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六章 驚她人何處,潮漲浪飛 文 / 淡色
接下來的事情頗費了一番周章。
不過,認真說起來,其實倒也並不算是費了太多的事情。
只因雲若水的身上,還帶有當初從瑤池出來時,所隨身攜帶的一些仙丹。那些瑤池仙丹,用來起死回生或者還未必能夠,用來解開蜀中唐門那區區的凡間之毒,卻也差不多足夠了。
當下雲若水將瑤池仙丹取出。梅若涵和兩個碧琳觀的女弟子也一起前來幫忙,四人八手,一番忙亂,總算餵給所有中毒未死的碧琳觀女弟子們吃下了丹藥。又過了不大一會兒功夫,女弟子們都悠悠醒來。
梅若涵望著雲若水的眼神,一時複雜萬千。
半晌,她歎道:「今天,真是多虧你了。」
雲若水淡淡地笑了笑。
「沒什麼。」她說。語氣卻萬分的蕭索。
醒過來的碧琳觀女弟子們都一一前來拜謝。有幾個以往和雲若水認識熟悉的,還拉著雲若水的手和她說話,神態間顯得極其親密,似乎高興之極。雲若水都淡淡地笑著,一一和她們寒暄。心下裡卻不禁再一次地想起當初碧琳觀學藝的往事,如今已成過眼雲煙。一時間心頭的蒼茫之感,越發更盛。
「把這些蜀中唐門中人的屍體,也都安葬了吧!」她一時又想起了當年的同門師姊顧盈盈。低頭望了望地下唐燦的屍體,她向梅若涵說道。
梅若涵點了點頭,轉身吩咐眾多女弟子們。
女弟子們都應了一聲,去路邊挖了幾個大坑,分別將蜀中唐門那些人的屍體,以及碧琳觀已經戰死無法再救活過來的那些女弟子們的屍體,都埋葬下去。
黃土埋骨。人死之後,所處的,也不過就是這樣的一垅黃土而已。
雲若水望著路邊新堆起的那一個個土饅頭,心中無限惆悵。
回過頭來,梅若涵向她告別。
「我們要走了。」她說,「你此刻是要往哪裡去呢?你……以後還會回我們碧琳觀來嗎?」
她望著雲若水。她的問話和眼神裡都含著一絲希翼。或許,她心底一直也都在祈求著雲若水的原諒,原諒她當年的所做所為。雖然她自己就在不久之前,還親口告訴雲若水說,倘若時光能夠重來,一切她所可能會做出的決定,仍然跟當初一樣。
雲若水回頭遙望。溯著湘水而上,是碧琳觀的方向。那不是她所自幼生長的碧琳觀,原來的碧琳觀早已在昔日的變故中被廢棄了。如今的碧琳觀,不是她所熟悉的地方。
那裡,也不是她的家鄉。
輕輕地歎了口氣,她緩緩地搖了搖頭。
「不了。我還有很多事情要做,怕是以後沒有那個機會,再去您的碧琳觀看望您了。」
她屈身輕輕一禮。「祝您一切安好。」
祝您一切安好。恩恩怨怨,事過成忘。父親他已經去了。父親他離去之後,她才知道心底的感覺,原來竟還是有著後悔的!如今面對著這位舊日的師父,縱使舊日的情份早已不在,然而,畢竟還有著那一份恩情仍存。
對方畢竟曾做過她多年的恩師啊!
梅若涵看著雲若水歎了口氣,端然承受了雲若水的這屈身一禮。正如很久以前的那個時候,她曾端然受了雲若水訣別的那三拜一樣。
然後這一聲歎息過後,她便再不回頭,帶著她碧琳觀門下還殘存的所有女弟子們,趕著那輛馬車,準備離開了。
雲若水忽然呆了一呆。
這才發現她剛才竟然忘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譚慕菁和鳳天翔!他們兩個人還正坐在那輛馬車上啊!她怎麼居然把他們兩個人給忘記了?
心頭一時暗凜。她沒有想到,即使事隔多年,碧琳觀主對她心理上的影響,竟然也還是這麼大!大到她心神激盪之下,居然連本來最為在意的慕菁姊姊,都給忘到九霄雲外去了。
奇怪!就算她忘記了慕菁姊姊,慕菁姊姊也不應該忘記了她們啊?剛才她殺死了所有唐門中人之後,慕菁姊姊為何還不下來和她們說話?至少也應該和她們打個招呼啊。
雲若水心底皺眉奇怪著。看著前面山道上碧琳觀女弟子們趕著馬車離去的身影,張口就打算先攔住她們再說。
可是「噫」地一聲驚呼,那本來坐在馬車前方,駕駛著馬車的候采薇卻不等她出聲開口呼喚,就已先將馬車給停下來了。
「師父!」
候采薇停下馬車自然不是因為知道了雲若水的心意,而是為了別的原因。
然而候采薇那高聲稟告的聲音,卻還是被後面不遠處的雲若水給聽得一清二楚。
「師父!不對勁!我駕駛著馬車,怎麼感覺這馬車裡好像沒有人似的?」
馬車裡面怎麼可能會沒有人?
