的長相了。可是,她卻還記得後來瓊華島的兩位師尊,在她離開瓊華島之前,對她所囑咐的殷殷話語。
還記得那個時候,她曾親口答應過兩位師尊,等將來有時間了,一定會重新回到瓊華島去看望他們的。如今一晃眼間,前言尤自在耳,卻竟然也已經過了那麼久的時間了……
或許,她也應該重新回到瓊華島上,去看望一下兩位師尊了吧!
她心底想著,忍不住將目光望向了遙遠的東方。那裡,湘水奔流,翻滾著匯入長江,又奔騰著流入東海。而東海的蒼茫海面之上,有著瓊華島的存在,那是她師門的方向。
她的目光在瓊華島和碧琳觀之間來回停駐。對於瓊華島是無窮的眷戀,而對於碧琳觀,卻早已只剩下了萬千的感慨。一聲輕歎,她將身影自白雲之間向東方飛去。
就此前去瓊華島吧!歸心似箭。至於尋找天孫錦之事,橫豎也不是一時半會兒所能夠找到的,又著什麼急呢?沒準兒她還能從瓊華島兩位師尊的口裡打聽到什麼消息,所謂「有心載花花不發,無心插柳柳成蔭」呢!
抱持著這樣的念頭,她迅速離開了湘水的上空,直往東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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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飛東海的身影其疾似電。
直飛東海的身影卻並沒能持續太久。
只因大約就在雲若水駕馭著腳下的白雲,一路往東急飛,轉瞬間飛馳過了六、七十里左右距離的時候,忽然間,她的目光被腳下山道上的情形給吸引住了。
不過是平平常常的山道。不過是平平常常的山道旁邊的一塊開闊地。
這樣的山道旁邊的開闊地,很多時候,都會被攔路打劫的綠林好漢們,視為做生意的好地方。也有很多時候,它會被有心尋仇的武林中人,用來作為江湖仇殺的好地方。
此刻,這一塊山道旁邊的開闊地,就彷彿正被用作了這樣的一種用途。
會吸引住雲若水目光的,當然不是一般的江湖仇殺。長久以來的經歷,以及不久之前星辰秘陣中的感悟,使她早對一般俗世江湖中人的打打殺殺,產生了強烈的厭倦心理。對於腳下山道上所發生的事情,她,本來連絲毫的興趣也沒有。
不過是在飛過這裡上空的時候,偶然往下方瞟了一眼。
只是那麼一眼而已。
卻,竟就在那麼輕瞟的一眼當中,教她看見了那樣似曾相識的身影,那樣似曾相識的衣著。
以及,那樣似曾相識的人們!
「師父?」
她失聲驚呼。飛馳的身形也一下子停頓在了半空中。
腳下的白雲悠悠。隔著漂浮在半空中的白雲,地上的人們看不見天上的雲若水。雲若水的視線卻可以穿透白雲直望下來。她仔細地望著下方的人群。
她見那開闊地上此刻正聚集著大約四、五十個人,分成了人數大致相當的兩邊人馬。雙方涇渭分明,一邊全是男子,緊身勁裝,腰佩革囊;一邊則全是女子,裝束有道有俗,飄逸美麗。那女子們中間為首的一個,已近中年,玉簪道服,儀態端麗,看在雲若水的眼裡,容顏是那樣的熟悉,又是那樣的陌生。竟正是雲若水的前師,碧琳觀主!
雲若水怔怔地看著地面上那個中年道裝女子。
剛剛還在想著碧琳觀來著。卻再不料轉眼之間,那剛才所思所想之人,竟也已經站在了她的面前。
那就是她的師父嗎?屈指算來,竟也已經將近五年不見了。五年不見,師父的容顏還依舊美麗如昔,只是細看起來,才發現額角眼稍,已添了許多細小的皺紋。師父……比起以前也老了……
師父……可還是她的師父麼?
雲若水悵然長歎。她記起那時候屈身三拜。三拜為別,自此絕情。三拜之後,她已願此生此世,與碧琳觀再無任何的牽纏。
可是……時光流逝,情意變遷。昔日三拜為別的時候,她曾同時拜別的父親雲浩,如今也早已經去世啦!他臨去之前,甚至都未能見到她這個女兒最後一面,聽她最後再喊他一聲「父親」。父親已然如此,那麼,碧琳觀主這位師父……又當如何呢?
雲若水心頭忽然又有些煩亂起來。
雖然此刻她心裡面唯一所承認的師父,只有瓊華島那兩位師尊。然而……然而……到底是曾經教導過她,養育過她年幼時許多年的,她曾經的師父啊……
「師父……」
苦笑一聲,她終究還是喃喃低語著,用向來所熟悉的稱呼,來輕聲呼喚著下方的那個中年道裝女子。
下方人潮湧動。雙方的人馬,此刻似乎正在交涉著什麼,彼此雖然劍拔弩張,卻還未曾真正動起手來。
雲若水定下神來,凝目細觀著下方對峙的雙方人馬。
那站在碧琳觀主身後的女子們,自然全都是碧琳觀下屬的女弟子們。雲若水還認得其中比較年長的幾條人影,她們是她往日的師姊師妹們。而在碧琳觀眾多女弟子們的對面一方,那些緊身勁裝、腰佩革囊的男子們,雲若水雖然並不認識他們中的任何一個人,但卻從他們的裝束打扮上,認出了他們的來歷。
蜀中唐門。
這樣腰佩革囊,隨時有淬毒暗器待發的一群武林好手們,除了蜀中唐門,又還有哪一個?