雲若水的心頭驀然一驚。一時間再也顧不得多想什麼,飛身上前,疾如電閃,直撲入馬車的車廂之內!
「刷」地一聲,車簾被她急撲而入的身形給甩到了一邊去,發出了清脆的爆響之聲。
車廂外面的梅若涵和候采薇只感覺眼前一花。雲若水的身形已經閃入了車廂之內。
然後雪袂緩緩垂落。雲若水整個人已呆愣在車廂內,彷彿變成了石像。
車廂內空蕩蕩的。除了剛剛飛掠入內的雲若水之外,一個人也沒有。一隻鳥也沒有。沒有譚慕菁,沒有鳳天翔。車廂內甚至都不曾留存有他們離去時的絲毫蹤跡。
「雲師姊?」
侯采薇的聲音驚疑地從馬車的入口處響了起來。雲若水呆愣了半晌,緩緩回過頭來。
「這馬車中的人呢?」
她問。這句話卻不知究竟問的是侯采薇,還是她自己。
侯采薇和梅若涵對望一眼。梅若涵搖了搖頭。「剛才我們一直和你在一起。我們大家都沒有進過這馬車。也沒有看見這馬車裡有什麼人自己走出來。這裡除了我們碧琳觀的人,也沒有其他外人曾經接近過。」
沒有人進來。也沒有人出去。那這馬車中的兩個人呢?他們怎麼會突然不見了?
雲若水心頭一剎時焦急得直yu發狂。
鳳天翔還受著重傷!重傷之下又現出了原形的他,根本就無力自己動彈。而譚慕菁雖然情形稍好一些,但為了穩定鳳天翔的傷勢,也是絲毫都沒有餘力做出什麼舉動來的!不然,他們不會讓自己被區區一個蜀中唐門給欺負到如此地步。
可是這樣兩個根本就毫無行動能力的人,現在卻忽然從馬車中不見了。這意味著什麼?
這是否意味著有什麼道行精深、功力高絕的人物,突然從旁邊橫插一手,帶走了他們?
而那個帶走他們的人又會是敵是友?是瑤池來人,鳳凰一族,修道界的修道之士,還是……仙界的所謂仙人?
雲若水的眉頭緊蹙,一下子神情大變。
不要是仙界的仙人!天,無論是什麼人都好,千萬不要是仙界的所謂仙人!
她的心頭急速地思索著,面上的神色,一時間瞬息變幻。旁邊馬車入口處站立著的梅若涵和侯采薇兩人,看著她瞬息變幻的表情,不覺都是一呆。
「若水?」
梅若涵皺眉詢問,「你知道馬車中的那位瑤池仙子去哪裡了嗎?」
雲若水呆愣了半晌,方始定了定心神,勉強衝面前的兩人一笑。
「我也不知道。不過他們都是道法修為極其高深的仙人,應該不會有什麼危險才對。或許是他們適才看見情形不對,自行迴避,回到天上去了吧!」
「是嗎?」
梅若涵疑惑地重複著,一雙銳利的目光直盯著雲若水看。聽她那重複反問的語氣,梅若涵顯然並不怎麼相信雲若水的話。
侯采薇卻天真地立刻相信了。「是呀是呀!那馬車中坐的既然是瑤池仙子,定然是法力神通極為高明的。我就說她怎麼可能會被唐門的那些人給困住了,果然一見唐門的人又追趕過來,她就立刻自行回天上去了呀!」
她盈盈地笑著,渾然沒有去想,譚慕菁如果真的是如她所說的那樣行為的話,把蜀中唐門這樣危險的一群對手拋給她們碧琳觀,是否太不夠道義了。
梅若涵歎了口氣。
她自然不會像侯采薇那樣輕信。然而眼前所顯示出來的一切,她卻也並沒有什麼好的理由可以解釋。說是瑤池仙子出意外了嗎?可是在她的眼皮底下被人悄無聲息地劫走,那對方的實力如何也就可想而知了。她,並不是那樣敵人的對手啊!
「我去找找她們。」
雲若水想了一想,出聲道。「至於你們還是回碧琳觀去吧!仙人們之間的恩怨,普通人恐怕是不適合插手的。師父……你,也別太堅守著你昔年對本派祖師所發下的誓言了吧……」
有一件事情,她先前沒有想過。現在仔細思來,卻忽然不免又有一些疑惑。
飛星仙子是當代瑤池的西王母。這樣的身份地位,她卻又為何居然會在一萬三千年前,下界成立了普通的修道門派飛仙宗?而飛仙宗昔年的那位女弟子水散花,又為何竟然會叛門出教,不再修道求仙,而寧可蹉跎於紅塵人世,組建了那麼一個普通的武林門派碧琳觀?且,還傳下那麼一條門規,讓後世的碧琳觀掌門都必須對著歷代祖師的牌位發誓,哪怕犧牲了整個碧琳觀的存在,也要以瑤池的命令為第一優先?
既然叛門出教,就不該再如此重視原來的門派。更何況僅僅是和原來的門派有所淵源的瑤池。
那,不合情理。
只是合不合情理,現在這種情況下卻都由不得她細加思索了。如今最為重要的事情,還是找出譚慕菁和鳳天翔兩人的下落,確認他們的生死安全!
她咬了咬嘴唇,再顧不得和梅若涵等人多說什麼。身形如電一般疾,化為一道雪亮的白光,在一瞬間穿出了馬車,飛上了高空!
高空下望,四野寂寂。放眼極目,她看得見周圍方圓近千里的範圍。這周圍方圓近千里範圍的地面上,卻全都沒有絲毫的異常。
沒有譚慕菁。沒有鳳天翔。沒有他兩人忽然遭遇意外時所留下的掙扎痕跡。空蕩蕩的四野上,什麼都沒有。
只有碧琳觀的眾多女弟子們還環繞著那輛馬車,站在山道上。依稀彷彿,似乎梅若涵正在對著眾多女弟子們說著什麼。又過了一會兒,女弟子們彷彿都齊齊歎一口氣,扔下了馬車,在梅若涵的帶領下,垂頭喪氣地回碧琳觀去了。
師父……終於放棄了參與此事,回碧琳觀去了嗎?
雲若水又怔怔地望了梅若涵的背影幾眼。在心底輕輕地歎一口氣,她回過頭來,咬牙想了一想,倏地一跺腳,抬手拔下了發間的一支銀釵,揮手拋在了腳下的雲團上。然後身形展開,駕馭著腳下的仙雲,似電一般地疾,直望那銀釵釵尖所指的方向,追蹤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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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宇遼闊,雲海蒼茫。
雲若水以銀釵指路,聽憑老天的指示,在無盡的天宇間尋找著譚慕菁和鳳天翔兩人的蹤跡。
她以為她這一番盲目的尋找,定然很難找到譚慕菁、鳳天翔兩人的下落。
畢竟,當時在那馬車上,甚至連絲毫的蹤跡都不曾留下。雲若水根本就無法確定譚慕菁和鳳天翔兩人是怎麼從那馬車中失蹤的。如果他們真的是被人給強行劫走的話,那麼,那個帶走他們兩人的人物,居然可以在離雲若水那麼近的地方帶走兩個人,而還令雲若水絲毫都不曾發覺到此事,這人的道法修為實在太可怕了!
雲若水想著,眉頭不覺緊緊地蹙了起來。
她沒有把握是這樣一個人物的對手。
即使此刻她的映ri雪霜劍靈活在手。可是,對上這樣一個神秘莫測的人物,她實在是沒有太大的把握,可以是這個人的對手。
雪衣在長天之上疾馳飛舞。腳下的仙雲早已在心底的暗驚中換成了映ri雪霜劍。由映ri雪霜劍繞身相護,一旦遇見危險的話,發動起來也會比較容易一些吧!
飛劍縱橫長天。心神陷溺於對未來可能面對的強敵的想像中,她沒有注意到腳下的劍光迅速,已在這短短的轉瞬之間,疾馳出了千里開外。此刻,她已不再處身於湘水的上空,而是來到了東海的海岸,一條洶湧澎湃的大江入海口的位置。
隆隆的驚天轟鳴聲從腳下的江面上襲捲而來,驚破了雲若水的迷思。
她低頭。看見腳下的江水波濤洶湧,竟是潮頭翻滾,錢塘漲潮時。
錢塘江。
原來她竟在轉瞬之間,已來到了東海的海岸,錢塘江入海口處。驚見錢塘chao。
長憶觀chao,滿郭人爭江上望。來疑滄海盡成空,萬面鼓聲中。弄潮兒向潮頭立,手把紅旗旗不濕。別來幾向夢中看,夢覺尚心寒。
雲若水停駐在江chao的上空,看著錢塘chao那驚天的氣勢,心頭一時間不覺大為震撼。
如此洶湧澎湃的潮水!如此驚天的氣勢!