雲若水目光一緊,心神登時有些跳動起來。
她不記得蜀中唐門和碧琳觀曾有過什麼恩怨糾纏。蜀中唐門和碧琳觀一向是井水不犯河水,彼此之間,基本上可說是互相從無來往。怎麼今時今刻,蜀中唐門會突然之間遠來湘水,在這距離碧琳觀不過六、七十里的山道上,攔住了碧琳觀眾人的去路?
且,還是一副要大動干戈的模樣?
雲若水咬了咬嘴唇。
她忽然又想起了一個人來。那個可以說是唯一能將碧琳觀和蜀中唐門聯繫起來的人兒。
顧盈盈。
她往昔的師姊和仇人,早已經被她施計害死在峨嵋山的山洞之中的師姊和仇人,顧盈盈。
碧琳觀多年以前就已經失蹤了的女弟子,蜀中唐門的少夫人,顧盈盈!
莫非眼前蜀中唐門和碧琳觀的這一場對峙,竟是為了顧盈盈而來?
若是如此,可就是她為碧琳觀惹禍上身了。
雲若水又咬了咬嘴唇。她原本正為了師父碧琳觀主而猶豫不決,不知道是否要現身出來幫助一下舊師門。這時候又一發現此刻地面上的雙方對峙,很有可能是為了她昔日殺死顧盈盈的原因而引起,不由得對舊師門碧琳觀越發地有些感愧起來。
或許……幫助碧琳觀也不一定要直接出面的,不是嗎?
心頭思緒百結,柔腸千轉,幾乎要鑽進了牛角尖裡。猛然間一個新的念頭在腦海中一閃而逝,雲若水一下子情不自禁地失笑起來。
她還真糊塗了!幫助別人,難道以她現在的能力,還非得要親自出面不成?就像是地面上這兩個普通的武林門派!
她在一瞬間心頭做下了決定。
且先冷眼旁觀。看地面上碧琳觀和蜀中唐門,雙方交涉的具體情況,結果到底如何。如果碧琳觀沒有什麼危險的話,她自然就不必再參與到此事當中,只管自行前往東海瓊華島,走人就是。而如果地面上的雙方真的打了起來,她也可以視情況而定。若是碧琳觀佔了上風那自然就不消提起,若是碧琳觀勢力稍弱,打不過蜀中唐門的話,她再暗中出手幫助碧琳觀就是了!
心頭裡主意如此打定,雲若水一時間心神寧定了不少。
定下了神來,她這才又有心思傾聽下方碧琳觀和蜀中唐門雙方眾人的說話,並再次仔細地觀察下方的人馬。這一用心地仔細觀察,她這才又發現到下方的一點異常之處來!
卻原來下方並不只是碧琳觀和蜀中唐門的雙方人馬來著。
在下方碧琳觀和蜀中唐門的眾多人員交匯處,稍微偏向於碧琳觀這個方向的,還有著另外的一輛小巧馬車存在。看那馬車所處的位置,以及雙方對它的重視程度,竟似乎,碧琳觀和蜀中唐門此刻的交涉,都是為了這一輛馬車的原因!
難道她先前想錯了,蜀中唐門和碧琳觀之間的劍拔弩張,並不是因為顧盈盈的原因?
雲若水心下一奇。
她繼續凝目向下望去。這一次,她的目光穿透了雲層,完全匯聚在雙方人馬正中間的那一輛小巧的馬車上。
隔空下望。隔著厚重的車蓬和布簾,她看不見馬車中的情形。只能看見車簾微動,依稀彷彿,車中似乎有人。
那會是什麼人?
雲若水的好奇心一時大起。她忽然想起了,前不久在瑤池裡剛學會的一種法術。隔空窺物。那一樣法術的名稱就叫做「隔空窺物」,其具體功用,則和當初吳霄凡所曾經使用過的法術「圓鏡術」有些相仿,都是透過法術的使用,來窺見它處的存在。只是此法術不似圓鏡術那樣費力麻煩,施展開來的時候,直接就可以在施術人的眼前展現一切罷了。這豈非正適合於現在的這種情形?
雲若水凝目運功,很快施展開了這一種法術。
一剎時眼前如霧如煙。所有真實的一切,都在眼底彷彿突然變得模糊透明起來,無論是腳下的白雲,還是遙遠大地上那輛馬車的車蓬車簾。模模糊糊的物體們看起來彷彿一重白霧一樣,漸漸淡薄透明起來,轉眼間就透明的幾乎可以將它們的存在忽略不計了。透明的大地,透明的人間。透明的眼前,一剎時只剩下了她所想要看到的唯一一樣東西:那輛馬車的內部。
馬車內部坐著一個人。不,那不止是一個人,準確來說,而是一個人,和一隻鳥。
一個風鬟霧鬢,容顏清麗卻憔悴的女子。和一隻有著長長的尾羽,毛se鮮艷火紅的美麗大鳥。
雲若水一眼望見這一人一鳥,一剎時身軀一震,整個人都頓時呆住了。她失聲驚呼。
「慕菁姊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