這就是錢塘chao!
竟比起她在很久以前,和顧飛寒一起在湘水上游誅殺蛟龍時,那蛟龍所帶起的滔天大水,都還要更加氣勢壯闊!
——蛟龍?
雲若水的心頭猛地一震!想起了蛟龍發水的情形,又抬頭看了看天上的rise,頓時明白到了她心頭此刻突然升起的不安感覺,究竟是為何而來了。
此刻斜ri已西,正是晚飯時分、酉時三刻。卻不是錢塘江所應該漲潮的時間!
錢塘江漲潮時刻,應該是在每天的中午、夜半時分。俗稱子午chao。
本不該錢塘江漲潮的此刻,為什麼,這潮水竟突然洶湧奔騰如斯?
雲若水的身形停駐在半空中。腳下駕馭著映ri雪霜劍,她低頭向那錢塘江洶湧澎湃的潮水中細細察看。
其實,此時此刻,她原不應該如此多事的。畢竟,她此刻原本所應該做的事情,是盡快尋找到譚慕菁和鳳天翔兩人的下落。
只是,在看到那江上滔天潮水的一瞬間,雲若水心頭不知為何,竟忽然泛起了一絲莫名的明悟。就彷彿那身下翻滾的潮水當中,就隱藏著譚慕菁兩人去向的答案一般!竟教她不由自主地,就停頓下了身形,將全部的心神,都放在了腳下那一片潮水之中!
潮水仍在翻滾不休。洶湧澎湃的潮水,翻湧出了高達天半的浪花,發出了震耳欲聾的巨大轟鳴之聲。這潮聲和著浪花,高亢得竟彷彿一下子就要飛濺到雲若水的身上!
雲若水皺了皺眉頭。腳下的水霧實在太大了,竟模糊了她的視線。她將劍光又降低了一些,幾乎陷身於潮頭浪花水霧的包圍之中。身周的雪衣飛舞飄揚,她在濕潤的水汽中低頭下看。
「吼!」
一聲驚天動地的巨大吼聲從潮水中轟然傳來。一道雪亮的白影伴隨著那聲巨吼一起出現在水面。
潮水翻湧。潮頭上,那道雪亮的白影,體形是如此粗長。
「又是一條蛟龍?」
雲若水驚呼。
但隨即她便立刻知道自己看錯了。那白影雖然乍看起來,和當初她與顧飛寒一起誅殺的那一條蛟龍有些相似,但仔細看去,卻發現兩者並不一樣。
最最不一樣的就是雙方的外形體態。
那次在湘水上游,他們所誅殺的乃是一條標準的蛟龍,有角有爪。而這次潮水中翻滾著現身長吟的,仔細望去,無角無爪,卻分明乃是一條巨大的白色蟒蛇。
「好大的白色蟒蛇!」
雲若水愣了一下,忍不住喃喃自語。「奇怪。我怎麼覺得好像有哪裡,不太對勁似的?」
到底心中這一種不對勁的奇怪感覺是為何而來呢?雲若水皺眉思索。可是卻怎麼也想不起來。
「嘩啦」一聲水響。腳下的錢塘江潮水滾滾,彷彿開了鍋的滾水一樣四濺散開。那條白色的大蟒蛇在飛揚四濺的潮水中猛然現出了全部的身形。鱗片上銀光閃閃,一對燈籠一樣巨大的大眼睛,彷彿紅寶石一樣璀璨生光。好美麗的一條巨大銀蟒!好奇怪的……一雙盯著她猛看的眼神……
雲若水心頭倏然一驚!那一條巨大銀蟒的眼睛,自方才出水的那一個瞬間起,竟一直都閃閃發光地緊盯著她看!天,這大蛇一直瞪著她看幹什麼?不會以為她是它的敵人吧?
雲若水的身形不自覺地駕馭著劍光,往上方退縮了一小下。
卻聽得腳下一個清脆的聲音乍然間帶著萬分的驚喜響了起來。「雲妹妹!」
又是「嘩啦」一聲巨響,水花四濺。霧氣繚繞中那條巨大的銀蟒身形驟然飛旋起來,盤繞變幻。那白影越繞越快,越來越急,晃眼間已看不清那銀蟒的身影。忽然「刷」地一下,飛旋的白影急停下來,光影中已再不見適才的那一條巨大的白色蟒蛇。
只有一個白衣素服的女子,向著雲若水盈盈地笑。那笑容是那樣的熟悉又美麗。